连载异闻残卷一百年前的老故事红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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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嫁葬

  〔那是个极为美丽的女子,粉雕玉琢的皮肤,瓜子脸,细娥眉,高挺的鼻梁,樱桃小嘴,修长而白皙的脖子。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她身穿一套白色的衣服,那衣服很合身,不只把她玲珑的曲线烘托了出来,也更显美丽。她的表情很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二柱子见过不少死尸,其中疾病死的人面相是异常恐怖的,却从未见过这么美丽这么安详的尸体,要不是她的面色泛着一种苍白,几乎以为她还活着!〕

  

  今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早很多,才四月中旬的天几乎和六月差不多,热辣辣的太阳照射下来,整条街道又热又闷,给人一种进蒸笼的感觉。二柱子把头探出屋檐瞄了一眼,立马就把头缩了回去,简直是太热了,才这么一小会儿就晒得他头顶生烟。

  “老天爷几时才能发发慈悲下场雨啊。”二柱子喃喃地念叨着,索性解开上衣的扣子用力扇起来,没想到就连扇出来的风也是热的,而这么动几下反倒把他自己搞得满头大汗。回头看了一眼店内的罗掌柜,只见他挺着个大肚子半躺在竹凉椅上,摇着蒲扇偶尔喝口凉茶,看样子倒是挺舒服的。

  可惜二柱子只有羡慕的份儿,然后把身子往里挪了挪。像他这样的小伙计,只能在店门口蹲着,还不能挡着门面。想进内堂乘凉,那是老猫闻咸鱼——休想!

  说起二柱子做事的这家店铺,名号在这个小镇上几乎是人人皆知,而且是本行里唯一的一家。像这样的情况,独一份就意味着赚钱,而且是赚大钱。店里生意好,那么二柱子这个小伙计也应该过得比较滋润才对。不过事实并不是这样,他有时候甚至会显得低人一等,其原因是这家店做的都是死人生意——卖棺材。

  这间叫做罗记棺材铺的店开在小镇北面的一个当街铺位,大到棺材,小到香蜡纸钱都有得卖。这样的生意每个人都需要,但每个人都不喜欢,因为他们觉得做这种生意的人身上多多少少会沾染些晦气。所以没多少人愿意和罗记棺材店打交道,连带的在这做事的二柱子也经常被人歧视。

  不过二柱子并没有因为这些而烦恼,这年头有口饭吃有瓦遮顶已经很不错了。回想三年前自己单身一人逃荒到这个小镇,要不是当时罗掌柜看着他老实收他做伙计,说不定早死得骨头都可以打鼓了。所以就算一个月下来只有十多个铜板的工钱,他也很老实地做着。

  二柱子探出头朝街头街角望了几眼,在这里做了三年多别的没有,眼力还是学到一些。见没什么顾客,他便一溜烟地跑到后院从井里打起瓢凉水猛灌了一通,直到全身舒坦了才匆匆地跑到店门口,正好看见迎面走来一个中年男人。

  看这中年男人穿着一身青色长衫,似乎挺富贵的派头,二柱子连忙迎进门来,与此同时罗掌柜也把蒲扇放到一边,等他就座后才问道:“敢问贵客打哪儿来,有什么可效劳的?”

  “我是叶府的人。”那青衫男人趾高气昂地说道。

  “原来是叶府的老爷,柱子给老爷上茶。”罗掌柜心中甚是高兴,叶府在本镇可算是名门望族,出手又阔气,和他们做生意肯定大赚。罗掌柜暗中向二柱子打眼色,也算他机灵,连忙泡了杯好茶端给那青衫男人。

  青衫男人揭开杯盖嗅了几下,脸色终于舒缓开来,淡淡地说道:“我不过是叶府的下人而已,称不上老爷。”

  “哪儿的话,不愧是叶府这样高门大院里出来的人,看看您这气度,果然不是我们这种平常人能比的,称您一声老爷不算过。”罗掌柜低着头恭维着。等青衫男人喝了两口茶后才开口问道:“敢问是府上哪位仙游了?您放心,本店虽小但样样俱全,一定帮您办得体体面面。”

  “过世的是我们府上的丫头,不过她生前很得二夫人宠幸。二夫人是个善人,为此伤心了很久,也嘱咐我办这事,算是了一桩心愿。这个……办就不必了,以免二夫人触景伤情,但棺木一定要上好的。罗掌柜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罗掌柜做了那么多年的生意,当然明白青衫男人的意思,那丫头只是个下人,就算生前再得宠信,死了还不是一了百了,送她个棺木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不过他口中的“上好棺木”值得推敲,罗掌柜暗暗思索了片刻,便点头答应道,“这个您放心,上等棺木是有的,后院就有成品,价格也实在。”

  “嗯,”青衫男人点了点头,又说道:“不过罗掌柜还需办件事,这场买卖才能定下来。”

  “您请说,能办的一定帮您办好。”

  “算不得大事,这丫头是南山石墩村的人,人死嘛,讲究个落叶归根,所以二夫人希望把她运回老家安葬。不过我们手上腾不出人,所以想向罗掌柜借个人手。”

  “原来是这样。”罗掌柜看出了些苗头,叶府那么大怎会腾不出人手,不过大家都是下人,没理由帮一丫鬟送葬,只是碍着二夫人的面子不好说出口而已。

  可是这人选方面,罗掌柜也不好安排,现在世道不好,生意也差。镇上的人加起来也不过几百户,不可能天天都有人死吧,所以罗掌柜老早开掉了其他伙计,整个店里就只有他和二柱子两人。当然他不可能把上门的生意推掉,于是看了看站在一旁伺候的二柱子,转头对青衫男人说:“这个没问题,就让我这伙计去运吧。”

  “他啊……长得倒是老实。”青衫男人上下打量了二柱子一番,扔下这么一句话后,便自顾地吹着杯中茶,看样子悠闲得很。

  罗掌柜明白他不放心,忙解释道:“这小伙子能吃苦人又老实,在我店里做了三年多,殓葬的事都清楚得很,让他来办这事您可以放一百个心。”

  青衫男人似乎还有些怀疑,对二柱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押运过棺材吗?去过石墩村没?”

  二柱子连忙回答道:“回老爷的话,小的叫刘二柱,大家都叫我二柱子。我力气大得很,押运棺材不是问题。去年年底去石墩村帮人办过丧事,认得路。”虽然嘴上这么说,石墩村还真没去过,只知道在南山里,但这不是问题,到时候找人问路就成,总不能为点小事坏了这桩生意。

  “这样的话……好吧,事就这么定了。石墩村去一趟也得两天脚程,拿去置办点干粮,还有你那衣服……也去买身干净的,别给我们叶家丢脸。剩下的自个儿留着吧。”青衫男人这才略带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摸出个明晃晃的东西丢给他。二柱子慌忙接在手中一看,好家伙,居然是块银元!自己长那么大还从没有拿到过这么多钱,当场就愣住了。

  罗掌柜看得直流口水,叶府的人就是财大气粗,打赏小伙计都这么豪爽,这桩生意大有赚头。又见二柱子呆傻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喜,喝道:“这是老爷打赏你的,还不快道谢!”

