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英在乡亲们和娘家兄弟的帮助下,总算把麦子种到了地里,她的弟弟临走的时候还把院里和果园里的树修剪了一下,把地也松了,这让桂英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清明节到了,远在各地的人都回到自己的家乡,祭祖扫墓。腊梅和菊花也都回到自己的家,准备和全家一起为父亲扫墓,她们在家里不停地忙碌着,蒸馍,准备纸钱。桂英坐在炕上,看见几个女儿进进出出,她思绪万千,想起了丈夫,要是丈夫在世该是多好。
这些日子婆婆多次上门,让桂英尽早拿主意,趁着他们老两口都健在,把这事给办了,不然他们一旦离世,桂英会受欺负的。今年一开春,公公的身体明显不如以前了,哮喘病一天比一天费事,而那两个儿子,为了给桂英过继儿子,明争暗斗,把不想的办法都用上了,听说有一次,两个人在地里种田时就差一点打起来。桂英看见依偎在自己身旁的红果,心里想着要是能让她转世成男孩该多好啊,家里就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了。她又想起山杏,不知道现在她还在不在世上,在什么地方,日子过的咋样,想着,想着两行忧伤的泪水夺眶而出,顺着眼角流到嘴边,她泯着咸涩的泪水,感觉生活中艰难,让她举步维艰无所适从。泪水滴到了红果的脸上,红果伸出她稚嫩的小手,为母亲擦去泪痕。
清明这天,桂英携带六个女儿,一起走到龙大成的坟头,她们带着大成生前最喜欢的食物,供在坟头前,桂英跪在中间,几个女儿都跪在一起,她们点燃了带来的纸钱,一堆黄纸顷刻间化为灰尽,纸灰随着青烟在天空中飘荡,洒落在山野的草丛中。桂英跪在丈夫的坟前,伤心地痛哭起来,她似乎有很多话要对丈夫讲,她想让丈夫为自己拿主意,丈夫离去还不到一年,家里就发生了很多事情,两兄弟为过继儿子争得不可开交,把桂英夹在中间,公婆善意的催促让她很为难。如果她拒绝这件事,公婆会不高兴,肯定对桂英有看法,会认为自己年轻还想着改嫁,尽管他们二老看不惯儿子们你争我夺,但龙家的财产,无论如何也不想落入外人手中,要是让桂英守着这份家业,只有想办法给桂英过继一个儿子,才能让桂英一心一意地守着他们龙家的财产过一辈子。可今后怎么生活,将来到底怎么办。如果过继儿子,接受他们兄弟两个中任何一个,都会得罪另一方,会对桂英母女今后在农村生活带来麻烦。对那两个兄弟两个来说,谁过继了儿子,谁家等于多得了一份产业。这份产业就像是他们应该得的,谁争上就是谁的,他们根本就没有设身处地的为桂英着想,一个个明里是关心,实际是争抢。
桂英越想越难过,她把一肚子的委屈,化作悲痛的泪水,在丈夫的坟前喷洒了出来,她嚎啕大哭。痛苦的哭声在山坳里,传得很远,回声又从四面传来,像是整个山坳都在哭泣。
经双福帮着说和,过继儿子的事最后定在大山家的全子。这主要考虑到全子已经十一岁了,比大川的财子懂事多了,在乡村已经能干点活了,如放羊,拔草等简单的农活,双福也是从这方面考虑,才帮桂英选的全子,过继儿子定在五月初五这天。
五月初五这天,是端午节,在西北的农村一般就把它看成一个节气,并不像城里那么重视。桂英一大早就让梅子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自己在厨房又是切菜,又是烧水一阵忙碌。不一会儿双福的老婆也赶过来帮忙。这一天是一个大晴天,太阳当头时,桂英请的人都陆续来了,桂英娘家的两个弟弟也赶了过来。他们有桂英的公婆,长辈,还有双福请的先生。他们到了桂英家,都坐在土坑上,炕的中央摆着一个大炕桌,看这个阵势还很隆重。大山两口子也把全子带了过来,全子今天穿的很干净,一进桂英家,看见很多人看他,说笑他,有点不好意思,老是往母亲身后躲。
过继的仪式开始了,首先由先生宣读起草的过继文书,当事人见证人签名盖指印,桂英的公公代表长辈讲了话,他说:“今天我们大家坐在一起,搞了个这么样的仪式,也算是把老三家的事给解决了,这个事从今天开始全子就是老三家的儿子了,希望全子以后就把这个家真正当成自己的家,把该担当的事,都要担待起来。我看娃娃还小,老三家的你还要多指教,就把他真正当成自己的儿子,该说就说,该让干的就让干。”
“就是,今天我们这些人坐在一起,看到了全子过到了我嫂子的家,这是个好事,希望我们大家都帮衬着些,让全子这个娃尽快适应这个家,我们希望我嫂子这个家,有了全子以后,日子过的更好。”
双福代表证人讲了话,完事后桂英按当地习俗,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套衣服给全子穿上,又给大山两口子各送了一双鞋,一套新衣服,以表示他们两口子对全子的养育。双福借此讲了几句:“希望全子过门后,把这个家当成自己的家,孝敬老人,维系好家庭中的每一个成员。”
他还要求大山以及他的儿女对桂英多关心,多帮助。一切停当后,桂英端出准备好的酒菜,众人围坐在炕上,热热闹闹地喝了起来。
过继儿子的事就这样办了,一切显得很平静。不知怎么大川自从全子过继后,再也没有说啥,也没有闹,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是全子过继到桂英家,有些不习惯,白天话特别少,到了晚上一个人睡在一边,有几次桂英想把他揽在怀里一起睡,全子都躲得远远的,为了全子的将来,桂英把全子送进了学堂,让他念书,这让梅子很嫉妒,常常埋怨母亲偏心眼。
桂英对全子就像对待自己的儿子看待。她生怕有个闪失,让村里人笑话,让大山兄弟们说闲话,她小心呵护,精心照顾。家里的重活,累活都不让全子干。
自从全子当了桂英的儿子后,大山的媳妇到桂英家,走动得也勤了,她的确把桂英家当成自己家了,家里缺什么,就来桂英家要,好在桂英不计较这些,日子就一天天的过去了。
一晃一年过去了,这天大山的媳妇到桂英家找桂英,见桂英正在厨房刷锅,就把桂英叫到屋里,说是有事要说,原来,她男人大山往城里送煤时,认识了一位彭老汉,他住在前山孙家湾,他老婆最近有病,需要花钱,他就想把自己的女儿许个人家,他的女儿才九岁,他就四处托人想让人给寻个婆家。大山听了就回来给老婆讲了,觉得他们的全子最合适。这一但如果全子能早点定亲,全子在桂英家就有了地位,要是让桂英出面,给全子定亲成家,全子就真正成了她们家的主人。其二现在要是给全子定亲,彩礼他们两口子又不掏一分钱,相反他们还能通过给全子定亲,从中得一部分钱。于是一大早,大山媳妇就跑来找桂英。
大山媳妇对桂英说:“我们家的掌柜的,那天往城里送煤,一个孙家湾的人,想给全子说个媒,给他说个媳妇,人是他们一个庄上的,我和我们掌柜的觉得这是个好事,我就一大早跑来找你,那个女娃我们掌柜的已经见过了,娃娃还行,长的也很端庄。你想你要是有个儿媳妇,你的心也就定了,要是庄子上的人知道了,都会认为你把我们全子真正当成了儿子,你说呢?”
“给全子说媳妇,全子是不是太小了。”
“嗯,小啥呢,现在是新社会了,要是过去,七八岁给娃们定亲的多的是,人家怀里抱的都有定亲的呢。”
“大嫂子,让我看这件事,你们就看着办,我没有经过,你们给拿主意。”
“那行,回头我让他爹给对方支应一声,等有了消息,我再给你说,好吗?”
“嗯。”
大山媳妇看桂英已经答应了,就在桂英家坐了一会儿走了。
没几天,大山媳妇又来了,她告诉桂英说是事情成了,女方提出要先定亲,让桂英准备一下,选个日子。桂英看这个事已经定了,也不好说什么,就按大山媳妇提的要求,着手准备着。
定亲这天,桂英一大早就起床,把自己好好打扮了一下,还特意穿上了菊花从城里给她买的洋线针织袜,打了一付新的裹带,咋一看很利落。这也是丈夫去世以后,第一次捯饬自己。她按大山的安排,带上装备好的彩礼,又让梅子把骡子从马圈里牵出来,按当地的习俗,让梅子把前一天扎好的红绣球,戴在骡子头上,并在骡子的脖子上挂了一串铜铃,骡子身上披了一条大红羊毛毡。她给全子也穿戴一新,然后由大山领着出发了。
全子牵着牲口,桂英骑在骡子身上,大山嘴里叼着旱烟袋,走在后面,大山今天也让老婆收拾了一下,穿得干干净净,身上还背一个褡裢,里面装着要给女方的彩礼。他走在后面,望着走在前面的桂英和自己的儿子,心里美滋滋的,虽然全子过继给了别人,但一想到今天给娃定亲,也算是办了一件大事。
路上,桂英没有说话,看着走在前面的全子,心里的滋味是五味杂陈,不知是悲是喜,她的心里也很忐忑,这个儿子今后还能不能指望住,即将定的这个儿媳妇到底是个什么样,今后能不能听话?
