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长一年半
高中兴
（作者年任安丘连连长时与战士同学习）
年5月初，我被任命为团一营一连连长。冯参谋长和我谈话，要求我工作交接后去报到。一连是我当过排长的连，也是有着“安丘连”历史荣誉称号的连队，让我去当连长我很高兴。
5月10日那天，春光明媚，风和日丽，我背着装有包袱的背包，包着换洗的衣服，左肩右斜一个挎包，内有洗刷用具和毛主席语录，去一连报到。当时一连离开团部，在西营房为军后勤部大院垒院墙，距离我们连所在团的驻地营房有七、八里路。那天我的心情很好，嘴里哼着《打靶归来》和《我们都是神枪手》的歌曲，不知不觉就到了。
连部通信员很快把指导员找来了。指导员叫王永明，山东招远县人，年入伍，瘦高个，白圆脸，曾在团政治处当干事，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他长我两岁，我尊称他为老大哥。
见到我，他伸出双手和我握手，笑着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酒窝，显得更加英俊、潇洒，说：“老弟啊，我终于把你盼来了！你看我们连的副连长、副指导员‘支左’去了，我都成了‘光杆司令’了”。
晚上，王指导员买了酒，除连队的正常饭菜外，他又买了两个罐头，我们边喝边谈，从排长到班长，从先进战士到后进战士，从连队的优点到连队的问题，一直谈到深夜。
一桩冤案
半个月后，我觉得连队情况基本熟悉了，我提出让王指导员休假。他说：“是啊！我两年没休假了，也想家了，我回去看看吧。”没想到王指导员走后20多天，团政治处主任和营教导员到连队找我个别谈话，说红卫兵从王永明家搜出了旧社会道会门用的道旗、道帽、道袍，王永明的父亲被定为“历史反革命分子”，“安丘连”是历史荣誉单位，现在又是军区抓意识形态领域阶级斗争的先进典型，所以团里决定王永明终止休假马上回来，但不再回连队任职。
我听了以后，很震惊，又很不平，我问：“怎么知道王永明父亲定为‘历史反革命’的？”
团主任说：“是他们生产大队专门写信给团里报告的。”
我说：“旧社会道会门很多，绝大多数是一种信仰，但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们也随之自生自灭了。再退一步讲，他父亲真的是‘历史反革命’，这说明只是历史上的事，并无现行活动。本着‘重在表现’的精神，不应该影响王永明本人。再说了，一个生产队仅凭他家保存的道旗、道帽、道袍就这样定性也不妥，也许他父亲是作为文物收藏而保存的。”
团政治处主任和营教导员看我很激动，也没有理由批评我说的不对，只是说我们要冷静一些，政治上要清醒一些，团党委已经决定了，指导员暂时配不上，你就“军政一肩挑”吧。
王永明指导员回到团里后，不让他回连队，派人把他的行李、书籍等各种物品从连队拿走，让他在团机关帮助工作，年底就让他蒙受着不白之冤复员了。就这样，一个有思想、有水平、又能干且很有发展前途的优秀军官，回家务农了。
年，我调烟台警备区工作，王永明指导员来看我。当我得知他父亲年平反了，他时任招远县玲珑金矿办公室主任时，我的心里得到极大的宽慰。后来我到招远县武装部检查工作，县委书记作为武装部第一政委参加陪同。午饭间，问起我招远有没有熟人时，我告诉他，我的指导员在玲珑金矿当办公室主任。县委书记说：“你进步真快啊，你的指导员才是……而你现在是将军了！”
我说：“是啊，如果我的指导员不遇到冤案，可能会以烟台警备区政委的身份和我一起来赴任，或者是我现在的上级首长。”
墙倒了
我们连是年3月1日开始施工。全连编一百多人，齐装满员，每天有20人到三十公里外的石场拉石头，除了炊事员和站岗执勤、探亲、“支左”以及生产组的人员外，每天垒墙的只有80人左右。按制度规定，每天要“天天读”（读报）半小时，“天天练”（训练）一个小时，擦拭武器半小时，这样每天只能干不足六个小时的活，总共垒墙米的任务，到七月中旬已经完成米左右。