  二柱子这才回过神来,就要磕头拜谢,青衫男人懒懒地挥了挥手道:“不用,把这事给我办好就成。你先去准备一下,半个时辰后就上路。罗掌柜我们这就选个棺材,我好带回去,这天气拖不得。”

  “就是就是,得尽快上路。”罗掌柜附和着,引青衫男人去后院选棺材。

  二柱子把银元揣进怀里,那东西凉凉的,贴着皮肤格外舒服。一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多钱,他心里说不出的兴奋。

  

  叶府的办事效率很高,不到半个时辰就把那丫鬟的后事处理妥当,棺材连同板车一起停放在罗记棺材店外。二柱子趁这当口去买了些干粮,换了身干净的衣服,顺带还向熟识的行脚客打听了石墩村的具体位置,等他办完这一切时,叶府的人也刚好来到棺材店。

  领头的还是那青衫男人,他上下打量了二柱子一番,点头道:“嗯,这样好多了。小子,你过来我还有事要吩咐你。”

  因为得了一个银元的恩惠,二柱子连忙附耳过去,只听青衫男人说道:“这里离石墩村不算太远,就是路途有些崎岖,但你也别耽搁太久,三天之内一定要到,知道吗?”

  二柱子连忙点头应道:“老爷,小的不敢偷懒,三天内肯定送到。”

  “嗯,还有。我先前已经托人给这丫头的家人捎了个口信,想必他们那边已经在准备丧事了,你到了石墩村只需要问小兰的家在哪里,自然有人接待。到时候你就说自己是叶家的下人,他们会款待你的。打发你的东西自个收着,你们掌柜不会过问。这年头赚点小钱也不容易。”说完,青衫男人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二柱子的肩膀。

  二柱子不傻,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看来叶府的人都不愿意自降身份,但二夫人的吩咐又不可不办,只好找自己这个外人来滥竽充数。听到又有赏钱,二柱子当然是满心欢喜地答应了下来,青衫男人见这小伙计机灵,言语中又亲近了许多,还许诺以后介绍二柱子进叶家。大家各取所需,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交代完一些琐碎事,大家也不再耽搁,催促着二柱子上路。倒是罗掌柜临别时的一番话着实让二柱子感动了一把。虽然只是些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的话,但二柱子听在耳中,心里却异常温暖。毕竟他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父母在三年前逃荒时就死掉了,很难得听到这些关心的话语。

  但他哪里知道,罗掌柜只是怕自己一个人忙不过店里的事,希望他早点回来而已。

  出了小镇,一直行到酉时。这时候太阳快要落山了,但余温还是不减,这一段路上又没有什么遮掩,人和棺材都暴晒在太阳底下。二柱子又热又累,全身上下被汗水洗了好几遍,没有一处是干的,然后又被太阳这么一照,裹在身上黏黏的,很不舒服。索性脱掉了上衣,赤裸着上半身,反正青衫男人不在,也不会指责他丢了叶家的脸面。

  好不容易走到一处树林,耳畔传来潺潺的水声。二柱子心中一喜,寻着水声向树林深处走去。又走了一盏茶的工夫,眼前豁然开朗,一条银白色的水流出现在他的面前。二柱子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把驮棺材的板车固定好后,就冲到了溪边,用手捧着溪水狠灌了一通。

  这溪水想必是南山上的山泉汇聚到一起然后流下来的,不仅清澈,还带着山泉独有的甘甜滋味,喝下去格外舒服。行了那么远的路,二柱子早被晒得七窍生烟,喉咙里更是像被人放进了烧红的炭一般灼热。在这冰凉溪水的刺激下,火热被浇熄了,全身的毛孔都舒展了开来,说不出的畅快。

  灌饱了甘甜的溪水,二柱子把整个脑袋都埋进了水里,却还觉得不爽,见这溪水流得不算急,而且清澈得一眼就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似乎不深,便没了顾忌,脱掉裤子便跳进溪水中。

  可是等他跳进水中才发觉自己错了,而且错得离谱。这溪流看着浅,只是因为水清澈的缘故,整个人下水后,水线一直漫到自己的下巴都还没踩到底,还好水流不急,他又有些水性,双脚划了几下,踩着溪水浮了上来,低头看看脚下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水深恐怕一丈有余。

  不过这点小插曲很快就被二柱子抛在了脑后,毕竟还是个孩子,少不了玩耍的天性,待他洗去身上粘着的汗液与尘土后,便像鱼一样在溪水中左右穿梭起来,虽然缺少几个玩伴,但自娱自乐也是件趣事。游了好一阵,累了这才捞起一块浮木枕在脑后,整个人浮在水面上,任清凉的溪水冲刷着身上的皮肤。

  夕阳西沉,二柱子眯着眼看向天边,才发觉今天的落日特别美丽,先是短暂的金黄,片刻过后,燃起一大片火烧云,整个天空红彤彤的。红光洒在他的身上暖暖的,然后被溪水一冲,格外的清爽。

  待到夕阳西沉,天空上蒙起了一片青黑色,四周的环境逐渐朦胧起来,就连水温也降低了许多。二柱子见天色已晚便朝岸边游去,接下来还要赶路的,虽然在这河边歇一宿也不错,但他不敢保证前面那片树林里会不会有野兽出没。

  就在二柱子快游到岸边时,突然感觉脚下一紧,似乎有什么东西缠住了自己的脚踝,他下意识朝水下看去,却发现那原本清澈的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浑浊起来。而自己的一只脚就在那片浑浊之中,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却看不真切。

  他把头仰起来,保持住身体的平衡,然后用力地拽着脚,想要摆脱出来,却感觉脚上越缠越紧,而且莫名地生出一股向下的拉力,似乎要把他拉进水底。

  这一次二柱子有些心慌了,脑海中突然回忆起以前听过的一些传闻,都是闲暇时听那些苦力、行脚客讲的关于水鬼的故事——说在水里面淹死的人,变成了鬼以后便不得超升,想要投胎转世只有去害那些游泳的人,让他们做替死鬼!