挂在骡子上的铜铃“叮铛”“叮铛”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山沟里有节奏的回荡,山坳里麻雀飞来飞去,也欢快地叫着,仿佛是有意和铜铃伴奏,让这些声音传的很远。突然,在很远的地方,泛起一溜土尘由远而近,从山坡上扬起的土尘中,跑过来几个人。桂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好让全子把骡子拉住,停了下来,她手搭凉棚远眺观望。就见跑过来的是三个人,其中一个桂英认识,她就是乡政府工作队的王同志,她今天穿一身旧军装,一双大脚跑起来阵阵有风,他们三个人是通过捷径,从山坡的土坎上跑过来的,由于跑的急山上刮起了一溜灰尘。他们到了桂英跟前,擦着脸上的汗水,喘着粗气。王同志首先发了话:“我说嫂子,你这是干什么去?”
“我们不干什么,我们是走亲戚。”
桂英答道,王同志听桂英这么说,指着全子拉着的骡子说:“嫂子,走亲戚还需要把牲口这么打扮吗?你就不要满我们了,你们这是给谁定亲?”
一席话说的桂英脸色羞红,无言以对,王同志喘着气又说:“嫂子,现在是新社会了,我们国家解放都几年了,我一直对你们讲《婚姻法》,现在是婚姻自由,你怎么还这么老脑筋。”
她又指着全子说道:“嫂子,你今天是不是给他定亲,那我问你他今年多大了,你怎么能给这么小的孩子定亲,你这是犯法呀。”
这时,走在后面的大山走了上来,他是由于小便落在了后面,看到几个人围着桂英说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以为是男子汉,急忙跑上前问王同志:“咋了,咋了我们走路的,唉着你们啥事了?”
王同志看见上来一个人就问大山:“你是什么人?”
“我是她的大哥,怎么了?”
“啊,你就是龙家的大哥,那你来的正好,你看有人反映,你们定娃娃亲,你们知道不知道,你们这样做是违法行为。”
大山一听这是冲着他们自己来的,就赶忙诡辩:“我们不是给娃娃定亲,我们是走亲戚。”
“走亲戚,你们为什么要把牲口打扮成这样?那你们把你们的包袱打开,让我们检查一下。”
说着她一摆手,随她来的两个人就把搭在骡子身上的包袱给拿了下来,当面打开,发现包袱里全是新衣服,花布,王同志看见大山身上还有一褡裢,就让身边的人也拿过来,大山一看,死活不松手。王同志厉声说道:“怎么了,你不是说走亲戚吗,我对你讲,你们这是买卖婚姻,属于严重的违法,你要是不配合,我就让他们把你抓起来。”
乡下人那见过这阵势,大山乖乖地把搭在身上的褡裢,交到了王同志手上,王同志从褡裢里翻出一包用红纸包着的银元,王同志数了数,整整二十块。王同志数完后,看了看大山,又看骑在骡子上的桂英,说:“行啊,嫂子看来存货还不少。”
然后她严肃地说:“现在是新社会了,国家已经开始全部使用人民币了,你们还拿着这些旧币。我们一直宣传《婚姻法》,你们就是不听,你们给这么小的孩子定亲,就是违法行为。”
她手指全子继续说:“孩子还这么小,正是识字学习的时候,你们就给孩子定亲,娶媳妇,亏你们想得出。”
桂英听她这么说,无言以对低着头,王同志就问桂英:“嫂子你这孩子多大了?”
“今年十二岁。”
“好么,你们给这么小的孩子定亲,我看你们是钱多了,如今是新社会了,新社会了,你们怎么还这么做。”
王同志让随同人员把包袱和银元收拾起来,告诉大山和桂英下午到乡政府去一趟,接受处理。
桂英非常沮丧,她让全子取下骡子身上的铜铃,原路返回了。大山还想要回哪二十块银元,跟在政府工作人员的屁股后面,一个劲地承认错误,一个劲地道歉。但是无济于事,让他下午和村长一起到乡政府,听候处理。
桂英回到家后,一头爬在炕上,一句话也不说。梅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问母亲:“妈,你这是怎么了?”
桂英也不说话,把梅子急得不行,以为病了,就给她端来开水问她,桂英还是不抬头。梅子看问不出什么,就跑到院子里,拉住全子,把他带到后院,问全子到底发生什么了什么事情,全子看到梅子厉色的样子,就把路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姐姐,梅子听了后,非常生气顺手狠狠地对着全子的屁股打了几巴掌,一边打,一边骂:“都是你,没有你我们家那有这些事,你滚回你们家去,你说你跑到我们家干什么来了。”
梅子越说越气,抬起腿就在全子屁股上上踢了几脚,全子挨了打,就委屈地哭了起来。梅子见全子大声哭了,怕哭声让母亲听见,就又踢全子的屁股,呵斥道:“不准哭,你再哭我打死你。”
全子吓得立刻住嘴。其实梅子经常地里这样教训全子,全子在这个家,最怕的人就是梅子。梅子对全子进自己家很不满,但作为晚辈,又不能发表自己的意见,在她看来全子到她们家,就是要霸占她们家的财产。她在她父亲活的时候,就听父亲讲过要过继儿子,她也在父亲面前表示,要守着这个家,但看到母亲在大伯,二伯,爷爷,奶奶的蹿腾下,让全子进了自己家,她不能发作,只好把气撒到全子身上。经常背着大人教训全子,全子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见了这个姐姐就躲。
教训完了全子,梅子又回到家里,看到母亲还爬在炕上,她就跑到爷爷家里。看到奶奶正在给爷爷拔火罐,就把从全子那里听到的一切告诉了他们,奶奶听到家里出事了,就让老伴去找双福,她自己带着梅子一起看桂英。
桂英爬在炕上,像呆了似的和谁都不说话,无论婆婆怎么劝,她就是不吭气。在她看来,这个事办得太窝囊,那么多银元被收走不说,怎么能听大嫂他们两口子的话,让她办这么丢人的事呢。按她说法就是让鬼缠身,鬼使神差。
双福听到这事,也和桂英的公公赶紧赶了过来了解情况,他听到是大山两口子蹿腾的这件事,非常生气,在地上转了一圈说:“嫂子啊,你怎么能办这么样的事啊,你一天蹲在家里,外面的什么事都不管,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政府抓的这么紧,不让包办婚姻,买卖婚姻。全子才多大,你怎么能干这样的事。”
双福问桂英:“这个事是不是我大哥两口子让办的?”