7月下旬连续一周时间阴雨连绵，并时常伴随大暴雨，我们的墙倒塌了有一半。战士看着自己顶着日晒、风吹、雨淋，用双手垒起来的墙倒了都很痛心，有的阴沉不语，有的唉声叹气，有的低声抽泣。
作为一连之长，我不仅感到痛心，更有一种耻辱感。组织上交给我们的任务不能按时完成，耗费了大量人力，还浪费了材料。我又想，痛心也好，耻辱也好，最关键的是要找出原因，避其害，趋其利。聪明人在一个地方只绊倒一次，糊涂的人，才会总在老地方绊倒。
我带了两个排长和几个骨干到现场找原因，经过两天的勘察研究，我们统一了思想，认为墙倒的原因有五点：一是只图墙面整齐，而忽视中间搭连，中间不实；二是用黄泥当粘合剂，进了雨水就会松滑，应该用石灰或者水泥拌细沙；三是顶部先放碎石外，用石灰或水泥加沙，抹成半圆形墙头，这样雨水灌不进墙内；四是墙垒好后，应把墙的缝隙用石灰堵上，这样也起到石头之间连接作用；五是地基不实，有的地面下沉，应将地基沟夯实。
原因找到了，我们全连展开大讨论，扎扎实实垒墙，垒结结实实的墙。既要使墙两面整齐好看，又要使墙内部犬牙交错、盘根错节，形成一个坚实的整体。同时我们把“扎实”延伸到日常工作、训练中来，对照检查找问题，制定措施。当上级批准了我们垒墙用料后，我们组织了示教作业。召开全连军人大会，进行再动员、再部署，联系连队的历史，讲明了“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连在战争年代也有进攻受挫的时候，可贵的是老前辈“胜不骄，败不馁”，受挫了下来整顿一下，接受教训，重新发起进攻。靠的就是这种百折不挠的精神，打了一个又一个胜仗；墙倒了，原因找到了，我们也必须靠这种精神，再次发起进攻，坚决保质保量的完成垒墙任务。
施工又开始了，我们成立了地基夯实组和质量把关组，既分工明确，又相互协调。开始半个月速度慢了一点，但质量很好。半个月后大家熟练了，速度也上来了。到十月中旬，米的墙全部垒完了，全年的任务提前了半个多月完成。后来我因工作经过莱阳，专门去看了我们连垒的墙。尽管经过20多年的风雨侵袭，仍岿然不动，静静的屹立在那里。
那事也要传帮带
年，垒墙施工结束后，我们连搬回了团部所在的东营房的基本驻地。12月中旬，我们“安丘连”奉命“回娘家”，就是要求连队到安丘县政治野营，全面分散到县所有的公社，在社员家同吃、同住、同劳动，主要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宣传毛泽东思想，宣传我军的光荣传统和优良作风，宣传“安丘连”光辉业绩。据不完全统计，班以上干部给公社、大队、学校作报告80多场，请贫下中农给我们作报告30多次，访贫问苦几百家。整个“回娘家”，安丘县很重视，安排很周到，使连队受到很大教育。
“回娘家”结束，上午回到营房，下午团司令部来人，要求我们紧急集合，用三天的时间急行军里路，到达在外拉练的团集结点。虽只一个连，但是行军组织也必须练为战，前方要派出“尖刀班”，后方做好警戒，保持排与排、班与班的间隔，每日三餐野炊，不预先设营。急行军第一天，用了十一个半小时；第二天大家就已经很疲惫了，有走路睡着的，也有跌到路边沟里的，50%以上的战士脚上打了水泡。虽然吃饭、住宿、行军遇到了很多困难，但是经过努力还是按时到达了团住地。
年12月作者带领连队官兵在去安丘野营的路上
年2月底，又搬回了军后勤部施工营房，仍担负施工任务，在军首长和司政机关办公楼后面几十米处，挖一个50米泳道游泳池。地面是石质，必须打眼放炮。开始我们没有经验，放炮时飞起的碎石块儿打到了首长机关办公楼的房顶上。挨批评比较多，一会儿这个首长来批评一顿，一会儿又来一位首长教训一下。连队除了我坑道施过工，其他人对掌钎、抡锤、装药都不会。施工时，被锤砸了手、砸了小腿的时有发生。
我最担心的还是装药放炮，稍有不慎，就可能造成伤亡，更担心飞起碎石砸着军首长和机关的同志。那时连队两班倒，每班六小时（其余时间“天天练”、“天天读”和擦拭武器）。施工头两个月，我每天在工地12个小时，对掌钎、抡锤、装药、放炮进行培训，同时摸索如何减少对军首长机关的影响和威胁。经过试验摸索，采取了以下措施：一是少装药，每次装半管硝铵炸药；二是炸眼的方向背对办公室；三是多打眼，一次性爆破；四是放炮时派出警戒，组成绵密警戒网。这样既不影响首长机关办公休息，也保证了安全。