  二柱子越想越怕,挣扎的动作也凌乱了起来,再加上累了大半日力气所剩无几,没扑腾几下手脚就乏力了。而与此同时,脚上突然一麻,他全身抖了几下,便沉入了水中。当他脑袋没入水里时,有种阴冷突然从四面袭来,然后是无穷无尽的液体把他眼耳口鼻包围了起来。

  他想要挣扎,却使不出半点力气,全身僵硬着,就好像有双无形的手死死地扣住自己。耳朵里不时地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伴随着身体慢慢往下沉没……

  “不,我不想死!”二柱子圆瞪着眼,紧扣着牙关,却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只觉得胸很闷,有种快要炸开的感觉。这时候,就连思维也开始浑浊起来,小时候逃荒的景象在他眼前一幕幕的闪过,然后他看见了自己的父母,他们临死前消瘦的脸,越来越近,似乎要迎接他去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二柱子从未体验过死亡的威压,原来是那么可怕,就算在水中也能听得见自己强烈的心跳声。可是他不想死,自己还那么年轻,饥荒都挨过了,却没想到会死在这里。

  而这时,视线突然从模糊又变成了清晰,就在那一瞬间,二柱子透过荡漾的水流,突然看见了一个身影——是个白衣女人。她就这么平静地站在岸边,虽然看不清她的面容,但二柱子感觉得到她正看着自己。

  “救我……”二柱子张大嘴喊道,可是他忘了自己在水中,刚张开口,那冰冷的水流就猛地倒灌进他的口中,呛了他一喉咙的水,而那呼救的话,也变成了“咕噜咕噜”的吞水声,这一口水把他憋住的最后一口气也消耗殆尽了,只能任无尽的溪水涌进口鼻之中。

  所幸的是,那白衣女人似乎听见了二柱子的呼救,她俯下身,白皙的手伸进水中。二柱子大喜,挤出最后一丝力量抓住了她的手。与此同时,心中却闪出一丝惊异,因为他明显感觉到对方手中传来的冰冷和僵硬。

  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二柱子可没忘自己还溺在水里,也没有多想,便顺着那只手,朝岸上扑腾着,只是挣扎了几下,脚上一松,终于爬到了岸上。然后倒在溪边的草地上,一边呕吐着肚子中的水,一边大口喘着气,直到现在他才真切地感觉到,原来呼吸也是件很美好的事。

  歇了好久,紧绷的情绪这才舒缓过来,虽然身体还传来一种浮沉的感觉,却已经好了很多。这才想起救他的那位白衣女人,二柱子心中自然是不胜感激,当他抬起头寻找那女人时,却发现周围没有一个人影,而更令他惊讶的是,自己原本固定在远处的板车,不知道几时出现在岸边,而且板车上棺材的一头,居然埋进了溪水里。

  思维清晰了许多,二柱子这才回忆起,自己原来是攀着棺材上岸的……

  

  虽然搞不清楚板车是怎么到溪边的,但二柱子不敢大意,棺材要是被水冲走,自己也别想回去了,不只是掌柜那边不好交代,叶家可不是吃素的主。他连忙跑过去鼓起最后的力气,把板车拉回岸边,所幸这棺材看起来大,重量却比较轻,费不了多大力气。

  其实这一路二柱子的心中也有些许疑惑,棺木的价格是因木料而定的,越重代表越贵,而这副棺材做工虽然精细,但木料也就是一般的松柏木,哄哄门外汉还行,却骗不到二柱子,想来这里面的猫腻只有青衫男人和掌柜知道,当然二柱子也没去深究。

  重新把板车固定好,二柱子这才松了口气,再看一眼那潺潺的溪水,没来由的一阵心悸,离得远远的再也不敢走近一步。

  这时夕阳快要完全沉入西山了,只留下一抹亮光,四下也愈发朦胧。一阵山风吹来,二柱子打了个喷嚏,这才发觉自己全身光溜溜的,连忙穿好衣裤,拉动板车沿着树林的边缘向来时的古道走去。出发前他曾问过熟识的行脚客,沿着这条古道走过树林以后不久,就能看见一个叫做吴家村的村庄,在那里可以找户人家歇上一宿,算算应该还有一个时辰的路程,便加紧了脚步,希望早点到罗家村。

  走着走着,身后突然响起一连串“嘀嗒、嘀嗒”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树林边那声音愈发清晰,二柱子听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想起那条小溪。难道……难道那水鬼一直跟着我!二柱子越想越怕,鸡皮疙瘩爬满了全身,他长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小跑起来。

  跑了一段路,终于踏上了古道,他缓下步子刚歇口气,却骇然地发现那“嘀嗒”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那么近贴,令他有种强烈的感觉,有一张长满獠牙的巨口贴着自己的后背,哈喇子一直向下流着,只要他一回头就会咬掉他的脑袋!

  二柱子怕急了,心脏“咚咚”地狂跳着,配合着那水声在这寂静的氛围中愈发惊悚,他知道再这么下去自己肯定会发疯的。心里一发狠,终于下定主意要探个明白,于是口中念叨着不知名的经文,缓慢地回头看去。

  视线一点点向后蔓延,如拉开戏台上的幕布,每多看一寸,二柱子就越怕,待他看清自己身后,却发现什么东西也没有,这才松了口气。

  可是……那奇怪的滴水声还继续着,他寻声看去,这才发现,原来在棺材的底部一直在滴着水,这才想起这棺材刚才曾入过水!想到这里,二柱子脸色大变,他知道在制作棺材时,都会在底部留一个小孔,这是让鬼魂投胎时进出的地方,但如果进了水,那尸体被这么一泡……

  这件事可大可小,二柱子不敢大意,左右看了看并没有人经过,于是把棺材推到一处偏僻的地方,又从包袱里取出香炉纸钱石灰等工具。点上三炷清香,二柱子向棺材拜了三拜,口中念道:“有怪莫怪,这也是为了姑娘好。”说完连忙打开了棺盖。

  二柱子在棺材店当了三年的伙计,殓葬的规矩和方法都学得很熟,死人也见过不少,所以二柱子并不惧怕,反而比较沉着。而当他打开棺盖,看清楚里面的死尸时,心中陡然一跳——棺材中躺的是一个白衣的女子。

  那是个极为美丽的女子,粉雕玉琢的皮肤,瓜子脸,细娥眉,高挺的鼻梁,樱桃小嘴,修长而白皙的脖子。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她身穿一套白色的衣服,那衣服很合身,不只把她玲珑的曲线烘托了出来,也更显美丽。她的表情很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二柱子见过不少死尸,其中疾病死的人面相是异常恐怖的,却从未见过这么美丽这么安详的死尸,要不是她的面色泛着一种苍白,几乎以为她还活着!

  二柱子只觉得脸上一片燥热,他这个年纪的正是气盛的时候,平日里也在别人口中听过金雀巷里那些风流事,自己曾远远地偷瞄过那些一个比一个妖娆的窑姐。像他这样的雏儿少年心性,偶尔想些荒唐事也不为怪,而眼前这个女子却比那些窑姐好看多了。

  一时间二柱子想得入了神,待他回过神时,忙羞愧地抽了自己一巴掌,亵渎死者是他们这一行最忌讳的事情,他口中连连赔着不是。然后把头探进棺材中仔细检查着,却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妥,这让他有些庆幸。

  可是,当他检查到女子的手时,却发现她的左手湿漉漉的,感觉就好像刚从水中捞起来似的。与此同时,二柱子突然想起,自己在溺水时,岸边那个白衣女子,想到这里他倒吸了口凉气——难道是她!

  二柱子不相信救自己的会是这个女子,可他又明明记得,溺水时曾见到的那女子,服饰和她一模一样,而他上岸后棺材却跑到了水中,这一切该怎么解释?

