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脚夫第29集
付岩伟
数九寒天,冰天雪地,坡陡路滑,忍饥挨饿,蜿蜒于太行山中的崎岖石板路上,井店的赶脚人,在艰难地跋涉。为赶上明天腊月二十九年底前最后一个大集。这一趟活儿一定要在天黑前把从山西下来的羊肉、木炭、小磨油、梅红纸等年货送到冶陶镇上。在明天天亮前把从冶陶上来的大米洋面、猪肉、海带、洋花糖、落花生等东西带回到井店的集市上。年底末集,全年最下货的一天。这一趟脚,也是全年最挣钱的一趟活儿,自然而然,运送的东西也是最值钱的货,几乎押上了送脚人的身家性命,绝不能有半点闪失。天不亮就出发,晌午前就交接完了货物,下山的一路上还算顺利。下午踏上进山的归程,阴沉的天空越来越昏暗,嗖嗖的北风卷着雪花迎面扑来,只有低头弯腰才能勉强瞇开眼晴,鼻子嘴巴呼出的热气,瞬间就在眉毛、胡子上结成了冰花,人和驴身上都裹上了一层白白的冰雪盔甲。牲口的铁蹄子踩在撒上雪花的冰面上,一步一滑。为了不让驴子摔倒,送脚人扛着口袋,还要提着驴的笼头。猫着腰,低着头,喘着粗气,一步一挪地在雪地上慢慢前行。汗水从里边浸湿了棉衣,雪水从外面打湿了棉衣,里外皆湿的棉衣除了活动的关节,冻成了坚硬的铁壳,真的是“麻衾多年冷似铁”呀!但这些受苦人早已经习惯了湿了干、干了湿的硬壳棉衣,在凛冽的狂风暴雪中,他们只能靠剧烈的体力活动产生热量,才不致于冻死。身上的热量哪里来,只能从食物中摄取,所以这些干重体力活儿的脚夫们个个都食量惊人。一斤小米干饭对他们来说只是小菜一碟,一顿干掉二斤三斤米饭的大有人在。越穷越干重活儿,越干重活儿就越吃得多。一亩地年产百把十斤粮食,好地偶尔打了斤,就算“拱石”,发大财了。要是一个壮小伙子每天放开肚皮吃,一年至少要吃掉六七亩地的粮食。那有那么多地管他们吃啊!全村人均三四亩地,地主老财占去绝大部分,一般受苦人家如有个三四亩地就算好的了,不够半个人口粮。所以一般人家只能是糠菜半年粮,常年论辈子在困苦和饥寒中挣扎。象脚夫们这样,家里有牲口能赶脚挣钱的人,都算是村里的“小疙瘩户”了,但也只能是赶脚路上才能多带些糠面窝头,勉强够吃,不至于冻饿倒毙。冬日里淡淡的余晖也渐渐消失,天空喑了下来。赶脚的驮队迎着黑暗,顶着风雪中慢慢挪动,牲口累得浑身是汗,直喘粗气,有的还一边走一边舔着雪花吃。脚夫们也累得都快抬不起腿来了,但谁也不敢停下脚步。大家都知道,人和牲口的身体就像小火炉,只要停下来,就会被狂风吹灭。饿了啃一口冻成冰坨的糠窝头,渴了抓一把雪塞嘴里。脚夫们像暴雪中一个个蒸馒头的小火炉,嘴里不断地“添柴”,头上不断地冒着腾腾白气。老憨爷的牲口牙口老,体力弱,慢慢落在了驮队的后面。老憨爷忍不住将自己啃在嘴里的半拉窝头,塞到毛驴嘴里。毛驴嚼着冻硬的窝头,知趣地加快了脚步。蔫二的怕老憨爷和大家拉开距离,就回头把老憨爷的驴缰绳连到他家小灰驴的鞍鞒上。老憨爷拿出自己的干粮递给蔫二的。刚想张嘴说话,就被一阵冷风给呛住了。蔫二的也来不及说话,赶紧跑前去扶自己的驴脑袋。风雪中,驮队都走得这么艰难,推着小车赶脚的笨老大就更不用提了。本来么,老顺爷是不想帶他来的:“雪天雪地,稀汪不济,推个小车一摇三晃的,不稳当!”可笨老大铁了心要去赶这一趟脚,天塌地陷也要去,老顺爷拗不过他,也就随他了。