桂英想说又不知怎么讲,就把身子往里挪了挪,转了个身。双福继续说:“我不用猜,我都知道这肯定是他们两个人蹿腾的,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呢,嫂子,全子进到你家,你就说了算,你怎么能听他们的话呢。”
坐在炕边桂英的婆婆听到这个话,气得不知说什么好,一个劲地骂自己的儿子:“我的这个崽娃子,一天不知道想啥呢,娃娃过到你家了,他还多管什么闲事。”
桂英的公公气得蹲在地上,手里不断地往烟锅里填着烟叶沫,由于生气,手抖的特别厉害,嘴里一直嘟囔:“这个崽娃子。”“这个崽娃子。”
“嫂子,你办这样的事,你怎么没有让娃们给我带个话,让我给你拿个主意,现在社会变了,不许买卖婚姻了,你这么作,要是弄得不好,就要坐牢的,你还当啥呢。”
双福在地上说着,桂英躺在炕是听着,几个人就轮流劝着桂英。桂英躺在炕上虽然眼睛闭着,大家说的话还是听的一清二楚,她懊悔,她气愤。她后悔听信了大嫂的甜言蜜语,不该干出这么荒唐的事,更让她伤心的是哪二十多块银元,那可是丈夫留给她的唯一积蓄,就这样白白让扣了,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呀。
桂英病了,一连几天都躺在炕上,梅子伺候着。
这几天,大山两口子蔫了,他让双福叫到村委会呵斥了一顿,几个村委给他们讲了事情的严重性,批评了他的严重错误,吓得大山不敢还言。双福要带大山去乡政府,大山推说身体有病,故意推辞不敢去。
听到桂英受大山两口子怂恿,办了这么荒唐的事,桂英的二十多块银元让没收,桂英的公公气得不得了。要知道这是断送了那孤儿寡母的后路,给她们今后的日子雪上加霜,他拄着拐杖,找到大山把他臭骂了一顿,而他自己从此一病不起,没一个月就死在了炕上。
办完公公的丧事后,桂英整天愁眉不展。让她的内心更加内疚,在她认为都是自己办事欠考虑,才让公公病倒了。
这天,桂英背着背篓,想去拔点草,刚走到坡下,大川的媳妇正好从自己家出来,看见桂英从自己门前路过,故意冲着桂英吐了一口痰,看见桂英没有理睬,就骂了一句:“丧门星。”
桂英听到二嫂在骂自己,就回过头没好气地问二嫂:“你大清早的骂谁呢?谁惹你了。”
大川媳妇瞪了桂英一眼,仰着脖子说:“我没有骂你,我是骂我家的夜猫子,是丧门星,害死了男人,又气死了公公。”
桂英听到这是在骂自己,上去一把扯住二嫂的前襟,非常气愤地说:“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是谁害死了男人,谁害死了公公。”
桂英气得浑身发抖,她听到二嫂说她的丈夫,又提起前些日子发生的事,她把这些日子积压在心里的悲愤,一下子发泄了出来,她就像一头发疯的狮子,一把揪住二嫂的头发,两个人就在大川的门前撕扯起来。桂英脚小没转几下,两个人就躺在地上。
一时间上院的梅子和待在家里的大川都跑了出来,梅子见自己的母亲和二妈扭打在一起,就赶紧跑过去劝解。大川看见自己的老婆和桂英,在互相撕扯对方的头发,他怕自己的老婆吃亏,就跑上前扭住桂英的手腕,企图让桂英松手,他一边扯,一边也在骂:“你这个死婆娘,烂寡妇,你今天打谁呢?松手,你要是不松手,我今天把你弄死呢。”
大川之所以这么对待桂英,就是因为他们在桂英那里没有得到过什么好处,特别是过继儿子的事,本来说好是他们家的财子,结果到最后变了,前段时间听说为全子定亲,桂英一下子就拿出了二十块大洋,说明桂英的存货很多。最让他们心里不畅快的就是,他们的儿子顺子,结婚以后,娶的老婆跑了,原来顺子的这桩婚姻,是通过换亲的方式娶进门的,他儿子娶了人家的姑娘作媳妇,半年后就把自己的姑娘又嫁给了亲家的儿子,没想到姑娘嫁过去后,亲家的儿子由于酗酒,经常打老婆,就跑回了娘家,亲家不高兴,就骂自己的姑娘,这一来一去,顺子的老婆受不了夹板气,就跑了,到现在都不知去向。所以他们看到桂英就生气,认为要是把财子过继成了,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看到大川两口子欺负自己,桂英伤心地大声哭了起来,大川把桂英的手使劲掰开,而让自己的老婆在桂英身上撕扯,狠掐。梅子看见他们这样对待母亲,就也不顾一切,也把二妈的头发揪住不放,大川一看见跑进院里,拿出一个木锨,拍在梅子身上,他一边拍一边还骂:“我今天要打死你这个烂寡妇,你们还跑到我的家门口撒野来了,我今天就把你们打死在这里,你不信了试一试。”
桂英的哭声惊动了很多人,引来了庄里的很多人,跑来观看和劝解,他们有的人抱住大川让他住手。大川还不依不挠指着桂英打骂:“你一个烂寡妇,你以为你要了个儿子就凶了,有本事你自己养一个去,断子绝孙的东西,你不要跳弹,你再跳弹,我把你用木锨,铲到沟里去活埋掉,我要把你的女子们一个一个地卖了,换掉葱秧子。”
众人上前,有的拉大川,有的扶桂英。梅子坐在地上扶着母亲抱头痛哭着,双福也从家里听到外面的哭声,急急忙忙跑了过来,看到了眼前的一幕,气愤的不得了,就冲着大川呵斥道:“你这是干什么,你一个大男人在大街上和一个女人过不去,你丢人不丢人,你还是娃们的二爹呢,你这么做,你就不嫌寒碜。”
双福让人把桂英母女两个扶回家去,他自己站在大川的家门口,看到看热闹的人很多,就趁村里的趁势把大川怒骂了一通:“你今天要想着干啥呢,你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女人叫劲,人家惹你了,还是欠你家里的钱了,你还当着这么多人打人,我们村里还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简直是没法没天了,我告诉你,你要到村委会把话说清楚,要是不去,我就让人把你送到乡上,让政府法办你,还没有王法了。”
一席话说的大川低下了头,显然双福的话的确震慑了大川一家。
农村的土地改革开始了,政府工作组直接派人下到基层,帮助农村搞土地改革,工作组的人都住到了各家。桂英家也住进了一位女同志,姓刘,叫刘月霞,她是一个解放军复员到地方的同志,家住四川,二十七八岁,身体健壮丰满,脸庞端庄美丽,一双大眼又黑又亮,她还生性活泼,每天又说又唱,懂得的道理又多,工作之余,回到住处,总要带着红果,秀桃在院子里唱歌,跳舞。
自从工作组住进村子里后,龙家沟变得热闹了,白天农民们跟着双福,村委,工作队的人后面,兴高采烈地丈量属于自己的土地,晚上又要听工作组的人讲国家土地改革的政策,土地改革牵动着每个农民的心。
晚上,大山两口子半捂着被子,大山一个胳膊搂着老婆,他老婆爬在大山的怀里,老婆问:“这几天,地量到谁家了?”
“四海子家了。”
“哎,老头子,这几天你可要盯紧些呀,可不要把我们的地漏掉。”
“不会的,我说你最近到老三家去了没有,我们全子咋样?”
“我还忘了给你说,听全子说,梅子老打他。”
“她打我们全子是啥说头,这个死女子,早就该嫁人了,留在家里就是个祸害,完了你给看着找个人家,都那么大的人了,留在干啥?”
“说的也是,早就该给梅子寻个人家了,不然留在家里,就知道欺负我们全子,这几天,你还要盯着点老三家的地,那些地将来可是我们全子的。”
“我知道,要不然我天天跟着那些人跑啥呢,瞎操心。”
“我就是说地里的活你可要盯紧一些呢。”
“尽瞎操心,来让我们再造一个娃娃。”
“咋了,你还想要一个娃娃吗,你能养活吗?”
“养不活,我就再看给谁过继过去。”
说完大山爬起来一口气,吹灭了油灯,又搂紧老婆睡了。
自从公公去世后,没有半年桂英的婆婆也离开了人间。桂英也变的话少了,以前公公婆婆在世,有什么事还都帮着桂英说话,现在他们两个老人走了。桂英每天除了操心地里的活外,回到家就喂猪,喂牲口,给孩子做饭,操持家务。有时候她看到工作组的刘同志,带着秀桃,红果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她非常羡慕,特别是看到她的一双大脚,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她就是想不通,这些人怎么就不缠脚,她由羡慕变成了看不惯。有时,刘月霞从外面跑着回来,桂英心里总是骂,人没到,脚步声就到了,所以她经常暗地里让梅子少接触刘月霞,怕梅子跟着刘月霞,学得疯疯癫癫,没有女人样子。而梅子还特别喜欢这位她家的客人,她经常让刘月霞给她讲外面的世界,讲她个人的经历。
吃过了晚饭,刘月霞觉得今天没事,她主动坐在桂英的炕上,看到桂英做的针线活,就和桂英主动搭讪:“大姐,你这是给谁作,针角这么细?。”
桂英见到这位同志今天先了下来,和自己说话,就附和道:“快过冬了,我给两个小的做棉裤。”
“大姐,我听说你的两个女儿都结婚了,她们常来看你吗?”
“来,老大的家近点,来的勤一些,老二嫁到城里,远些。”
“嗷。”
“前些日子,大女婿还来,帮我把窖里的东西收拾了一下。”
“那好呀,你看你多有福,孩子们多听话。”
“嗨,好啥呀,我的命苦啊。”
“大姐,你快不要这么说了,我在你们家这些日子,我看你的这些孩子一个个都很听话。”
“听话有啥用,过几年一个个都嫁人了。”
“大姐,你看你说的,现在是新社会了讲的是婚姻自主,还提倡男到女家呢,你怕啥?到时候说不定你的那个女儿,给你领进来一个,再说你不是还有一个男孩吗?”
提到全子,桂英心里抽了一下,自从上次为全子定亲不成,遭到处罚后,心里落下了一个病,这就像为了逮老鼠,在别人家借了一只猫。她常问自己,借的猫会逮老鼠吗?她叹了一口气,对刘月霞说:“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个儿子是过继的,他是她大伯的儿子。”
“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他见到你,很生疏。大姐我想问你,像你这么年轻,你想没想过改嫁?”
“改嫁,我想都不敢想,我现在一大堆娃娃,我个人又是这个样子,我就是改嫁谁要啊。”
桂英目光呆滞,含着泪花,把头低的更低,不想让刘同志看到她的神态。油灯一闪,一闪的,灯芯不时发出“嗤”“嗤”的声音,刘月霞知道不该在这时候提这样的问题,急忙找话:“大姐,你到过城里吗?现在城里建设很快,对了你知道吗,现在解放军正在抗美援朝,我们的解放军把美国鬼子打的都过了 了。”
“啥是抗美援朝, 在哪里?”