  做殓葬这一行,听过不少鬼神之说,一时间那些可怕的故事在他脑海中不断翻滚着,二柱子越想越怕,不自觉地哆嗦起来。可是待他再看向那张美丽的脸时,心里又莫名地安定起来。

  “是了,不管怎样她总算救了我,不然我早淹死了。”想到这里,二柱子反倒不怕了,心中还生出一丝感激。平心静气地拭干她的手,把石灰撒在浸湿的地方,检查无误后,这才盖上棺盖,手一挥撒出漫天的纸钱,然后俯身虔诚地说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愿姑娘早日投胎转世,也请一路上多加照顾,顺利到达石墩村。”

  就在这时,暗地里突然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那声音透着悲凉与无奈,仿佛……仿佛是一个连自身都难保的人还应允着别人请求时,所发出的叹息一般。二柱子全身一颤,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

  

  接下来这一路二柱子加快了步伐,不到一个时辰,终于看见了一座村庄,想来这就是吴家村。这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几十间土房立在他面前,四下很静,静得让人发寒,唯有那透过窗户的昏黄色烛光让人感觉到一丝生气。就着烛光,二柱子看到一间土房的门口坐着一个如木雕般的老人。

  他定了定神朝那老人走去。灰糊糊的土房,房梁上住满了麻雀,刚接近院子,麻雀们便被惊飞起来,扑棱棱地叫着飞了开去。老人听到了这动静,于是转过头看向他。

  “老前辈,请问这村中哪里有荒房,只要能遮顶就成。”二柱子小心地问道,像他这样的不太好去别人家里借宿,能寻到间荒芜许久的房子,凑合一夜就很不错了。

  老人看了他一眼,然后把视线放在他身后的棺材上,许久才慢悠悠地说道:“进来再说吧,我这里有空房间。”

  “这个……不太好吧。”

  老人笑道,“小老弟,你看我都快进黄土的人了,还怕沾点晦气?”

  既然话说到这份儿上,二柱子也就不再推迟了,然后老人把他带到后院的一间空房安顿了下来。那棺材自然不能停放在屋外,在征求了老人的意见后,也停进了房间里。

  办妥这一切之后,老人又邀请二柱子去前厅吃晚饭,这又吃又住的令他很不好意思,所幸自己也带了些干粮,精面大饼、酱牛肉,这些都是山村中难见的食物,便拿出来与老人分享,两人吃得乐呵,逐渐聊得熟识了起来。

  酒足饭饱过后,这位姓吴的老人眯着眼,一边吸着旱烟一边说道:“小老弟啊,我有句话你别多心,你这趟差事,啧啧,有点玄乎……”

  “吴老前辈,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莫非这南山里有土匪?”二柱子随口答道,心中倒不是很在意,以前并没听说南山有土匪啊,而且就算有也不会来抢棺材吧。干他们这行最忌讳的就是沾到晦气。

  吴老前辈很有深意地看了二柱子一眼,“土匪倒没有,但这石墩村……你听说过嫁葬吗?”

  “嫁葬?这个词倒是新鲜,您给我说说呗。”

  “这嫁葬啊,是南山里一个习俗,害死人啊……小老弟,记住我的话,到了石墩村把差事交代完了就赶快回来,一夜也不能多留,知道吗?”

  二柱子愣愣地看着吴老前辈,他的话里明显还有更深层次的东西,但不管二柱子怎么问下去,吴老前辈都不肯再说,似乎这中间有什么忌讳不便讲明。只是他那严肃的表情并不像开玩笑,二柱子只好点头应下,吴老前辈的脸色这才缓和过来。

  接下来,两人不咸不淡的聊了几句,然后就没了兴致。二柱子累了一天早就乏了,于是告了个罪,便回房歇息,脑袋刚碰到枕头,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二柱子朦朦胧胧地听到一阵细琐的声音,应该是老鼠之类的小动物发出来的,他睡意正浓翻了个身没有理睬。但又过了一小会儿,二柱子突然翻身坐了起来,他突然想到,要是棺木被老鼠啃坏了那该怎么办!

  于是他连忙下床点亮蜡烛,仔细地检查起来,所幸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二柱子本想灭掉蜡烛继续睡觉,但这么一惊倒吓出了一身冷汗,就连睡意也淡了许多,再看向那棺材时,脑海里又不免想起那张美丽的面孔,引得他的手不自觉地放在棺盖上。

  “我……我只是看看有没有蚊虫钻进去,就只看一眼。”二柱子心中打着鼓,嘴里念叨着。虽然他也知道这是个借口,但经这么一说,那种负罪感着实减轻了。

  揭开棺盖,就着烛光再一次看见那张美丽的脸,是那么安详那么恬静。从她的身上似乎散发出一种独特的香气,渐渐弥漫在整个房间里。而那股香气好像有生命似的,往二柱子的鼻孔里钻。

  他从未嗅过这么美妙的气味,不是花香,也不是胭脂。以前听人说,美丽的女子身上总会带着与生俱来的独特香味,或许这就是她的体香。这味道令二柱子浮想联翩,不自觉地伸手抚摸着她的脸,指肚在那丝绸般光滑的皮肤上划过,他感觉到一丝异样的弹性,本不该属于死人的弹性。

  二柱子突然从迷幻中醒悟过来,连忙收回手。却不小心把几滴烛泪溅进了棺木之中,他慌忙把头探进去,想要擦掉,不想慌乱之中脑袋正好撞到了横板上,两眼一花就这么昏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二柱子依稀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他睁开眼却吓了一跳,这才他发觉自己和棺中的女人很近,几乎贴到了一起。日光倾斜从门缝中挤进来,打在她的脸上,从二柱子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她脸上,那代表着少女青春的细细绒毛。

  他这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用手一摸额头上还有块小小的凸起。想到昨夜居然和她这么面贴面睡了一夜,二柱子心中羞愧万分。这时门外又响起敲门的声响,伴随着吴老前辈的招呼声,二柱子应了一声,连忙收拾好一切。

  待他出门后才发觉天早已大亮,前厅的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食物,原来是吴老前辈为他准备的。

  早饭过后二柱子又要上路了,临走时他掏出几个铜板给吴老前辈当做食宿费,但吴老前辈说什么也不收,这倒让二柱子不好意思起来。两人一直走到村口,离别时吴老前辈煞有介事地叮嘱他,办完了差事不管多晚也要立刻离开,这倒让二柱子有了些警觉,那个所谓“嫁葬”的习俗也在他心中莫名地蒙上了一层阴霾。

  

  一路无话,因为吴老前辈的叮嘱,让二柱子的心中有些莫名的担忧,于是这一路加紧了步伐。但路途实在太远了,不歇气也用了他一整天的时间,等到达石墩村的时候,已经是当天的黄昏了。