去的时候还好说,老大提前送到煎饼岭上一趟货,第二天往冶淘去,挣了双份的脚钱。回来时,老顺爷坚决要他空车走:“坡陡路滑,你就算装了吧!”可笨老大那里肯放弃今年最后挣钱的机会。哀求老顺爷让他装了一少半的货,一袋洋面,半扇猪肉,一共不到百把斤。可就是这八十来斤的东西,加上八十来斤的小车,差点要了老大的命。要是干天大白日儿,这点东西笨老大用杠子一担,不用推车也能轻松担回井店去。可在这样的狂风暴雪之中,空人走路都很困难,笨老大就简直是在拼命了。他开始还勉强能跟上驮队,但走了二十多里地之后,体力渐渐不支。还跟以前一样,他让驮队先走,不用等他,明天一起交货就行啦。车轱辘陷在雪地里走,阻力比平时大很多,笨老大干脆把东西和车子担起来走,风又吹着车子乱晃荡,一直往身上、腿上碰。顶风上坡还必须猫着腰才行,弯腰低了还住雪地里撞。反正就是怎么走也不顺当,还必须要晃荡着走。老大就这样,坡缓,就用车推,坡陡了就担起来,一步一坎地追着赶脚的队伍。开始呢,还能听见前面的动静,可越走越累,距离越拉越远,浑浊一片的天地间,除了嗖嗖的风声,只留下了笨老大自己呼呼的喘息声。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到了几更天,笨老大艰难地挪到了,离家12里的窑则坡前。前面就是陡峭的窑则大坡了,上一回黑瞎子劫道也就是在这个地方。每次赶脚到这儿,人们都会停下来喘口气,再爬前面的大坡,但今天这个月黑风高之夜,笨老大不敢停留,仍低头赶路,想尽快离开这里。突然,路中间一个高高凸起的雪包,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用脚轻轻地一踢。啊!是一梱葱——他清楚地记得,这是今天中午,他亲手帮蔫二的系到驮子上的那梱葱。老顺爷当时还说:“十里不贩葱,一冻一脱皮回去挣不了钱,还赔钱。”蔫二的坚持要驮:“害赔钱,咱自己要,吃饺子不能没有葱。”当时他拴得很牢,只要绳子不断,这梱葱不可能掉在这里。想到这儿,他不禁心里一震,啊!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首先看到的是雪地上杂乱的脚印,抬眼再一看,几颗绿莹莹、阴森森的小灯笼,正向他移动。啊!不好!是狼!还是群狼,至少有三只。笨老大面对这群狼,心里反而坦然了一些。他明白,在这太行山上,方圆百里地,最大的狼群也就三五只,凭自己的功夫,起码没有性命之虞,比遇上劫匪强多了。可是他今天车上载的东西就麻烦了,那可是半扇子猪肉呀!冰天雪地中的饿狼,绝不会轻易放弃这顿美餐?如果他丢下猪肉自己逃命,一点问题没有。但他今天所受的苦和累就白搭了,还要赔上老本,背上债务。不行!拼死也要争一争,不能就这样便宜了这群畜生。他操起杠子,怒瞪双眼,面对狼群,大喝一声,啊一一咳!慢慢逼近的狼群停止了移动。稍顿片刻,呜——头狼一声干嚎,鼓动狼群一字排开,加紧向笨老大围攻过来。这时的老大按照拳房里师傅教过的斗狼技巧,背靠竖起的小车,站稳马步,手握木杠作捅刺准备姿态。师傅教过,对峙状态下,不能高举棍子打狼,狼会趁你举起棍子的瞬间扑过来,那就危险了。只能是趁狼跳起来时捅它的腹部,才有胜算。师傅还说过,狼是铜头铁尾麻杆子腰,只有猛击狼身体的中间部位,才有可能一击必杀。