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安宁沟
雨一直在下……我听见的雨的声音,是路面上的雨水被大街上各式各样的小的大的长的短的车的轮子碾压且飞溅的,那种犀利的、混合的、没有丝毫美感的声音,好在也有风吹雨点的呜声,所以我知道雨没有停过,所以就恹恹地想借着雨声做一阙梦。之前浏览了一遍朋友圈,看到了山区的同学发的雨中果园的视频,忽然记忆的某个角落的门似乎被打开了个缝隙,隐隐约约看到了类似的画面,模模糊糊似是而非,却温馨、亲切……于是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个雨中的园子,一个果树围绕的整洁的小院子,正屋背后两棵高大的红果树,厨房背后粗壮的盘曲的杏树……大门口一棵树忘了是啥树,树下坐着一个老婆婆,给一个小小的丫头梳头发扎辫子……姥姥家在离我家三十里远的一个叫安宁的小山沟里,据说安宁沟人的先祖被土匪追杀,一直逃到这里,本以为再也无处可退了,只能听天由命,没想到土匪的马蹄竟然被沟口发洪水留下的淤泥陷住拔不出来,土匪害怕了,就退了出去,逃命的人们安全了,于是就掏窑盖屋定居下来,栽树种田,繁衍生息。这些幸运的人们在这里过起了丰衣足食、安居乐业的平淡生活。人们认为是那些淤积的“按泥”救了他们,所以给这个地方起名“按泥沟”,后来有人觉得这里山清水秀,安宁美好,就改成了“安宁沟”。
那是一个仙境般的地方,长大读书读了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后,我就怀疑桃花源说的就是姥姥家,后来几经考证仍执拗地认为桃花源就是和姥姥家小山沟一模一样的地方。那是一条东南至西北走向的沟,人们的院子坐落在向阳的东北的半坡上,家家户户,有高有低,小时候爸爸告诉我,这种布局就叫“碗架板”,一家的房顶和另一家的院子齐平,特别有趣,一家去另一家浪门子,还要弯弯曲曲地走一个或几个“Z”形或“S”形的陡坡。因为只有几十户人家,大家盘踞的庄子都很大,一家离另一家不近,沟底的田地也是有高有低,依势修垄同样是“碗架板”格局。这个地方的人都喜欢栽树,人们在房前屋后栽满了树,各种各样品种繁多的杏树李树桃树梨树,早杏接杏常杏甜核杏苦核杏麻核杏;早桃小暑桃大暑桃毛桃油桃;长把梨香水梨苹果梨香蕉梨冬果梨,红果秋紫吊蛋面蛋……还有一些我想不起来说不上名字的果树。这些树围绕着一个又一个干干净净的小院子,沟底溪水旁的地里栽了更多的果树,所以,这个地方,就是无数个小的果园组成的大的果园,这些果树结的果子水分多糖分也大,比我们黄河边的果树结的果子香甜很多。果子好吃得益于西南阴面山下的那条清澈的溪水,还有几眼甘甜的泉,那个泉好神奇,看起来只有几瓢水,但你舀一瓢,它就立刻满了,你想快快地舀,它却不紧不慢地渗着,所以,你只能一瓢一瓢舀满你的桶,它就那么清清的满满的却一点也不溢出地静静地看着你……你把头伸向它上面,就会看到一张清晰的你的脸在它里面……我那时去姥姥家,喜欢跟在挑水的舅妈身后,就是为了看那神奇的泉。沿溪水溯流而上,在沟的最东南有个“水淖子”,应该是溪水源头,夏天是水帘洞,冬天会形成小小的冰瀑,表哥表姐们带我去过,感觉特别神奇,水淖儿往下有个“涝坝”(小水库),水淖流下来的水蓄在这个“涝坝”里,灌溉着那些果树以及下沟里的大片庄稼,所以顺沟而下的“沙河”里,无论春夏秋冬,都有清浅潺湲的泉水在流淌。夏天,我跟着表哥表姐们去“濯青菜濯果子”“濯我衣,濯我胳膊腿”,特别有趣;冬天,结冰的沙河更是我们的乐园,因为溪流宽阔清浅,所以冰面平整结实,我们在冰面上花样百出地嬉戏,直到汗水湿透棉袄,姥姥和舅妈站在院子里喊吃饭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沟里时,我们才恋恋不舍地回去……