  这石墩村明显比吴家村富庶很多,想必是沾了叶家的光,而棺中这位叫小兰的女子虽然是叶府的下人,但她的家人在这偏远的山村中也是很有名望的。因为前面有人捎过信,小兰家人早已经布好了灵堂,就等棺材运来。

  二柱子和小兰的家人交接完了这趟差事,便要离开,他还一直记得吴老前辈的叮嘱,虽然不知道会有什么古怪,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小兰的家里人还真以为二柱子是叶府的人,他们平日里没少受叶家的恩惠,见天色已晚,便要留他歇上一宿。二柱子见盛情难却,又发现饭桌上已经摆上大肉肥鸡美酒等美食,两眼都快盯直了,口水一汪一汪地往下咽,于是半推半就地留了下来。

  作陪的是小兰的两位老舅,席间又是恭维又是敬酒,他这个小伙计哪里受到过这种待遇,便来者不拒,统统收入腹中。一直喝到他昏昏沉沉地倒在酒桌上,而吴老前辈警示的话早就被他抛在了脑后……

  二柱子从睡梦中醒来,只觉得头很沉,四肢也没有力气,他坐起来向四周看去,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在了床上。想来是小兰家的人见自己喝醉了把他抬到这里休息。他摇晃着下了床,耳边还依稀传来打斋的声音,便拖着步子出了门,朝灵堂方向走去。

  灵堂设在后院,听说那里原本是小兰住的地方,门口有一片空地燃着大堆纸钱,几个神情木然的妇女往火堆里不断填着纸钱,旁边还有个似僧似道的家伙闭目念叨着经文。这架势看得二柱子直摇头,山里人就是没见识,哪有这么打斋的。

  但他也懒得去揭穿,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想再见见那个叫小兰的女子,或许是明天就要离开的缘故吧,就算只看一眼心里也踏实。

  二柱子悄悄地溜进灵堂,这灵堂是分为两层的,中间用黑布隔开,里面摆放着棺材。二柱子倒不担心有人会发现,小心地揭开棺盖,二柱子痴痴地看着躺在棺中的女子。一时间,她身上那股迷离的香气扩散开来,如醇酒一般令人沉醉。

  多么美丽的女子啊。看着她,二柱子整个人都陶醉了,轻抚着她的脸,那丝绸般光滑的肌肤,还有那柔软的触感,令他有种奇妙的感觉——她没有死,只是睡着了。

  然后二柱子突然有个疯狂的念头,他想躺在她的旁边抱一下她,就算只是片刻也行!这个想法填满了他的脑袋,理智、羞耻、担忧一时间全被抛在了脑后,他向外张望了一下,便小心地爬进了棺中,然后合上了棺盖……

  这是多么美妙的感觉!怀中那柔软的躯体,弥漫在她身上那诱人的香味,这一切都让二柱子沉醉在其中。他把头埋在小兰的脖子里,贪婪地嗅着,这感觉非常舒服,让他有种感觉,如果就这样下去那该多好!

  可是,就在二柱子沉醉于那美妙的境界中时,耳畔突然传来一阵重响,似乎是铁钉敲进木板时发出的声音。他猛地从迷离中清醒过来,而与此同时,前后左右又同时响起那种敲打的声响,他心中陡然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连忙推了推棺盖,却发现那棺盖怎么也打不开。

  他依稀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然后整个棺材颠簸了起来,心中更怕了,慌乱地喊着,“别,我还在里面!”

  “嘿嘿,我们知道你在里面。你这上门女婿还挺心急的,还没请你就自己钻进闺女床里了。不过这样也好,省了我们一番工夫。”二柱子听得清楚,说话的是小兰的老舅,昨晚和他喝过酒的。

  “你们,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放我出去!”

  “小子,听说过嫁葬吗?你大老远的把媳妇背回来,难道以为只吃一顿酒就结了?我们家闺女的样貌你也见过了,配你不亏。这都要感谢叶家二夫人厚赐。”小兰老舅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紧接着他又扯着嗓子道,“乡亲们,谢叶家二夫人厚赐!”

  然后是无数的声音应答道:“谢叶家二夫人厚赐!”

  二柱子这才明白,吴老前辈对他说过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这是要自己陪葬啊!他拼命地挣扎起来。却发觉自己的手脚似乎被什么东西绑住了,而当他往手上看去时,这才骇然地发现,小兰那修长而白皙的手,正死死地扣在他的手腕上!

  待他惊恐地望向她,透过棺盖的缝隙,二柱子清晰地看见,她那原本安静平和的脸上,不知道几时多出了一抹笑容,那是满足的笑容……

  

  “叶家老爷,事还办得顺利吧?”罗掌柜满脸堆着笑,把刚沏好的茶放在青衫男人的面前。

  “嗯,二夫人很满意。”青衫男人点点头,脸上却是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哎,小兰这丫头命苦啊,也只有这样让她黄泉路上有个伴,走也走得安心些。”

  “叶家老爷说得在理,二夫人就是菩萨心肠。不过……可惜了,那可是个好孩子啊,干活儿也麻利。我养了他足足三年。”说着,罗掌柜煞有介事地抹抹眼泪。

  青衫男人冷笑一声,在桌上重重地一拍:“别假惺惺了,这是你的。这年头有钱还买不到人命吗?”

  等他的手放开后,罗掌柜惊喜地看见,桌上平躺着一排银元,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冰冷的光,粗略一算,足有十五六个……

第四章鬼眼算盘

  〔做包裹的人似乎特别小心,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包装纸,如果不是偶尔还能听见里面货物的响动,真的会让人有种全是包装纸的古怪念头。

  一直拆到最后一层,那是一张牛皮纸,看起来好像有很久的历史,深黄的纸张,让人联想到祭祀死人时放在火中的纸张。胡珂迫不及待地撕开一条豁口,然后把手伸了进去。入手一片冰凉,凉得沁手,就好像摸到了一条正在冬眠的蛇。〕

  

  人活于世多多少少会面对各种诱惑,权力、财富、美人……林林总总。然而天道酬勤,若一切来得太快太轻松,只会令人红了眼,黑了心,甚至迷失自己……

  

  天色已经全黑,胡珂伸长了脖子朝街面上望去,外面格外安静,因为没有月光而更显冷清,只有远处电线杆上挂着的那盏旧灯泡,在夜风中摇曳着,这个钟点已经很少有人在街上走动了。

  “应该没人来买东西了。”胡珂打了个呵欠,慢吞吞地收拾起柜台上的货物。这是间小杂货店,店面大概也就十来个平方,入得店门一眼望去,三面墙壁的货柜上的东西倒是五花八门,从小孩子的零食、玩具、书本文具,到生活用的盐巴、味精、肥皂、酱油,再到香烟、芝麻豆子糕……卖的都是人们日常所需的东西,胡珂便是这间杂货店的店主。

  在这个临近山区的小镇里,人们的生活水平比较低,而像胡珂这样的杂货店在整个镇上也就两三间,做的都是街坊生意,赚不了多少却也饿不死人,以至于胡珂快三十了也没娶妻安家,唯有守着这间父辈留下来的杂货店,所以他常常自嘲“自己就是一辈子劳累的命”。