“是现在美国人要侵占朝鲜, 是朝鲜的一个地方。”
“解放军怎么跟美国人打仗了,解放军跑那么远去打仗。”
“大姐,这是抗美援朝,你不打他,他们可能还要占我们中国,抗美援朝也是我们保家卫国。”
桂英听刘月霞给她讲外面的事情,十分羡慕,就说:“你这么年轻,你看你经的世面那么多,懂得事情也多,嗨,不像我们乡下人,就守着这些房,这些地,啥也不知道。”
刘月霞见桂英恢复了情绪,就和她一起谈到了深夜。她们越谈越投机,通过交流,桂英对眼前的这位女人有了新的看法。
刘月霞睡觉去了,桂英怎么也睡不着,她翻来覆去的想着,同样是女人,怎么就跟自己完全不一样呢?她整天说说笑笑,蹦蹦跳跳,无忧无虑。她又想起刘同志提到的让她改嫁,是啊,自己才四十岁的人,改嫁一家也不是不可以,要是有个人家不嫌弃自己,真改嫁了,村里的人会不会笑话自己,桂英躺在炕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
梅子转眼长成一个大姑娘了,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虽然几年的风风雨雨,使她的皮肤微黑,生就了一付男孩子的性格,看上去神态里带着一种乡村姑娘的蛮野和稚气,可她一双眉毛长长的,黑黑的大眼睛,还有那黑里透红的脸庞,都那样的妩媚动人,两条黑黝黝的发辩直拖腰际。两年来,上门提亲的人不少,都被桂英回绝了。这主要是因为梅子在这个家离不开她,桂英一双小脚,地里的活有的她根本干不动,梅子的几个妹妹还小,虽然全子过继到自己家,可他才十三岁,家里的一切都要由梅子打理。而梅子自己也不愿意离开这个家,她清楚地知道一旦自己嫁了人,家里的这些人就无法生活。她也知道,几个伯伯都在盯着她的家和地,巴不得让她早日嫁人。
前几天,大妈不知道从哪里领来了一个和她年龄一般大的女人来到桂英家,说是要给梅子提亲,被梅子堵在门口,没好气地告诉她们,自己不准备嫁人,要招女婿上门,要当一辈子老姑娘,把大妈气得脸青一阵,紫一阵,说不出话来。最后,领着那个女人悻悻而去。
大山的老婆回到家里,觉得让小辈人驳了面子,心里总是不舒服。在她看来这是梅子故意气她,也是对他们让全子过继她家,和他们过意不去,她越想越气愤。
今天一大早,她就想找桂英说道说道,一进桂英家门,她看见桂英正在院子里给猪拌食,她就凑上去,不冷不热地对桂英说:“我说现在你是娃们都大了,不招上一个给你干着,怎么自己还干着呢。”
桂英被说的莫名其妙,问大嫂:“啥一个,招啥?”
“女婿呗,莫非是找个男人吗?”
桂英大嫂这么说,有点不高兴,可她还是问大嫂:“一大早,谁惹你了,跑到我这里穷开心个啥。”
“跟谁生气你不知道吗?前几天我好心给你们梅子寻了个好人家,让你们梅子堵到门口不让进,还说要招个女婿,要当老姑娘不嫁人,我当你女婿已经选好了,那你就让女婿来干多好,你还干个啥劲。”
桂英这才知道是为这个事,那天晚上梅子给她说了,只是没有提招女婿之类的话,她立刻劝大嫂:“娃们胡说着呢,你还当真呀,我将来还要指望全子给我娶个媳妇,让我抱孙子呢,你不要生气了,等梅子来了,我把这个死女子好好收拾一顿。”
“就是啊,我说着呢,你要是想招女婿,你还要我们全子当的啥儿子,你就趁早说,我们把儿子拉扯那么大送给你,为的啥?还不是看着你孤儿寡母地,将来女子们嫁人了,你身边有个照应,我说的对吧。”
“就是,就是大嫂子说的对。”
桂英连忙附和。
“其实,我也是一片好心,我看着梅子大了,想给寻个好人家。那天,我姨娘过来说,陈家嘴有一家,儿子往城里送炭,日子过的好,想提这个亲,没有想到我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大嫂没好气地给桂英说,桂英也不想提这些事,就对大嫂说:“哎呀,大嫂子你是个好人,你跟娃娃们着的啥气呀,走到屋里,你吃了没有,我给你端些馍馍,你看一下我昨天烙的,尝尝味道。”
桂英把大嫂让进屋里,给她端出一盘饼子,又给她到了一杯开水,她们坐下来你一句,我一言的攀谈起来。
桂英自上次给全子定亲,让政府把银元没收以后,就对大山两口子没有好感。本身这件事就是他们两口子挑起来的,可事情发生后,装着像没事人似的,几次双福想带着大山,去向政府承认错误,求个情让少罚点,可大山老是推辞,说是身体不好有病,去不了,像罚得银元跟他无关,还让桂英背了骂名,公公的死是她气死的。
为此,桂英对他们两口子的态度,总是应付,这次给梅子说亲,还不是想着把梅子早些送出去,好让他们的全子,早日继承这个家的家业,桂英心里跟明镜一样。
一九五三年四月,正是开春季节,春风唤醒了冬眠的大地,各种花草吐着嫩绿的小芽,田园里,山坳里的小草都穿上了绿衣,杏树,梨树都开出娇艳的花朵。大姑娘,小媳妇们都脱去了笨重的棉衣,棉裤,换上了漂亮的花布衫,人们的脸上流露出欢乐的笑容。常言道:一年之计在于春。农民们抓紧时机,犁地春耕,田野里到处都是农民们在耕种。
土地改革也进行的非常顺利,通过丈量,造册,要给农民们颁发《土地证》了,农民们非常兴奋。这天,在龙家沟村委前空旷的一片地上,村里特意搭了一个小戏台,周围插了很多红旗,红旗随风飘动。为烘托气氛,村里还组织了一部分人,有节奏地敲打着太平鼓,鼓声在山坳里震荡,通过山间的回音,让整个山村都在震颤,大地都在跳动。
村民们有的拿着自家的小凳,有的干脆从旁边找上大的土块,石头,还有的人直接席地而坐。他们一个个喜气洋洋,兴高采烈。小孩们在会场周围,相互追逐嬉闹,乡政府和工作组的负责人,早早地坐在主席台上,双福忙前跑后地招呼来人。
桂英和梅子今天也带着红果来了,她们自带小凳,坐在人群中间,桂英依旧拿着一个鞋底,专注地纳着鞋底。
今天,政府要给农民们发《土地证》了,这意味着农民们从此手中有了自己的土地。大会开始了,会上宣读了政府土地改革政策,主持人郑重地宣读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法》,并把填写好的《土地证》发到每一个农民的手中,桂英的《土地证》是梅子上台领取的,她高兴地拿给母亲看,桂英不识字,只是看土地证上鲜红的政府大印赫然在目,她眼望着政府发给她的土地证,觉得特别的沉重,像一座山一样,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在她看来,地是需要人种的,可像她这个家,就是有了地谁去种。这两年,她家的地都是靠娘家的几个兄弟,过来帮助播种,收割,碾场,而平时地里除草,送粪之类的活,都靠她和梅子去干,特别是往地里送粪,在山区全靠背篓,一背篓,一背篓地背到地里,桂英又是小脚,背篓背在身上,走起路来只打晃,有时,桂英只有身上背着背篓,手里拿一根木棍拄着。就这样,她们母女两咬着牙度过了两个春秋,现在眼看着梅子一天天的大了,总不能让她守着这个家一辈子,田里的活本身就是男人们干的,让一个姑娘操持这个家,干地里的活总不是个事。虽然全子过来当儿子,地里的活根本就指望不上,这一是全子还小,二来桂英也不敢使换他,担心使唤的多了,让乡亲们扯闲话,就这样有时候,让全子使牲口到沟里驮点水,大嫂就给她上话,嫌她放着姑娘不让干活,把全子不当人看,那么小就让干这干那,弄得桂英深也不是,浅也不是。
散会了,桂英手攥着《土地证》和梅子她们一起回到家中,她让全子给她念上面的字,全子上学识字不多,只认识上面的个别字和数字,她从全子结结巴巴地读语中,知道了自己家的地数和房屋数量,她非常小心地把《土地证》包好,放进柜子里。桂英回头望着几个站在地上的姑娘,叹了一口气,她想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五)“山杏回来了。”
龙家沟的村子里有人高声喊着,有人奔走相告。
双福从乡里开会,带回来一个人,她就是山杏。只见她皮肤黝黑,面目憔悴,可她体态丰满,乌黑细丝般的发辩拖在脑后,两条长眉微微扭曲着,弯眉下一双泛着秋水样的大眼睛里溢满了成熟和缕缕烦恼。她穿一件花布斜襟衫,黑裤子,四年多的时间里,变成实实在在的一个大姑娘了。
原来,山杏被国民党连副抢去了,他是看到国民党大势已去,就想给自己准备后路,他趁着到乡下筹备粮食的机会,把山杏抢了去,连夜安排自己的亲信,送到了宁夏的老家,自己也想找机会开小差,溜回老家成亲,没想到解放军来的那么快,攻势又那么猛,没几天就把城市解放了,而这位连副也在这次战役中,被解放军的炮火炸死了。
山杏被送到宁夏的一个小山村里,在那里举目无亲,整天被那家人看得很紧,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战死,还盼着回来给儿子成亲呢。就这样一年又一年过去了,这次土地改革,申报人口,山杏的情况被工作人员发现了,经过谈话了解,才知道山杏的原籍,这才把山杏送了回来。
山杏回来的消息不胫而走,桂英怎么也不相信,她站在自己家的院门外,向山下眺望,就见双福走在前,一群人跟着后面,向自己家走来,等走近之后。双福发话了:“嫂子,你看我把谁给你带回来了。”
说完他把一个姑娘推到桂英面前,还没等桂英看清是怎么回事,山杏就扑到桂英怀里,叫了一声:“妈。”
桂英用颤抖的手,扶起山杏的头,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母女两抱在一起呜咽不成声。几年的思念,化作凶猛的泪水淌了下来。桂英边哭,一边不停地用拳头捶打着山杏的后背,嘴里不停地说:“杏啊,这几年你死哪去了呀,你让妈想的好苦啊。”
“我还以为你已经不在世上了,你怎么就不给家里捎封信啊。”
周围在场的人无不动容,大多数人都流下了泪。双福在旁边一个劲地劝:“嫂子,嫂子别哭了,快把娃领回来吧,别哭坏了身体。”
山杏哭着,忽然想起了父亲,急忙问桂英:“妈,我爹呢?”
