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眼之痛
我的青春期早就石沉海底了,我的脚好像还在生长发育,因为我的鞋码有变大的趋势。正常鞋码36,型号偏大些,35就够了,眼下我得买37码号。照理说,穿鞋都讲究大小合适,走路才稳,不拖沓也不至于太挤。
大一号的鞋码,低沿的,矮背的,船型的时尚鞋,一概不好穿,穿上了走路总是一搭一搭的,走一步脚跟滑一步,走不动,还容易摔了。冬天穿厚袜子时,我干脆就买了38码。高帮鞋长筒靴,号码大些是无关紧要,只是,鞋子这么大,感觉是马皇后的大脚丫,这要是在古代,还不得被人嫌弃死了。
穿大码鞋,那是因为我的小脚趾头变胖了,趾头侧边长了厚厚的茧,圆圆的,硬硬的,中间有点泛白色。一走路,脚趾头痛得不要不要的,站不是,走不是,只能穿着拖鞋在家呆着才舒服。有经验的人告诉我,你这是长鸡眼了。鸡眼!!!眼前刷地闪过少时一幕熟悉的场景,菜街小巷街角地摊边上,搁着块把木牌或纸牌,上面就写着专治鸡眼狐臭。旁边蹲着个土里吧叽的中年男人,不像郎中也不像商人,脸上大摇大摆就写着江湖骗子的字样。我从未往前凑近过。想必这是难言之隐系列,没看见街坊里那有狐臭的姑娘,夏天都不出门,她一飘过有人就捂着鼻子不出气。
我实在不敢相信这么个东西竟然长在我的脚趾头上。好在人家告诉我,这算不上稀奇事,走路多了,站立久了,或者高跟鞋穿多了,都有可能长鸡眼。药店买盒鸡眼贴,一两周就好了。这么容易的事?我甚是怀疑。那街边上的男子摆那摊干啥子?自家可以搞定的事情啊。一盒挤眼贴才六片,三下两除二我就用完了,除了脚趾皮肤皱了白了些,没见啥药效。敢情这对我起不到什么作用?我的鸡眼跟别人不一样?药房先生白眼一翻,告诉我:“你这治疗根本就不对。贴膏药之前,先用热水把脚趾头泡软,然后贴上去,多贴几次,等那层厚茧脱落了,用小刀把周遭的死皮去掉,再把中间的鸡眼根挖出来。才可痊愈”。这样的麻烦!!!“当然,你也可以用别的方法,医院激光去掉,痛点贵点而已”。医院天然恐惧,医院没病感觉自己都要病了。只得悻悻买了两盒鸡眼贴。
我开始了持久性的鸡眼治疗期。热水泡脚,贴鸡眼,去死皮。泡了一周,贴了一周,那层厚茧像发酵了的面粉,松泡起来,揭起来毫无痛感,感觉是在揭纸箱去草皮,爽歪歪的。可是,那鸡眼根却是很难挖出来,一则怕痛,二则根除不容易啊。不过,耗时两三周,那层厚茧终于不见了,穿鞋也恢复常态了。
于是,余有叹焉。
年轻人长鸡眼其实不多,少时哪知道还有长鸡眼这么一回事,我还以为是先天痼疾呢。年岁长了,走的路过的桥自然就多了,穿着鞋子的脚难免不长茧。身体上的茧固然容易去掉,可是,心灵上的呢?年轻时,世事懵懂,新鲜天真,你扬着笑脸,敞开心扉拥抱他人拥抱世界。岁数再长,生存的苦乐消长;人心的叵测难料;世间的生离死别。经历磨难越多,心田也渐渐长出老茧来了,你再也没有热情微笑地面对每个人;你再也没有勇气拥抱每个人你用提防的眼睛看待这个世界。那层茧,可以保护你,可以让你的疼痛独立麻木,也可以让你的敏感和世界隔离。不触碰的时候安好无恙,但,一旦触及情境或者往前一步,当事人疼痛难忍,寸步难行。旁人很难领会这种锥心之痛,因为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文学家们说每个成年人都是一部小说,生命历程中的酸甜苦辣剧情值得回味,都可以带来成长。可是,成长过程中生出来的老茧,会让我们的感觉知觉逐渐迟钝,让我们缺乏热情勇力,对生活也丧失再创造的能力。我们更害怕那层老茧带来的疼痛!我们安于生活的现实舒适度,习惯于原地的姿态。对爱保持距离,对改变退而却步,我们多数人活成了静止的模样。
然而,静止不应该是生命的姿态,生命需要活力。身体的老茧,可以用有温度的水软化;心灵的老茧,同样需要热度才能清除硬化的心茧。我们还需要学会再成长,忍受揭去历史沉积之疴之痛,才能继续前行。我们可能也需要彼此的温暖和真诚,用温暖融化茧生的隔阂嫌隙,用真城搭起通向彼此心灵的彩虹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