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及秋天,我们首先想到的往往是古文古诗中感伤悲秋的凄楚情调。然而,秋天本应是秋忙收获的喜悦之季,何故秋天反而成了“悲”的代名词?
何故从古至今“喜”秋者甚少,而“悲”秋者却大有人在,甚至“悲秋”成为人们在秋季的一种主流情绪?人的情绪与自然环境的变化息息相关。
因此,要试图解决这些问题,需立足“天人合一”的观念,从与二十四节气有关秋季的古诗词、农谚中找寻相关线索,探究喜秋与悲秋之情之间的内在关联与逻辑。
一、秋天之“悲”导致古人“悲秋”的意象是丰富多样的,如落叶、秋风、明月等;由秋季独特的意象引发的诗人情感也是悲而有所不同的,有悲年老无力者,亦有悲游子离乡者和贫苦衣薄者等。
与盛夏百花齐放展现出的生机活力不同,从立秋开始,这种蓬勃生机就开始走下坡路,到寒露、霜降时,山河景观从满目葱绿就变成了漫山金黄,烟雨朦胧的缥缈之感也已不再,时光匆匆,一去不返。
《诗·卫风·氓》中有两句即描写了桑树在不同季节的两种不同形态:春夏季,“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一切都还是生意饱满、生机盎然的景象;转而到了秋季,霜降前后,“桑之落矣,其黄而陨”,桑叶变得枯黄,日渐凋零。
随着时光流逝,诗中女子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对于春夏季来说,正是女子容易春心萌动之时,诗中的女主人公则陷入“与士耽”的状态。
到了秋天,桑叶凋落,女子的春心也似乎冷静了下来,看出了丈夫的本来面目,却无法回头,只能“躬自悼矣”,独自伤悲。
除此之外,如明代薛蕙“兹年忽将逝,我心怆以哀”等诗句也表达了对时光匆匆逝去的感慨与悲伤。
秋季的气候特征一般会引起人的两种身心变化:其一,秋季天气多变,冷热交替,易致人风寒,人生起病来难免愁思较多。
其二,诗人们在看到叶落枯黄的同时,见景生情,由树叶的凋零联想到同样是生命的自己也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凋零。时光无情催人老。
诗人曾经也是意气风发,誓要为国建功立业,如今却在时光的消磨中逐渐老去,甚至饱经病痛折磨,曾经的豪情壮志如今变成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望而却步,就像树上的绿叶也耐不住时间的流转,无奈枯黄与凋零。
杜甫《登高》是一首经典的悲秋之诗,整首诗字里行间都透着诗人自己的悲戚与无奈,“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更是表达了对生命老去的感慨。
《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首句“八月秋高风怒号”时间正处于秋分时节,风也没了暑气,日趋寒凉。
诗人居住的简陋茅屋受尽秋风的无情侵袭,自己更是因年老无力而饱受孩童欺负,却无能为力,只得“归来倚仗自叹息”。作为读诗者的我们尚且能读出诗人满腔的凄楚,更何况诗人当时面对那样一番场景,内心又当是怎样一种悲切。
二、秋天之“喜”相较于秋天之“悲”与诗人的人生经历息息相关的特征,秋天之“喜”则更为直观一些。
秋分雷始收声、水始涸,雷雨天气减少;寒露也有谚语“吃了寒露饭,单衣汉少见”,因而比起夏季的潮湿闷热,秋季从秋分开始逐渐变得干爽清凉。
因此,从身体的自然感受来说,秋应该是令人欢喜的。刘禹锡《秋词》是“喜秋”非常经典的诗作:“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自古以来人们大多悲秋,“我”却认为秋天甚至好过了春天。雨季过去,秋高气爽,天气晴朗,一鹤凌云,如此开阔的意境与胸襟是诗人对以凉爽为特征的“秋”极高的赞美。
我们每每提到“菊”都能够想到陶渊明与菊之间的不解之缘。以陶渊明为开端,后世的诗人们也开始以“赏菊”作为表达自己在秋季怡然自得的重要意象之一。