一句话问到了桂英的伤心处,她泣不成声地告诉山杏:“你爹他已经不在了。”
听到自己的父亲已经去世,山杏瘫倒在地上,放声地哭了起来。
村里人上前,把她们母女两连背带抬的送进了屋里,大娘,大嫂们都劝桂英和山杏。
山杏的到来,让桂英家喜出望外,她们全家人高兴的不得了,桂英拿出最好吃的东西招待山杏,乡亲们知道山杏回来了,也都纷纷跑到桂英家来看山杏,向桂英道贺。这里只有一家人听到这个消息,高兴不起来,那就是大山两口子,他们是下午听到这个消息的。当时,大山媳妇一听到这个消息,就转身跑回家,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大山,她对大山说:“一个姑娘还没有嫁出去,现在又来了一个,我们全子什么时候才能当那个家呀。”
山杏到来,让桂英特别高兴,第二天,桂英让梅子陪着,带在山杏是上了山,她们这是要去给大成上坟,要告诉丈夫,出走的山杏回来了。在大成的坟前,她们摆上了从家里准备好的祭品,桂英欣慰地对着丈夫的坟茔说:“她爹,你看今天谁来了,这是你的三姑娘,她今天看你来了。”
山杏站在母亲的旁边,听到母亲这么说,她看到荒草遍布的坟头,眼泪就止不住地流淌下来,她两腿一软,就跪在了父亲的坟前,深情地哭了起来。桂英和梅子也跪在山杏旁边,这几年桂英似乎眼泪哭干了,她听到山杏的哭声,也没有劝山杏,只是不时地往已经点燃的纸钱里,添加新的纸钱。梅子在山杏旁边,不停地劝着姐姐:“三姐,你再不要哭了,姐好了,爹看见了。”
起初她只是低声的抽泣,可不知怎么了,她哭着哭着就止不住地大声哭了起来,她这是想起了父亲的音容,想起了她这几年离开这个家,存在心里的苦闷。山杏这么一哭,惹得在一旁低头烧纸的桂英也放声大哭了起来。娘们两的哭声在整个山沟里回荡,这是对心中积压多年苦闷的宣泄,对生活给她们带来痛苦的呐喊。
全子自过继到桂英家已经有四个年头了,这四年来桂英实实在在地,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看待,对他十分疼爱,让他上学,家里的重活,累活,一般都不让他干,桂英真心期望自己将来有个依靠,尽管大山两口子的所作所为,有些不尽人意,而桂英一般也不去计较,全子自到这个家后,一直没有适应过来,起初是年龄小,不懂事。他不知道为什么让他给别人家当儿子。这两年受他亲生父母的影响,渐渐地也知道了这里面的原委,他开始讨厌大人们为他所做的一切,再加上梅子暗地里打他,教训他,说他完全是冲着他们家财产来的。更使他的心灵产生了一种抵触情绪,有时候,他哭着跑回自己的家,在父亲面前发脾气,不愿意当这个儿子。可他父亲只要听到他提这个问题,就骂他,打他。骂他没出息,并且威胁他,说再闹回来了就不让睡家里,将来说不上媳妇,弄得全子只有服从,不敢在他父母面前胡闹。
全子在桂英家,尽管桂英对他十分关心,可他总觉得这个家没有温暖,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加上梅子讨厌他,现在又加上了一个山杏,她们平时也不跟他说话。只有一个百合和他年龄有点接近,而百合可能是性别上的原因吧,一有空不是跑到姐姐那里玩,就是和村上的女孩子一起玩,全子在这个家老是觉得很孤单,有点被孤立的感觉,渐渐地变得话少了,做起事来就知道低头干活,青春期的性格也变得孤僻了。为这桂英经常趁全子不在家时,骂她的几个姑娘,可她无论怎么努力,可就是改变不了家里的这种状况。
这天全子一个人,坐在一个土坎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把裤子的腰带解开,认真地寻找裤子里面的虱子,他把找到的虱子用两个手指甲挤死,弄得手指甲上都是血迹。就在这个时候,和他一般大的同村孩子,叫猴子的同伴跑了过来,看见全子坐在地上抓虱子,就笑着对他说:“咋了,看起来没有事了,一个人在这里吃虱子呢。”
全子看见同伴来了,就把裤子提了起来,没好气地对猴子说:“你好像没有虱子,你今天不是和你爹去地里干活去了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再不用提了,我今天和我爹去地里,我爹让我散肥,我爹嫌我散的不匀,把我骂了一顿,让我滚回去,我就回来了。”
“哦,你爹让你滚你就滚呀,看来你今天该挨打了。”
“我才不害怕呢,反正是他让我走的,再说还有我妈呢,我爹他不敢打我。”
全子听猴子说起他妈了,他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妈,他自己感觉他现在像是夹在中间,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他觉得猴子的妈对他真好,他不由得羡慕起来了猴子,他对猴子说了一句:“哎,还是你妈对你好。”
“你也不错呀,有几个妈疼你。”
全子听猴子提起自己的妈,感觉一下子被戳到了痛处,脸一下沉了下来,他厉声地对猴子说:“你再不准说我,也不许提我妈。”
在全子看来,他自己的亲妈是不要他,把他送了人。猴子看到全子不高兴,就对全子说:“我刚才过来,看见今天货郎又来了,你有没有钱,我们买个烟卷抽。”
“我现在那有钱呀,我那个后妈把钱看得紧呀。”
猴子听到全子唉声叹气,就对全子出主意说:“没有钱,我们就找些东西跟货郎换怎么样?”
全子听猴子这么说,他想了一下说:“你先过去看货郎走了没有,让那个货郎先等一下,我去找点东西。”
说完他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尘,就朝村里跑去,他还回头对猴子喊到:“你快快去,不要让货郎走了。”
全子回到家,他先是进门看看家里都有谁,他看到院子里秀桃和红果一起玩耍,就走进屋里,屋里桂英爬在炕上缝被子,看见全子走了进来,就问全子:“今天一早就不见你,你跑哪里去了?”
“我没有去哪里,就在庄子里转了一下。”
“今天你姐去了地里,你去看一下缸里的水有没有,要是没有,你就把百合”
现在全子已经十四岁的人了,这几年由于环境的影响和性格上的关系,他对桂英对他的关心以及付出的一起,看成是利用他,取悦于他,梅子骂他,他也敢顶嘴了,在桂英面前,有时候还使点小性子,常常让桂英无所适从。
在田家洼的大姐捎话,让梅子抽时间过去,梅子不知道什么事,她给母亲打好招呼后,就去了田家洼。
正是盛夏季节,地里的庄稼正在抽穗,田边的地埂边和荒野上,各种野草茂密,草丛中金黄色的野百合花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野花,争相开放。蜜蜂,蝴蝶,蜻蜓闪着五彩缤纷的翅膀,蹁跹起舞自由飞翔。无数的鸣蝉在草丛中力竭声嘶地苦叫,偶尔从不同的地方还传来田鼠的鸣叫。
梅子走在乡村的小路上,情不自禁地弯腰摘几朵路边的野花,拿在手中,放在鼻下,品味野花的芳香。
田家洼离龙家沟不远,也就五里多路,翻过两个山梁就到了。大姐看到梅子来了很高兴,把她招呼到自己家院子里的一颗果树下,看到梅子走的满头大汗,就把自己的围裙解下,让梅子擦汗,贵贵也从家里端出一碗浆水让四姨解渴。姊妹两坐定以后,大姐告诉梅子让她来的目的。
原来,她丈夫茂胜在煤窑拉煤,认识了一个在矿上做事的小伙子。他原来是一个外地人,是流浪到本地,单身一人,在本地无依无靠,小伙子今年二十六岁,体格健壮老实厚道。想在本地安个家,提出只要能说上媳妇,上门入赘都可以,茂胜觉得小伙子条件不错,回来对老婆讲了,腊梅也觉得这是好事,就捎话让梅子来家,先商量一下,征求一下梅子的想法。
梅子听到是这事,起先脸庞羞红,她也觉得这种条件正合她意,梅子在她父亲活着的时候就表示要支撑这个家,经常跟着父亲练拳,练就了一付强健的体魄,父亲去世后,两个姐姐已成家,三姐又下落不明,三个妹妹又小,家里家外的事都由她承担。常言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几年,她为这个家付出了一切,现在她已经是一个近二十岁的大姑娘了,早已到了出阁待嫁的年龄了,很多人都上门提过亲,梅子就是放不下这个家,舍不得自己的母亲,今天大姐提到的这个事,正合她们姐妹的意,梅子低头沉思了一会,就答应了这件事。
大姐对梅子说:“你今天既然来了,要不我带你过去见见这个小伙子。怎么样?”