  盘点好货物,胡珂脸上的表情轻松了许多,今天的生意还算不错,如果每天都像这样就好了,说不定过年还能找媒婆给说房媳妇。他扬着嘴角一边幻想着以后的生活,一边安上木门板,刚把大门反锁好,还没转背,门外就响起“咚咚”的敲门声。

  这声音打断了胡珂的思绪,他皱着眉头喊道,“关门了,明天请早。”

  门外静了下来,似乎来人已经离开了。对于这些胡珂倒没放在心上,反正这一片就他一家杂货店,顾客跑不了。想来也就是半夜没烟抽的人,最多也就赚几毛钱,才懒得理他,这天气还是缩在被窝里舒服。

  他架好弹簧床,铺上棉被,刚准备关灯睡觉,却不想门外又响起“咚咚”的敲门声,这次似乎比上回急促了不少,大有胡珂不开门就一直敲到天亮的气势。胡珂跺了跺脚,不耐烦地回话:“来了来了,还让不让人睡觉啊!”

  听到胡珂的回答,门外的人似乎安心了许多,没有再敲门。胡珂骂骂咧咧地打开小门,发现门口站着一个老头,头发几近全白,脸上的皱纹如老树皮一般,只怕有六七十岁。他裹着一身破旧大衣在寒风中轻微地颤抖着,或许是店内灯光的原因,门开的时候老头下意识地扭了下脖子,等适应后才转过头来,直直地看着胡珂,浑浊的老眼中闪烁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光。

  见到来人的打扮,胡珂的脸一下就黑了下来,这样的人,一般抽的都是一块左右的低价烟,从他们身上根本赚不到钱。

  “黄皮还是大前门?叶子烟两块一把。”胡珂冷冷地说着,并没有让老头进来的念头。

  “我……我不是买烟。”

  “那你干什么,我可告诉你,我这里没什么施舍你的。”

  老头从胡珂的眼神中看到了厌恶和不耐烦,连忙掏出一个包裹道:“这个,我是帮邮电局送货的。”

  “大半夜的送什么货……”胡珂骂骂咧咧地接过老头手中的方形包裹,顺手掂了掂,感觉里面没什么重量,稍微摇晃了两下,依稀能听到里面货物撞击的声音。再看邮寄单,上面模糊一片,似乎被水泡过或者与其他包裹摩擦过,只能勉强辨认出上面写有自家店面的地址,就连他胡珂的名字也是一片模糊。

  “谁会寄东西给我,省城的大平?是了,上次我托他给我搞顶帽子……”胡珂自言自语地说着,脸色缓和了不少,见老头还在门外直愣愣地看着自己,“还有什么事?”

  “签个名,就在这里。”老头指着邮寄单的一处空白说道。

  胡珂看了他一眼,“抽烟吗?”

  “这个……”老头脸上浮出一阵惊喜,搓着手倒有些不好意思,胡珂从包里掏出包烟随手递了根给他,最便宜的那种,专门招待行脚客用,又呛又辣,平时胡珂都不抽的。老头却如获珍宝地接在手里,点上美美地吸了起来。

  胡珂的心里闪过一丝鄙视,每当这个时候从心底就有一种优越感浮上来,他个人蛮喜欢这种舒服的感觉。签好字胡珂把邮寄单递还给老头,后者伸出枯瘦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接过去,扯出回执单,却又眼巴巴地看着他,胡珂这才发现,才一会儿时间老头就把烟抽得只剩烟屁股了。

  “还有什么事?没事我就关门睡觉了。”胡珂没好气地看着老头,心里大骂老头来这里过烟瘾,再便宜也要花钱的!

  见胡珂没什么表示,老头也不好意思再呆下去,毕竟人还是要脸皮的,小声嘀咕了一句没事,便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目送着老头离开,胡珂讥讽着往外吐了口唾沫,喃喃道:“没钱也想抽烟,我这里又不是善堂!”这时一阵凉风袭来,远处响起一阵树叶晃动的“沙沙”声,夹着飞鸟拍打翅膀的声响。举目望去远方一片朦胧,依稀见得临镇的老山,犹如一只大手重重地拍下,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胡珂不由打了个冷战,连忙关上门。

  回头一看才十点多钟,山区的夜就是这样,人们都睡得很早,天一黑就很少有人出外走动,使这原本就宁静的小镇更显冷清。特别是在这样无星无月的夜晚,要不是偶尔还能看到几家灯火的话,肯定会让人有种置身于死城的古怪念头。

  胡珂伸了个懒腰,只觉得一股浓重的睡意袭来,想到那个邮包,却又压住睡意,想要看看大平寄来的帽子合不合心意。对于未知的事物,往往都会有种第一时间想要了解的欲望,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

  在拆开包裹的时候,有一股说不清的感觉涌进胡珂的心头,好像里面放的并不是围巾,而是另外的物事,是什么他也猜不出来。这感觉从他触摸到包裹的软硬程度和翻动时里面时而发出的声响逐渐清晰起来。

  做包裹的人似乎特别小心,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包装纸,如果不是偶尔还能听见里面货物的响动,真的会让人有种全是包装纸的古怪念头。

  一直拆到最后一层,那是一张牛皮纸,看起来好像有很久的历史,深黄的纸张,让人联想到祭祀死人时放在火中的纸张。胡珂迫不及待地撕开一条豁口,然后把手伸了进去。入手一片冰凉,凉得沁手,就好像摸到了一条正在冬眠的蛇。

  在这初春的夜里,那股冰凉的感觉让胡珂心里没来由地烦躁了起来,他一把撕破那层纸张,发出一连串“哗啦”的响动,而响声过后,整个房间突然沉静了下来。似乎有股厚重的气息缭绕在整个房间里,久久不能散去。

  

  那是把算盘,而且是很老款的那种。古朴黑色的框架,边缘上雕刻着蔓藤般的图案,整个边框应该是木料互相搭接而成,但边缘却找不到接口的痕迹,这把算盘想来已经有些年头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用过,以至于四周被手磨得光滑透亮。珠子却是白色的,每一颗都不是规则的圆,看起来只是稍作打磨,却又有一番天然的风味,但当你仔细看,又能发现在每一颗算珠上都有不规则暗纹,好像是天生的,又好像是刻意为之。

  胡珂从未见过做工这样精美的算盘,一时间居然看得呆住了。他双手捧着算盘,就这样坐着看了好久,每看一眼就愈发地喜欢。莫名间,只觉得耳边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那声音喃喃地说着什么,似乎很远,又很近,让人听不真切,却又充满了诱惑。而胡珂好像充耳未闻,依旧惊喜地看着那算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胡珂忍不住抚摸起来,说来也怪,那些不规则的珠子是某种特别的材料做成,不像玉石般坚硬,也不如木头般柔韧,当手指触摸到它们时,就向外渗着一缕寒意,全无先前那般沁手,却如针灸那般舒服。