可事情允不得老大多想,早有一条黑影腾空而起,向他右侧扑来,他手疾眼快用杠子头一挡,嗷一一的一声,被击中的狼惨叫一声,落在他右边脚下。与此同时,另外两只狼也从左侧和正面同时跃起攻击,笨老大挥动杠子向左边一扫,两只狼也双双被击中摔在了左边丈把远的地上。第一回合,笨老大完胜,三条狼都没占到便宜。正在老大调整姿势的时候,带头进攻的那头狼,匍匐而来,但并未向老大进攻,而是一口咬住老大脚下的猪肉,使劲后拖。老大一看不好,用杠子头使劲儿向这只狼腰间捣去,这只狼一个翻滚跳起逃开。这时间,一阵狂风卷着飞雪迎面打来,笨老大猛然感到大势不好。他自己处在迎风对坡的不利位置;而狼群在坡上,有居高临下之势,又顺着风向,占尽天时地利。狡猾的狼群借着风势,在笨老大睁不开眼睛的当口,早已扑到笨老大的跟前,挥舞利爪,“呲溜”一声将老大的棉衣撕得稀烂。在危机时刻,笨老大使出看家本事,象练拳时挥舞的青龙掩月大刀一样,杠子在手上象风车一般旋转得呼呼作响,三下两下就把三条狼甩出好远。但同时自己也不知不觉中离开了放在脚下的猪肉。三只狼一看机会难得,放开老大,扑向猪肉。两只狼咬住猪肉,拖起就走,一只狼面对老大张牙舞爪,掩护同伙的行动。形势发生了逆转,情况更加严峻。群狼变攻为守,而老大成了进攻一方,又必须要抢回猪肉。好个老大,抡着杠子,如同纺车轮一般,三步两步,就一脚踩上了猪肉。两只狼拖不动了肉,头顶又被飞舞的杠子威胁,也只好无奈地退到了一边。笨老大又脚踏猪肉,手持杠子,与三条狼形成对峙。狡猾透顶的三只狼见前几个回合成效不大,对峙中也不急于进攻,只是围着老大转圈圈。也不时地向前一扑或一纵,引得老大心里一紧,杠子一伸。野狼也知道,三对一,这样转下去对自己十分有利。老大也明白自己顾前不顾后,长期耗下去,十分危险。本想三下五除二,把野狼打跑算了,但看来,这些畜生是何老大杠上了,不得目的,绝不罢休。老大身体在转动,大脑更在飞速转动。他想如果背后有个屏障,就安全多了,但找这个屏障等于全面放弃,仓惶逃命;现在放弃猪肉,还来得及全身而退,但他不想,他想胜利,那就只有一条路,重创一只或两只恶狼,把它们打怕了,它们才有可能放弃。想到这里,他就想着法子击打最弱的那只狼。一下,两下,老大站在原地,根本没法对跳来跳去的野狼形成致命威胁。人算不如天算,既想保住猪肉,又想打伤、打跑恶狼还真不可能。一种莫名的悲观失望掠过他的心头,他想放弃了!但已经迟了。就在他丧失斗志的一刹那,狂风骤强,雪团砸脸,一条恶狼借着风雪“呲溜”一下滑到他的脚下,咬住他的裤角猛地一拖,老大失去重心,四仰八叉摔到在地——完了!完了!老大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他倒下的瞬间,也隐约感到一张血盆大口正咬向自己的喉咙;一双利爪正撕开棉袄,抓向自己的肚皮;刚才拖到自己的那只最狠毒的狼正对两腿间的要害部位发起了攻击……啊!不甘啊!我笨老大堂堂五尺汉子,一世英名,就要毁在几只畜生的爪下,就要成了饿狼热气腾腾的晚餐!苍天呀!大地呀!为何如此不公啊!笨老大在恶狼爪下,陷入绝境,这可如何是好?欲知故事结局,敬请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