“那不好吧。”
“哪有什么不好的,你见一下,心里也有个底了。”
“走,我们现在就过去。”
腊梅说着,就拉起了梅子,叫了一声贵贵,给他交代了一下,让他看着弟弟,妹妹,然后姊妹两个就出门了,她们翻过了一道山梁,远远看去,在一个山坡上的一片地方,有一块空旷地,在那里堆积着一大堆黑煤,腊梅指着那片地对梅子说:“你看,那就是他们挖煤的地方。”
梅子顺着姐姐的手指方向看了过去,在一个不大的空旷地,堆在一大堆煤块,在煤块的旁边站着三四个人,他们的旁边站着两匹毛驴,驴背上驮着两个很大的柳条筐。一看就知道他们是等着拉煤的人。腊梅她们走过去,腊梅和一个人打招呼,这个人看起来认识腊梅,一见面就问腊梅:“茂胜媳妇,你来了。”
“啊,你在呀,我们今天过来,就想看看那天我们掌柜说的事。”
“嗷,那你们先到那面的窑口等着,我给你们找人去。”
梅子很好奇,想跟着那个人过去,被那个人拦住说:“你们不要过来,我去叫人。”
腊梅知道情况,就拉了一把梅子,看了一眼那个人说:“行,那你去叫人,我们过去那边等着。”
腊梅走在路上,悄悄告诉梅子,那面是矿洞口,女人是不可以过去的。道不是什么迷信,主要是那些矿工,从煤洞里出来一个个都是裸体,一丝不挂。他们这些小煤矿,条件很简易,煤洞都是用木头支撑,工人都是用背篓把煤一筐一筐背出来,他们常年和黑煤打交道,裸体工作也是为了清洗方便,节省衣服。
腊梅她们走到几个窑洞旁,看到到处都是黑煤粉,梅子从几块木板拼凑的木门向里看,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见,在靠近门边的炕上,凌乱地放在枕头,堆着几乎成黑色的被子。
等了很长时间,从矿洞口那边跑过来一个小伙子,看样子有个二十来岁,就见他穿着好几处破口露肉的衣裤,浑身都是黑煤,只有耳朵以前让水洗了一下,但尽管这样眼睛,鼻洼的地方仍然都是黑的。小伙子一见到腊梅她们,就站在那里一个劲地傻笑,梅子站在里面的后面,偷偷地看了几眼小伙子,小伙子站在那里,搓着手指,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腊梅说:“你今天还在井里吗?”
“就是,刚才刚刚上来。”
“那你们一天辛苦啊。”
“不辛苦。”
小伙子在两个女人面前很拘谨,显得不知所措,他不断揪着自己的衣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好半天才说了一句话:“要不你们到我们窑里坐一会儿。”
腊梅朝他指的方向,看了一下,到处都是煤黑,根本就没有落脚的地方,她只好说:“那你忙吧,没事,我们就是过来看看。”
这当儿,梅子偷偷地看了一下站在眼前的小伙子,她看到小伙子,一米七左右的个头,长方脸,大眼睛,高鼻梁,厚嘴唇,咋一看人长的还很精神,就是稍瘦一些。梅子看完也没有说什么,就随着姐姐的身后,腊梅说完就和梅子一起走了。路上她们又商量怎么样让母亲知道,她们担心家里有了全子,怕她母亲不会答应这件事。
果不其然,梅子回到家后,就背着全子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桂英听到这件事,没容多想,就竭力反对这件事。她明确地告诉告诉梅子,嫁人可以,就是不能入赘。梅子不解地望着母亲问她:“家里领来一个,可以让我长期照顾你,又能守住父亲留下的这份家业,有什么不好,你怎么还要反对呢?”
桂英垂着眼皮,目光慈祥地看着梅子,对梅子说:“招一个女婿,这是好事,我何尝不想,可如今全子进门,就是我们家的顶门人,要是招女婿,全子怎么办,村里人亲戚们会怎么说这事。”
她停了一会儿,又对梅子说:“你现在已经是大人了,这几年在家里,让你受了不少苦,妈心里清楚,你看有合适的就嫁人吧。”
“妈,你看你。”
“你不要打岔,我说的是真的,我知道你放心不下这个家,现在全子大了,你三姐也来了,家里的一切还有我呢你就不要多想了,回头我也托几个人帮你寻个好人家。”
梅子一边听着母亲说话,一边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母亲,她看着,看着惊奇地发现,眼前的母亲老了许多,脸色苍白,眼眶微红,灰白的脸膛竟然有了眼袋,毫无修饰的头发中夹着许多白发。虽然只有四十多岁,猛一看却像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太婆,梅子看着心里一阵难受。
桂英继续不停地说着她刚才的话题:“我知道你们几个姑娘都是好心,都是为我好,可你们谁知道我的心思,你爹撇下我们不管了,都怪我命苦,这由不得人,你们都走吧,只要你们将来过得好,我的心就定了,全子指望不上也没有啥,人活着就是一死,怕啥?”
“妈,你又来了,什么死不死的,我们还要养你一辈子呢。”
“哎,你就不要说宽心话了,你没有成家,有些事不由自己,女人活在世上命苦啊。”
其实桂英也有她的难处,丈夫死了,在公婆的劝说下,她答应大山把全子过继给自己当儿子,原指望全子过来能支撑这个家,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去做努力,全子总是和这个家保持一定距离,原来想这是全子小的缘故,可近两年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全子的性格很古怪,进到这个家和谁都不说话,有的时候问他次数多了,他就定上那么一句,仿佛过继的事是大人们欠他的一份债,时间越久这份债就越沉重。无论桂英怎么努力关心他,照顾他都无济于事。有句话说的好:肚子不疼,儿子不亲。
桂英过继的这个儿子成了她的一个心病,亲也不行,远也不可。事到如今桂英有些后悔,可后悔又有什么办法呢?这人不是一件东西,不行了再换一个或者退回去,可即便是退回去,大哥,大嫂也不会答应的,想当初是他们争着把儿子送过来,不就是想着霸占那份田产,如今他们什么也没有得到,岂肯罢休,所以梅子今天说这事,桂英想都不敢想。
不知是谁,这事让大嫂知道了,他们两口子气势汹汹地来到桂英家,要和桂英论理。
这天,桂英正在院子里收拾东西,大山两口子就进来了,一进门大山媳妇就凶狠地指着桂英问:“我说老三媳妇,你这是啥意思,你怎么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好事都让你给做了。”
桂英被说的莫名其妙,急忙上前问大嫂发生什么事了,大嫂仗着自己的男人在身后,更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对桂英讲:“你少给我装,我问你梅子招女婿是怎么回事,当初你让我们把儿子给你送过来,给你当儿子,现在你的娃们都大了,你就动开这个心思了。”
桂英呆呆地听着,一句话都不说,任凭他们怎么说,大山也在旁边添油加醋地说:“哎,说话呀,哑巴了吗?你装的什么傻,你不说话你以为我们就不知道了吗?”
桂英被他们说的哭了,她抽泣地说:“你们让我说什么,我装什么糊涂,我知道个啥,招女婿的事就是娃们提了一下,我还没有答应,你们这样说我,是谁对你们讲的?”
“告诉你谁对我们说的不重要,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今天你就要给我们把话说清楚。”
大嫂还不依不挠地说着,大山上前指着桂英的鼻子说:“我说你把个姑娘养这么大不嫁人,你原来才动的是这个心思。”
“我给你说,你要是招女婿我们也不管,你得把这个院里的房子分给我们全子一半,还有那四十亩地也得分一半,这几年你让我们全子干这个,干那个,给你帮着养活这个家,你还把墙头大的姑娘养在家里,让全子养家,告诉你,你趁早死了这份心。”
桂英被说的气着不行就回了一句:“你一个屁大的娃娃,怎么给我养的家,这些年你们从我这里拿走的东西还少吗?”