  这一定是个古董!胡珂惊奇地想着,随手划拉了几下,珠子碰撞横档发出清脆的声响,说不上好听,却别有一番滋味。而那些不规则的算珠用起来特别的顺手,几乎让胡珂有一种奇怪的念头,自己的手指天生就是为这些算珠而生的。

  于是,胡珂就像个寻到玩具的孩子,他咬着嘴唇,眼中尽是兴奋的光,入迷地把玩着这把算盘,那算珠散发出的阵阵清凉不断刺激着手指,令他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就连那不断重复在耳边的苍老声音也影响不了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抬眼看钟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是半夜一点多,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三个多小时。尽管胡珂对古董并没有太大爱好,但他不得不承认,他被那把精美的算盘深深吸引住了,它似乎有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或者说就像加了某种神奇的魔咒,当你一旦握住它就再也舍不得放手。

  夜已深,胡珂实在困得不行,于是他捧着算盘和身睡了下去。睡了一会儿,胡珂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响,似乎是某种物体之间轻微的撞击声。胡珂第一时间就联想到有贼,于是一个机灵坐了起来。

  灯还开着,几包还未点算的商品凌乱地摆放在柜台上,店里依旧是他睡前的模样。胡珂左右看去,并没有看见贼人的踪影,这间只有十多平的店铺里是藏不下人的。

  他松了口气,意识到自己是做梦,起身去关灯。而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突然有种莫名的心悸,那感觉就像有双眼睛……不,有很多双眼睛在背后盯着自己!一时间,他全身僵住了,一股冰凉的气息从脊椎骨蔓延开来,然后像千万条蛆虫慢慢地爬到后脑勺,那种感觉几乎让胡珂发狂地吼叫起来!

  胡珂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机械地转动着脖子,他想不到背后有什么,但是可以肯定,如果继续保持着这样的状态,自己一定会发疯。视线如拉开的幕布,一寸寸的延伸,他所看到的依旧是自己的杂货店环境,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等他转了一圈之后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或许是我太紧张了。”胡珂壮着胆子安慰自己。可是,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却并没有散去,如果他现在掀开袖子,一定会发现,手臂的皮肤上全是凸起的鸡皮疙瘩。

  与此同时,耳边又响起那种奇怪的撞击声,胡珂实在受不了了,寻着声音听去,那声音很近,很近,似乎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他的视线慢慢地向下移动,最终他在自己的怀里发现一样东西——算盘,一把用人眼做成的算盘,大的,小的,清澈的,浑浊的眼珠,似乎还活着,它们转动着,瞳孔直直地盯着胡珂。

  胡珂只觉得整个脑袋轰地炸开了,“啊”的一声丢开算盘。

  紧接着,胡珂猛地弹了起来,原来是个梦,在他朦朦胧胧睡着后,居然做了这样一个毛骨悚然的梦。而那把算盘,还紧紧地贴在自己怀里,他想也没想就扔开了算盘。

  一时间,胡珂睡意全失,回忆起梦中的事,却是说不出的恶心,内衣裤也早被汗水浸湿了,黏黏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而这时,门外传来几声鸡鸣声,天快亮了。

  

  “老板,算算多少钱。”

  “一共十一块……哦不,二十一块。”胡珂连忙纠正自己的错误。可能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这已是今天早晨第四次算错钱了,还好他反应得快,不然真不知道要赔多少本才够。

  送走这位顾客,胡珂强撑着睡眼,用力拍打着面颊,只有疼痛的感觉才能令他稍微清醒一些。关于那把算盘,他本想丢掉的,又有些不忍。这么精美的算盘一定值不少钱,按胡珂这样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的性格,实在舍不得丢掉,所以他一直告诉自己,不能光凭一个噩梦而为之。

  想到算盘,胡珂又有些按捺不住,那算盘似乎拥有某种神秘的魔力,不管是精美的花纹还是舒适的触感,都令他念念不忘。待他再看到自家柜台上那把用得快要散架的旧算盘时,心里说不出的厌恶,几次挣扎过后,胡珂终于下了决心,扔掉了旧算盘,换上心仪的那把精美算盘。

  似乎完成了一项壮举,胡珂心里有种踏实的感觉,抚摸着那白色的算珠,用手指感受它不时发出的轻微凉意,那一波波如生命般的脉动,那光洁而又刺激的触感,是多么舒服啊!摸着算珠,让他有种如同抚摸着自己心爱的女人的错觉。

  一时间,胡珂忘记了疲惫,也忘记了时间的存在。当目光停留在算盘上时,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想起,这次胡珂终于听清了那段极具诱惑的话语,那声音在耳边呢喃,似乎在催促胡珂使用它,它将带给胡珂无穷的财富。

  “使用它,无穷的财富!”胡珂猛地从幻觉中回过神来,那段话像烙印般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中,而那个声音似乎还回旋在耳畔,苍老却充满诱惑的呢喃。其实,所谓诱惑的声音并不特指年轻的女人。相反,那苍老的声音代表着真实与可信,如父辈般的教导,你要怎样你将怎样……

  往往,这样的声音才更加具有诱惑和说服力。

  “财富,无穷的财富!”胡珂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眼中充斥着兴奋与狂热,对于一个穷怕了的人,一个曾经见过繁华却不能拥有繁华的人,财富对他来说是多么重要。恍惚间,胡珂好像看见了无数的钞票向自己涌来……

  “老板,算账……唉,叫你呢,胡铁蛋你发什么梦!”正当胡珂乐不思蜀的时候,一个声音伴随着敲打柜台的声响从天外飘来,把他从金钱的幻境中硬生生地拉回了现实。胡珂抬头看见一个中年妇女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自己。

  原来是做梦,胡珂遗憾地想。还被别人看见自己发梦时的窘态,令他有些尴尬,他连声说着对不起,然后清点起中年妇女的货物,他却没有发现,自己的另外一只手下意识地打动了算盘。

  “一共七十三。”胡珂看了一眼算盘随口报出了价格,而当他把话说完后差点忍不住咬掉自己的舌头,那堆东西只值四十多,是自己不小心算盘没归零就开始算账。胡珂心中暗叫不好,这女人是熟客,出了名的泼妇,惹到她没什么好下场。刚准备赔礼道歉,却没想到她居然爽快地递过来几张钞票。

  “张大姐这个,其实……”胡珂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快找钱啊。”没想到张大姐却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胡珂心中奇怪,平日里一毛钱都要算得清清楚楚的张泼妇,这次居然没有发现算错账。胡珂还想解释什么,这位张大姐却越来越不耐烦,只好将错就错,慌忙地把钱找给她。或许是害怕事后被发现,他暗地里还是把多算的钱补上。

  直到张大姐转身离开,胡珂才稍微松了口气,却不想她刚踏出店门没几步又急冲冲地跑了回来。看她那气势,胡珂心里咯噔一声,却不想张大姐抽出几张钞票拍在柜台上说道:“你多找钱了,我张快嘴虽然泼辣点,却从来不占这点便宜。以后仔细点,不然亏死你。”

  这一次,轮到胡珂吃惊了,张大姐离开好久,胡珂都没回过神来。他原本作好了挨骂的准备,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结果,明明是自己算错账,事主却赶回来退钱,哪有这样的道理。胡珂越想越不明白,而当他的目光无意识地停留在算盘上时,心里突然生出一个格外荒诞的念头——难道这不是梦!