这一年，我遇到一个很棘手的事。我每天早晨都比连队早起15分钟，战士起床我就已经站在大院内，带领全连出操。一天早晨，我一出门，有一个机枪班班长站在门前。这个班长是年入伍，文化程度较低，平时沉默寡言，但老实能干，带兵身先士卒。他们班五人，住在东营房，看管连队物资，同时负责连队的农副业生产。
他见我出来，向我跟前走了两步说，：“连长，我有事汇报”。我问:“什么事？”他憋了一会儿，脸红红的说：“我媳妇儿是个二椅子（即两性人）”。
我一愣，不知所措，稍一停，我把他带到了一个僻静处。他说话羞羞答答，磕磕巴巴，意思是五天前他未婚妻来队结婚，当晚他俩在家，副班长去看电影前，带着班里三个战士来表示了祝贺后就走了。过了一会儿，这个班长对女方说，咱们结婚吧！仪式很简单，他们俩拿着“红宝书”（毛主席语录），向毛主席像敬了个礼，仪式就结束了。
当晚两人各睡各的觉，相安无事。第二、三、四晚上房事不成，这个班长对他爱人说，你可能是个“二椅子”。女的哭了，并说她四岁时，在左大腿内侧根部长了个包，医院看，也没有治疗，可能那时“二椅子”的特征就表现出来了。我听后，觉得这位班长讲的前半部分难以确定，但女方说的话没有道理，左腿内侧的包与“二椅子”没有联系。
这真是一个难题，我当文书、班长、排长、连长，都对战士的学习、训练、作风纪律及其他生活方面，进行过传帮带，没想到这种事情也要进行传帮带。我对他讲，一定要耐心，要如何如何……讲的他有的不懂，我只能反复的给他讲解，直到他表示明白了，我才说，你回家去试试吧！
两天后，还是早晨刚起床，这位班长又在我门口等我了。我急切的上前问怎么样了？他说，还不成。并说女方一直在哭，说不想活了。我问这位班长，你想怎么办？他说：“先做思想工作让她回去，以后只能离婚了。”我说：“先别走，让医生检查一下再说”。
那时我妻子正好来队，我给团一个女医生打了电话，我妻子就去东营房带着他夫妻两人找了这位医生。经过检查，医生对我妻子说：“女方乳房很小，且一个大一个小，有点像……”，这更增加了我的忧虑。但我又想，这个女医生原来是军区歌舞团的演员，只是经过短期医疗培训，她检查的结果不能全信。
我给我当排长时，曾在我们连锻炼准备入伍的医学大学生，现在住莱阳医院汪医生写了一封信，第二天让我妻子带他们两人去了医院。汪医生领着送到了一位女妇科主任的诊室，女主任详细询问后，又认真做了检查，结论是：女性发育不全，但没有大的影响，并给女方介绍了“发育不全”如何解决及注意的问题。
两天后，还是一个早晨，我出门时这个班长又站在我门前等我，不过这次那愁眉苦脸变成了羞涩的笑脸，不用讲，我知道他们成功了。
体会点滴
一年半的连长工作，我深深体会到，连队是最基层的单位，什么工作都要在连队落实。连队是参谋标图箭头尖上的，也是冲锋陷阵在最前列的。连队建设好了，这个箭头尖，就没有戳不穿的盾。连队工作很多，上到思想政治建设、军事训练，下至吃喝拉撒睡，无事不问，无事不管。
当连长容易，当一个称职连长难。比如要开一个班务会，连长有两种做法，一种是要开会了，值班排长来问：“连长，今天班务会什么内容？”连长随口说：“交流思想。”然后值班排长哨子一吹，大声喊一下：“今天班务会交流思想”，就再也不管不问了。
第二种做法是，事先合理安排班、排、连每月（四到五周）召开次数，连长或副连长根据不同情况，按交流思想、总结工作、评好人好事等不同内容，制定出每周班务会活动计划。一般应在班务会的前一天或当日中午，召开排长、骨干会，对班务会的内容、方法、目的进行部署，使班排长心中有数。班务会结束后，要听取各班或排长收集整理后的汇报，进行梳理，然后结合讲课或晚点名，进行教育疏导，对个别战士的问题进行个别谈话，化解矛盾。
同是一个班务会，两种不同的做法，效果大不一样。后者可以使自己看得见，听得清，及时掌握情况，跟进做工作。当然要耗时、费力，没有高度的责任感和勤奋的精神是办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