“咋了,你还看起来吃亏了,我今天告诉你,你死了,这份家业是全子的,你就是不死还是全子的,你休想动女子们的心思。”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地奚落着桂英,桂英想说说不出来,在家里做针线活的山杏一看这阵势,急忙让百合去找双福叔和梅子,她自己跑出来搀扶母亲,她一边扶着母亲,一边好言劝大伯,大妈,叫他们不要说了。桂英这时就像一只柔弱的羔羊,凭他们摔过来,扔过去的数落着,就像有人用粗暴的手,野蛮地揉捏着她的心。山杏哭着向他们求情,就在这时梅子跑了进来,她先是劝母亲不要哭,并和山杏一起,想把母亲搀扶到屋里,但看到大伯,大妈还没有罢休的意思,就让山杏把母亲扶回屋,自己挡在大伯,大妈的面前,大声地哭嚷:“大伯,大妈我求你们别说了,这件事跟我妈无关,你们就不要说了,我求求你们,我妈的身体不好,经不住这些事。”
“你不要装好人,这个家还没有你说的份,你给我站一边去,你算老几啊。”
大妈嘴里说着就把梅子往边上推,她这一推梅子火了,她不甘示弱地站在大妈面前,用身体挡住她,道:“我算老几,这是我的家。”
“你的家,你是谁的人还都不知道呢。”
梅子更加胆大地顶了一句:“我是谁的人不用你们管,今天你们出去。”
大山看到梅子竟敢顶他们,他一步跨过来,用手推梅子,嘴里骂道:“野女子,反了你了,你还敢骂老子,我看不收拾你不行了。”
没想到梅子竟然没有被推倒,他自己反而一步没站稳,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他更加生气了爬起来,抬手想打梅子,他那里知道梅子练过拳脚,眼明手快一闪让大山扑了个空。大山是上了年纪的人了,梅子虽然是姑娘,可大山不是她的对手,只是大山是她的长辈,梅子不敢还手,只是躲闪不让自己吃亏。大山一推,一打都没有占上便宜,他生气的不得了,抄起墙根立着的一把木掀。就朝梅子打来,梅子顺势一把夺过木锨,向自己腿上一磕,木锨立刻成了两节,她由求情变得愤怒了,气愤地怒吼起来:“今天我把你们当长辈,而你们以为我们家好欺负,我今天就是要让你们出去,以后再不准进我们家的门,全子原来是你们家的,你们要是不愿意,就领回去,没有他我们家照样可以活。”
说完,上前一把就把大妈推到在地,大山一看回过头来四处找东西,试图为自己找回一点面子,他跑过去掰了一块墙头上的土块,想砸梅子,梅子一看她一把揪住大妈的头发喊道:“你打,你打我今天就把她头发揪下来。”
这时,院外看热闹的乡亲们特别多,山坡上,墙头外有人还打着嘘头起哄,大山手里拿着土块,楞在那里,她老婆的头发让梅子揪着,头几乎到了梅子的腿下,一付痛苦的样子,大山不知怎么办才好。双福紧赶慢赶地跑了进来,一看这架势,上前抓住大山的手,大声喊道:“撒手,你们这是干什么,都给我停手,都给我回去,我看你们是吃饱了撑着,没事找事,啥事不能商量着说,老没有老的样子,小没有小的样子。”
他回过头骂梅子:“你也回屋去,没大没小地像个什么样。”
梅子委屈地一转身回屋里了,双福又对大山两口子说:“你们也回去,有啥事回头再解决,回,回去。”
他指着山坡上的人:“你们都站着干啥,该干啥,干啥去。”乡亲们一看村长发话了,他们家一欢而散,各自回家了。大山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双福严厉的目光,也不好再纠缠,只好悻悻而去。
双福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一跺脚转身也进了屋,院外有一个人没动,他像钉在了那里一样,两只眼睛一直注视着院子,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恨,他就是全子。
双福进到屋里,见桂英爬在炕上还在伤心地哭着,山杏跪在炕沿边上,不停地劝着母亲,梅子站在屋角,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把牙咬的紧紧的,双福在屋里走了两个来回,问桂英:“嫂子,今天这是为啥事呀?”
桂英只是啼哭,山杏含着泪把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双福,双福听了后十分生气,说了句:“这也太欺负人了,这就是没事找事。”
桂英抽泣地说:“你看我是招谁惹谁了,他们嫌我把姑娘养在家里,不嫁人让全子养了,你说他们讲理不讲理。”
“这到底是谁养了谁,这几年全子到我们家干了些啥,说这些话他们亏不亏心。”
站在一旁的梅子非常气愤地说,双福顺势劝桂英:“嫂子,再不要哭了,你看,娃们都跟着呢哭,好了,消消气。”
的确桂英爬在炕上哭,山杏,梅子还有百合,秀桃,红果都在家里哭,一家人哭成了一团。
深秋,农忙刚过,龙家沟来了一支地质勘查队,住在龙家沟的小山坡上,他们在那里搭起了帐篷,需要一个临时帮工,找到双福,双福觉得这是好事,吃过晚饭,就找桂英,桂英也是刚吃过饭,正在厨房洗刷,双福就一脚踏进了门,嘴里喊着:“嫂子,还忙呢,让娃们干去就成了。”
桂英一看是双福来了,就忙撩起围裙,擦干手上的水渍,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说:“哎,是他双福叔来了,百合快去给你尕爹沏茶去。”
她一边说,一边把双福让进了屋里,山杏正在后院喂牲口,听到家里来人了,就停下手中的活走了过来,叫了声:“叔,您来了?“
双福在屋里坐定后,就问桂英:“怎么没有见梅子?”
“刚吃完饭,说是看看庆子媳妇,今天买的丝线好不好,她也想买几把,想学着绣花呢。”
“姑娘大了,该不是在准备嫁妆吧。”
一句话说的站在地上的山杏会心地笑了。
“嫂子,你看有个这么个事,最近庄子上来了些勘测队,他们想找一个做饭,帮着扶尺子的人,我思谋着你的梅子合适,我就今天过来找你商量,你看怎么样?”
桂英听到是这个事问双福:“她能行吗?”
“怎么不行,梅子能吃苦会办事,跟她爹一样,让她去还可以学上些东西,再一个就是还可以挣上些钱,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桂英仍然不放心地说:“梅子整天疯疯癫癫的,也没有文化,人家能看上吗?”
“嫂子,你看你说的,梅子虽然没有念下书,可懂事,我看能行。”
“行什么,妈让我干啥去?”
梅子不知什么时候,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把红色的丝线,听到在说她,就接过话茬问。
“你看风斜不斜,正说你呢,你就来了。”
“说我啥?”
“我跟你妈商量着,你看到村里来了个勘测队吧,说是在我们这里找什么矿的,想找个帮工,我想让你去,你看成不成?”
“能成。”
梅子爽快地答应了,
“成啥呢,你有什么本事干这个事,你要是干不好,你让你双福叔怎么给人家交代。”
“妈,我能行,不会我学嘛,怕啥呢,有啥了不起的。”
“你说的容易的很,你学绣花学了这么多日子,你还不如百合。”
“谁说不如百合,我绣好的还没有让你看。”
“妈,我姐绣的都藏起来了,我给你找去。”
坐在炕里的百合说完,就从柜下翻找梅子的绣品,梅子一看赶忙爬上炕,要阻挡百合,山杏也凑过去拉住梅子,百合趁机拿出绣品让妈妈看,梅子想抢,被百合抖落开了,只见一个枕套上面绣了一对鸳鸯戏水。那对鸳鸯绣的栩栩如生,针角均匀流畅,颜色搭配的合理,看得出这是梅子用心绣的。桂英一看绣品,笑着对双福说:“你看这女大不中留啊,她什么时候绣的,我都不知道。”
双福一看,哈哈大笑:“哈哈,哈。”
一句话说的梅子脸刷的一下红了,她面带羞涩地说:“妈,我这是想给你个惊喜,哎,对了,妈你看这是双庆嫂子,从货郎那里买的丝线,我看着挺好的,你给我也给些钱,让我也买几把。”
她说着把丝线举到桂英面前,桂英接过丝线看了一下,说了声:“你就知道要钱,明天拿上几个鸡蛋去换。”
“你看,你看我妈只要把钱拿到手上,就不想出了。”
山杏接了一句。
“就是,你看我妈又舍不得钱了,你等我挣上钱,还你还不行吗。”
正说着双福起身说:“嫂子天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明天早上梅子到我家来,我带她去见他们队长,记住不要忘了。”
“知道了。”
梅子爽快地答应了。
梅子去勘测队帮工了,桂英和山杏每天参加劳动,这一年,农村实行了农业互助组,这对像桂英这样的家庭来说,的确是一个好事,至少那些劳作中重苦力活,让桂英不在发愁了,可也给桂英她们增加了劳动时间,因为你要让别人帮你,那你也要付出,桂英地里的活多了,家里照顾的也就少了,简单的家务和照料秀桃和红果的吃饭,就全靠百合了。全子随着年龄的增长,脾气变得越来越坏,根本不顾家,实际上他就没有把这个家,当成自己的家,在学校念书也学不进去,经常逃学。桂英也不去管他,说轻了全子不当回事,说重了全子还顶嘴,桂英只好由他去,每天也就让全子吃顿饭外,家里家外的事也不让他去做,随他而去。
(六)
桂英在地里劳动,一干就是一天,由于脚小,来去不方便,吃饭也简单,经常是一个洋芋,或者是几把炒面,时间长了,胃病经常犯,有时疼起来就在炕上打滚,菊花听到后,就在城里买了一些药,带着孩子里看母亲,这个时候的菊花已经是三个儿子的母亲了。她带着两个大点的孩子,坐着乡下给城里送煤的马车来的,菊花进了村后,就有人给桂英报信,山杏,百合都跑出来迎接她们母子。
桂英见到菊花她们母子,特别的高兴,特别是见到菊花的二个儿子,格外亲切。她拿出存在柜里的红枣,核桃,让两个外孙子吃。菊花见一家人都在一起,就是不见梅子,她问山杏:“怎么不见梅子?”
山杏告诉菊花:“梅子自从给勘测队帮工以后,就跟他们到处跑,最近走到外面干了,听说她们还要去外县干,你看这几天妈天天念叨,打算不让梅子干了。”
“干的好好的,怎么不让干呢?”
菊花回头问母亲,桂英说道:“一个姑娘家,整天在外面跑,像个啥样子,再这样跑将来谁要,还怎么嫁人呢?”