姥姥是个幽默风趣、直爽勤俭的老人、姥姥的娘家在仁义,和我家是邻居。姥姥和姨奶奶都出嫁后,舅爷爷还没成年,姥姥的妈妈生了特别严重的病后没人照顾,我善良的奶奶就天天过去照顾重病的太姥姥。一段时间之后,姥姥带着小女儿(我妈妈)来看她的妈妈,看到奶奶这么宅心仁厚地照顾非亲非故的邻居,感动得不知道该咋感谢了,就问奶奶儿子多大了,娶媳妇了没,当奶奶说儿子都大了,媳妇子都没娶时,姥姥高兴地一把拉过站在身后的我妈妈(当时十七岁)问奶奶:把我的碎女子给你当个媳妇子咋样?奶奶一看姥姥身后个子高皮肤白辫子粗的女孩,高兴得不知该说啥好。就这样,妈妈成了奶奶的大儿媳妇(后来我几次听爷爷、姑姑和爸爸说过这个事,尤其爸爸说起的时候,眼缝嘴角全是笑意。),再后来我听妈妈说爷爷奶奶对她比对自己的儿女还要贵气。就这样,妈妈走出了安宁沟,成了仁义唐家的媳妇,再后来,我们姊妹陆续出生了。因为姥姥家在安宁沟,所以我们从小到大从春夏到秋冬就有各种各样的好吃的果子吃,还有别的孩子吃不到的杏核杏干果片,从小我就觉得我姥姥家比别人的姥姥家好很多。一次,爸爸妈妈抱着妹妹带我去姥姥家,因为全是山路,所以只能步行。我走不了几步就走不动了,就让爸爸背,爸爸就故意逗我:我背你咋呢,有啥好处?我就说长大了给爸爸扯新衣服,扯的确良的、三合一的……因为那时我九爸刚结婚,九爸结婚前爸爸妈妈张罗九爸九妈的结婚衣服,说扯的是的确良、三合一、迪卡的布料,小小的我就记住了。爸爸听了哈哈大笑,就一路背着我,翻山越岭,经过三弟兄岘就讲三弟兄的传说;过滴水淖尔就讲滴水淖尔的故事……在故事中走走缓缓,终于到了姥姥家,姥姥和舅舅舅妈们高高兴兴接待“客人”。姥姥家的菜园子就在大门口,辣椒茄子西红柿豆角都长得小小的、繁繁的,很可爱,我跟在舅妈身后摘茄子辣子西红柿,看舅妈割韭菜……时隔多年,姥姥炒的茄子辣子菜、葫芦菜、豆豆菜、还有韭菜炒腌缸肉,整整齐齐一桌桌,似乎全在我的记忆中。爸爸妈妈第二天就回去了,因为家里有干不完的农活儿,我留下来了。
那时我的三舅舅三妗子刚结婚不久吧,记忆中三妗子特别漂亮特别乖顺,总是笑呵呵地,嘴角有两个好看的酒窝。姥姥看见了我脚上的破凉鞋,说“娃的鞋破了!”三妗子就过来看了一下说“实话破了”,晚上三妗子就坐在油灯下给我做鞋。第二天早上我刚醒来,就看到三妗子拿着一双黑条绒面的鞋帮上绣着红的干枝梅的白衲底的新的方口鞋给我穿,那双鞋,我穿了很长时间,一直觉得那是我穿过的鞋里面最好看的鞋。
小时候每年正月去看舅舅舅妈,大舅舅大妗子都会发十块年钱,大舅舅是国家干部,有工资,大舅的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我结婚了带着儿子去看他,他还给我儿子发……
最喜欢吃大妗子烙的锅盔,喜欢大妗子大表嫂腌的咸菜酸菜的味儿,和我母亲腌的菜味儿一模一样香;二妗子做的臊子面色香味俱全,并且会用精致的花碟子摆上好多样凉菜,同样是色香味俱全且荤素搭配,二妗子是手巧、精致、温柔的女人;三妗子总会煮一大锅排骨,用大盆子盛上,切一大盘她炖的皮冻,拌上泼香的手踏蒜……和我母亲的待客风格与习惯是一样的。舅舅舅妈家的味道,是妈妈家的味道,是娘家的味道。
如今,大舅舅大舅妈都已经不在了,小舅舅全家住在兰州红古区,二舅三舅都迁居五合,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们都已成家,姥姥的儿女全都开枝散叶,早已成为一个庞大的家族,但我记忆中的园子,记忆中的姥姥家,仍是那样美好、亲切……
在姥姥家,我喜欢听雨打树叶淅淅沥沥的声音;喜欢在如泣如诉的雨声中看大舅二舅家的表哥表姐们打升级;喜欢跟着表哥表姐们去摘雨后的红果果;去摇落树上的雨滴与黄红的叶子;去爬山拣地软软捡头发菜……雨后的清晨,啁啁啾啾的鸟鸣声惊醒了我的好梦,那些闪光发亮的绿叶子、那些饱满艳丽的果子、那偶尔的鸡鸣狗吠、淙淙的溪水澄澈的泉眼、舅舅舅妈们淳朴憨厚的笑脸、表哥表姐们的厚待呵护……让我幼小的心灵感受到的全是亲情的美好,所以,我喜欢那个地方,我喜欢那个地方的安宁静谧、融洽祥和!如今,安宁沟的人们部分搬迁至仁义西面的北城滩,部分搬迁至五合一带,安宁沟真正的安宁了!但那些园子,那些雨中的园子,那些园子中的故事,一直在我的记忆中,因为这一切源于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安宁沟,是她的故乡!所以也是我的故乡!是我内心深处永远的安宁沟……作者简介
唐正花,网名静待花开,又名凌云。甘肃省靖远县双龙镇人。靖远县乌兰小学教师,本科学历,一级职称。爱好文学、绘画。愿意以文会友,以画会友。
陇上风情支持原创,点击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