如宋代释正觉《题奉化西峰圆觉禅院》中以“篱花似趁重阳黄”表现菊之意象,最后一句“游鱼沙鸟静相忘”表现大自然的平静的氛围,同时表达诗人自己内心的悠然自适。
南宋管鉴《水调歌头·夷陵九日》在与友人出游时,赏尽美景与秋菊,“坐间菊,青作袂,玉为肌”一句生动地将一幅飘逸、恬淡、与自然融为一体的美好画面展现于人前。
三、“悲”秋与“喜”秋之间的内在关联中国古代有“天人合一”的观念,如老子“无为而治”,荀子“天行有常”等观点。天人合一,即天与人紧密相关,不可分割,强调了自然与人为之间的相通和统一。
自然能够影响人的生活和作息,而人则在遵循自然规律的前提下生活,农谚的诞生即是如此;同时人又是自然的一部分,因此又能够对自然产生一定的影响。
因而,二十四节气是中国人践行“天人合一”观念,顺应自然而动的生动例证。
古代诗作中,田园诗最能反映这种“天人合一”的观点。陶渊明之诗,特别是其辞官归隐后的田园诗作更是将人与自然相统一表现得相当充分。
我们读陶渊明之诗,更多的是享受其所塑造的自然意境之美,而很少去在意其悲伤的一面,正是因为陶诗将自然作为自己的出发点和落脚点。
悲与喜之间可以通过人的情绪感受和生活经历不断互相转化。《氓》看似是女子陷入了“与士耽”的婚后不幸的悲剧当中,但这种悲剧是外显的。
桑落代表女子心态的转变,这种转变与秋天叶落间的对应却不代表悲剧;它恰恰使得女子看清丈夫的本来面目,想到婚前甜蜜与婚后种种的强烈对比,她并没有选择忍耐或挽留,而是做出了“亦已焉哉”的决定,选择摆脱丈夫的身心双重压迫与束缚。
幡然醒悟,是幸事,是喜事。女子婚姻悲剧的本质是其自我意识觉醒的喜剧。
叶落枯黄,时光易逝,树叶凋零代表着生命的暂时枯萎,却也蕴藏着新生。前一年的叶子不落,来年的新叶就无法长出?没有旧叶的牺牲,也就无法看到来年开春崭新的繁荣景象?
姚合“秋至莫言长矻立,春来自有薜萝交”即表达了这种思想:秋分时节,坚硬的石头突兀伫立,但不必担心,到了春天就会有薜荔和女萝等植物攀于其上,到那时就又是一副生机勃勃之景了。
对于思乡与归隐,一方面,这表现着人们在尽忠报国与报国无门之间的矛盾和悲剧;另一方面,归隐代表着人生的另一种道路选择,而这种选择并不能称作一种悲剧。
在儒家入世思想的影响下,人们通常认为“归隐”是一种无奈的逃避,然而人生并不只有科考做官一条道路,孔子也说:“贤者避世,其次避地。”
远离乱世纷扰、安居一方也是文人们展示自己名节和气节的一种选择。村,依依墟里烟”“山涧清且浅,可以濯吾足”中感受田园生活的平静与安详。
从“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中体会田间劳作的忙碌艰辛,诗人乐此不疲。
此外,陶渊明在隐居生活中,与“菊”更是结下了不解之缘,“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别古往今来文人墨客悲秋之传统,反而悠然自在地欣赏菊花、享受自然。
谢灵运、孟浩然、王维等诗人作为田园诗的代表诗人,他们的诗也表现出与陶诗类似的超脱与闲适。
与在官场上苦苦挣扎相比,这些归隐田园的诗人获得了身心的解脱,在自然的拥抱中悠然自得,隐居的背后,是诗人们对“天人合一”观念的贯彻,实现着人的另外一种价值追求。
结语秋风飒爽,古往今来,人们在面对秋时有悲有喜,不论是悲秋时对叶落的感伤、对年老无力的慨叹、对怀才不遇的愤懑,还是喜秋时对禾粟成熟的欢喜与对独盛于秋季的菊花的喜爱与欣赏,都表现出对自然生命深切的体悟和关怀。
当我们立足人去观自然,因为人有喜怒哀乐等各种积极或消极的情绪,这就使得同样的景象下,不同人有不同的情感。
当我们立足于自然去反观人本身,就能够感受到人与自然的密切关系,即所谓的“天人合一”,天行有常,人亦如是。
自然本身无关美丑喜悲,然而人们对规律的不懈探求使得人们对自然天然地有一种好感,在情感无涉的情况下,自然带给人的感受总以积极的一面为主。
自然尚且荣枯轮回,人又何必追求长久之盛;自然生生不息,人亦代代相传。
参考文献《岁晚》
《全唐诗》
《国学经典译注丛书论语译注》
《陶渊明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