  “或许只是个偶然,尽管做得再精美,它也是个算盘。”胡珂在脑海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理智让他不能相信这把算盘会有什么神奇的力量。可是,先前那个苍老的声音却深深地植入了他的内心,令他又有一些期待。当他抚摸着算盘的时候,很希望它真的如那声音说的一般,会带给自己财富。

  有时候,希望再渺小再荒诞,也会令人疯狂。所以,胡珂决定再试试。

  这一次似乎连上天也听见了他的心声,一个身影从大门外走了进来。换做平日里如这样的午后,是很少有人光顾这里的。

  胡珂满心期待地望向来人,待看清楚那人的面容,脸上却浮现出失落的表情。进来的是一位老人,也是他的熟客,从平日的习惯来看,这样的顾客根本没什么消费能力,连算盘都用不上。

  胡珂顿时泄了气,连招呼都懒得和他打,独自把玩着手中的算盘。

  “小胡,算算多少钱。”没过多久,老人似乎选定了货物,胡珂这才发现柜台上摆放了一大堆商品。

  罗老头今天转性了?胡珂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老人似乎读懂了胡珂眼神中的含义,展颜说道:“孙儿快从省城回来,给他买点零食。我今天照顾你不少啊,算便宜点吧。”

  “这当然没问题。”胡珂笑呵呵地回应着,心里却是另外一番想法:我呸,买这点东西都要便宜点,你儿子在省城赚了不少钱吧,平时那么吝啬,就拿你做试验。

  想到这里,胡珂的手放在算盘上,却不想才拨动两下算珠,罗老头突然伸手阻断了他,“小胡,你怎么搞的,还没归零就算账。”

  胡珂暗叫不好,原来罗老头的眼睛一直盯着的,只好赔笑着重新算账。这一次他小心了许多,被人盯住的感觉着实不好受,很多小动作都只能暗中进行,待他算完以后,再看罗老头时,后者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于是壮着胆子道:“一共……五十三。”

  如上次张快嘴一样,罗老头也按胡珂的报价付了账,可是他还有些疑惑,临出店门时还不断地念叨着,“怎么那么贵,但小胡也没算错啊……”

  如果一次是偶然,那第二次呢?胡珂惊喜地捧着算盘,他有点相信那个声音所说的一切,这把算盘果然是个不得了的宝贝,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自己就发财了!只要靠着这把神奇的算盘,自己将拥有数之不尽的财富。

  于是,在这一天里,胡珂都保持在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之中,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拥有一件从未想过的宝物,是多么高兴的事情。只可惜,接下来胡珂再没有遇上“大客户”,光临杂货店的人,都只是买一两样商品,价格看一眼就清清楚楚,根本用不上算盘,这却是令他遗憾的一件事。

  

  太阳刚下山,胡珂便早早地关了店门,一边把玩着算盘一边陷入了沉思。他指尖轻轻地拨动算珠,那阵阵凉意透过皮肤,如丝般沁入血肉与骨骼,然后向四周蔓延开来,逐渐包裹住他的全身,那感觉就像亲密的爱人拥抱着自己。

  虽然胡珂从未体会到爱人的拥抱,但是他可以肯定自己想要的就是这种感觉,那生命般的脉动,那阵阵凉意,令他迷幻在其中不能自拔。胡珂有种错觉,自己已经离不开这把算盘,不单是它的神奇力量,更多的还是它与生俱来的那股不可抗拒的魔力,一旦你捧在手中就再也不肯放下。

  时间悄悄地流逝,有一阵风莫名地吹起,打在胡珂的脸上。胡珂从失神中惊醒,似乎是沉睡千年的感觉,思维还保持在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下,他木然地抬头看去,半开的窗户在夜风中来回晃动着发出“咯吱”的声响,那声音回荡在空寂巷道中,给人一种荒凉的错觉。

  起身关窗的时候,胡珂朝天空中望去,今天的月亮特别明亮,就连远方的老山也被铺上了一层白纱,他这才发现已经到半夜了。

  胡珂关上灯躺在床上,刚碰到枕头,一股睡意就慢慢涌了上来,合上眼他就沉沉地睡了过去。在那朦朦胧胧的状态下,他感觉有一道光不断在眼前划过,令他不能安睡。他睁开眼这才发现,原来是月光穿过门板的缝隙照射进店里,刚好打在自己的脸上。

  胡珂噜着嘴含糊地骂了几句,换了个姿势,而就在他侧身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瞄到,那道月光似乎暗了一阵。他下意识地看去,那道光一明一暗地闪动着,给他一种似乎有很多人从店门外经过的感觉。

  心中有了疑惑,睡意也淡了下来,胡珂侧耳倾听着,却又没有听到什么响动。而这时,从缝隙射进的那道月光居然从下往上,慢慢地熄灭了,最后只剩下很窄的一道,似乎被什么东西遮挡住一样。

  起风了,带着冰冷气息的风从门缝外贯穿进来,一股莫名的气氛在杂货店里慢慢盘旋,胡珂感觉到一种恐惧从门外汹涌而来,似乎外面隔着另一个世界。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慌乱,下了床悄悄地走到门口,眯着眼朝缝隙外看去。

  下一刻,胡珂全身僵住了,他瞪大眼用手大力捂着嘴巴,在他人生中的三十年里,从未见过这样诡异的场景。他看见门外黑压压地站着一大群人,老人、小孩、男人、女人……他们都默默地站在门外,而站在最前面的是几个熟悉的身影,虽然背光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胡珂肯定自己认识他们。

  而就在这时,月亮似乎改变了位置,原本迎面洒下的月光突然变了个角度,侧面照射过来,如拉开幕布般慢慢显现出他们的脸,那是一群陌生的面容,但这并不重要,因为胡珂骇然地看见,他们都没有眼睛,只剩下两个空洞的血窟窿,就像被人活活地挖掉了眼珠!

  这时,他终于看见了最前面的几张脸,张快嘴、罗老头,还有另外几个镇上的人。他们没有眼睛,却转过脸“看”向胡珂的位置,嘴角弯出诡异的弧度,那笑容就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从背后伸过来,撑起他们的笑容。

  胡珂赶紧转过身,他不敢再看下去,被两个血窟窿“盯”着的感觉着实不好受,而这样恐怖的场景任谁看了都会疯掉。而当他转过身时,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又涌了出来。

  他感觉手中有什么东西,摊开手掌一看,是一对眼珠,瞳孔正直直地对着他,倒映出自己的面容,苍白的脸,眉毛下面是一对流血的洞……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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