“妈,你看你说的,现在世道变了,在城里比我大的女人们都工作了,我是让这两个娃娃拖累着,不然我也想参加工作,梅子这样干,我看着好,说不定还是个机会。”
“就是,我也这么说,你看大伯他们整天嫌我们呆在家里,让全子养,二姐你不知道,前天大妈还在坡上没有指名道姓地骂,说是养了老女子了,姑娘嫁不出去了,把他的儿子不当人了,总之啥话都说,姐,你刚才说城里人都找工作,你看我行不行,我想跟你去城里去。”山杏迫不及待地把家里发生的事都告诉二姐了。
到了夜晚,菊花哄孩子睡着以后,她和山杏在油灯下,坐在母亲旁边,一起唠起了家常。菊花问母亲:“妈:我听山杏讲,大伯他们还经常吵,这是为啥呀。”
桂英叹了口气,回答:“他们吵还是为了全子,想让我把姑娘早些送人,让全子早些继承家业。”
“那今天,我怎么没有见全子?”
菊花问母亲,山杏抢着回答道:“他现在经常不回家,反正回来也不干啥。”
“你们说我当初要这么个儿子干啥,这些年给我添了很多的麻烦,还把你二爹也得罪了,现在见了象个仇人。”
桂英无奈地继续说:“我当初是听了你爷爷和奶奶的话,要了这么个儿子,本来想着以后养老,现在看来,我要是不要死在他们手里就万事大吉了。”
“妈:你看你说的都是什么话,如今是新社会,还怕谁欺负人,我双福叔不是经常说他们吗?”
“多亏你双福叔了,要是没有他,我们还不让他们欺负死,这不是前些日子又嫌你妹妹她们不嫁人了。”
“嫁不嫁人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我就是要在这个家待老,这是我自己的家。”
山杏不服气地插了一句,桂英见说到这里,就问菊花:“你们城里有没有合适的人家,也该给这两个死女子寻个人家了。”
菊花想了一下说:“合适的人家还没有,不过最近城里从部队上转业的军人很多,找个对象应该没有问题。”
“那好,我看你这次回去的时候就把山杏也带去,省得她留在家里,让你大伯他们整天说三道四的。”
桂英说着,回头看了看山杏,见山杏低着头不吭气,她接着对菊花说道:“你们城里你看着有合适的,你就给做主,我知道这几年山杏在外面吃了很多苦,我们的娃,从小都能吃苦,你看只要男方老实,能过日子就成。”
菊花问:“山杏要是走了,你怎么办?梅子又不在家,你的身体又不好,家里家外谁来管?”
“我你们就不要管了,现在百合也能指望事了,放心吧,我们娘们不会有啥事。”
“妈让我看家里的事全子能干的就让他干,他可是你的儿子,我们不能由着他。”
桂英见菊花提到了全子,有点烦心,她摆了摆手,对菊花说:“再不要提他了,就由他去吧,他不干什么,你大妈就跳那么高,说我没把他儿子当人,这要是让干了,他们还不把我吃了哇,我知道这是我上一辈欠了谁的。”
山杏见母亲又叹气说道:“妈你看你又来了,你放心,你养了我们,全子不养你,将来我们养你。”
“就是,妈你现在一提这些事,你就叹气,现在世道变了,是共产党的天下,女人也是人,你害怕啥呢。”
菊花也随了一句。
“我怕啥,我怕我将来老了,没有人管,我怕将来你们的男人不要我,我怕我死了没有人埋。”
“妈你看你尽说的啥,我们还没有让你享福呢,你怎么就说死,你没有听人说:养儿是名气,养女才是福气。你这么多的女儿,等将来都大了,成了家了,把你接过去,一个人跟前过一个月,半年都轮不完,你放心。”
“就是我妈整天叨叨我们,说不定你将来的日子,比他们有儿子的都过的好。”
她们正说着,菊花的小儿子尿炕了,把睡在旁边的红果身下弄湿了,红果一咕噜从炕上坐起来,揉着眼睛问母亲:“妈你看这是咋了?”
桂英听红果说话,就伸手去摸,明白怎么回事了,就开玩笑地说:“咋了,你尿炕了。”
红果一听急忙辩解“不是我,不是我。”菊花,山杏都笑了,菊花急忙抱起儿子,在炕沿边上掂尿,一边掂,一边说儿子:“儿子赶紧尿,你看你把你小姨都快淹了,快尿.....。”
山杏跟着二姐走了,梅子也随勘测队在外工作,很长时间才回来一次,家里家外的事,都留给了桂英,全子是一点都指望不上了,自上次他父母上门找桂英闹过后,两家关系就破裂了,也给全子的心里埋下了仇恨。他在亲生父母的蛊惑下,经常给桂英气受,没事找事,他还背着桂英把家里的东西,经常往他父母家拿,弄得桂英一点点办法都没有,桂英找过双福,想让他帮着管一管,可双福找到大山说起这事,大山还理直气壮地说:“全子拿东西我不管,那是他自己的家,他愿意拿啥就拿啥。”
弄得双福也无法管,只好回头劝桂英,让她谨慎一些就是了。
梅子着勘测队干的很好,这主要是梅子风风火火的性格和干事泼辣的作态,让勘测队的领导很满意。她在勘测队干的时间长了,对单位的人也熟悉了,同时让她也学会了很多东西,懂得了很多道理,她看到身边这些人都是从很远的地方走出来,参加工作走南闯北挣钱养家,再想想自己,从小出生在这个穷山沟里,长这么大还没有出过乡村。这几年来为了生活,跟着母亲起早贪黑,在地里劳动回到家里,还经常受到大伯,大妈他们的气,特别是近两年,大伯,大妈把她看成是这个家的一祸害,怂恿母亲到处给她找婆家,想把她嫁出去。而他们看到母亲对他们的劝告不理睬,就没事找事,指鸡骂狗,让母亲为这事流了不少眼泪,母亲私下也常对梅子讲,让她看有合适的就寻上一个,不要顾及这个家。梅子也很难,她想撑起这个家,找一个男人让他入赘。但看到家里过继了全子,母亲夹在中间,受人欺负,她实在不想给母亲再添麻烦,这次双福给她这份差事,她就欣然答应了。
一天,梅子在勘测队,正在厨房里帮厨,跑进来一个年轻人,进门就喊:“师傅们,做什么好吃的。”
梅子正在案板上揉面,看见这个进来就找吃的,好奇地问:“你是那里的,怎么跑到这里要吃的?”
“你是问我吗?我还想问你是谁呢?”
“张师傅,你给这个女同志说一下我是谁。”
正在厨房里忙活的一位老师傅,回头一看说道:“哎呦,是小蒋来了。怎么今天你又给我们送货来了。”
接着他回头对梅子说“这是我们一个队的人,他是专门给我们送货的司机小蒋,叫蒋秉贵。”
“张师傅我们队里啥时候来了一个女同志?”
他说着就跑到笼屉找吃的,梅子见状就走过去帮他拿出一个馒头递给他,又从旁边拿了一根黄瓜给他,小蒋接过梅子递给他的馒头,这才用眼瞧了一眼梅子。他看见梅子觉得特别眼熟,好像从哪里见过,就问:“你是那里的?”
“我就是这个地方的呀。”
“我怎么见你这么眼熟,我们是在那里见过?”
在一旁的张师傅见状,说了一句:“小蒋,你是看见谁都熟,你是想套近乎吧。”
“嗯,我说的是真的。”
小蒋拿着馒头和黄瓜一边吃,一边很疑惑,就问梅子:“他们这里是不是有一个村庄在山坡上?”
“我们这里庄子基本上都在山坡上,有啥事?”
“我是想说,那一年我在解放河州时,负伤在一个农民的院子里呆过,当时是天黑,又下着雨。所以我也没有看清那个地方。”
梅子听他这么说,就对他说:“解放河州的时候,我们家也来过解放军,我们家就是救伤员的救护所。”
“那你们家门前是不是有一棵大树?“
“有啊,那是一棵梨树。“
“那你就是那一家人的人了,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可以呀,那你看啥时候去,你给我说一声。”
小蒋和梅子说着,他一边仔细打量眼前的这位姑娘,他试探地问梅子:“你家是不是还一位脚特别小的大娘?”
“有啊,我妈就是一双小脚,怎么了?”
他们正在说着,队长也进来了,队长见他们在一起说话,就问小蒋:“怎么你们认识吗?”
“我们不认识,但可能也认识。”
队长听小蒋这么说就问小蒋:“小蒋你这是怎么个话说,认识就认识,不认识就不认识。”小蒋进对队长讲:“那年解放河州的时候,我负伤在一个老乡家,我怎么看着这位同志,就是我负伤去过的那个家。”
小蒋说着,把梅子说的一头雾水,当时,在他们家送进送出的伤员很多,她也想不起来眼前的这个人,小蒋就进一步的试探:“那天下雨,有一个姑娘拿一些雨布盖在伤员身上,是不是就是你?”
梅子这才仔细看这位小伙子,说实在哪些日子,在她们家来伤员,她一个也没有印象,这一是年龄小,来的都是伤员,她根本就不敢看。二是她又是一个姑娘,由于羞涩和害怕就没有瞧过那些军人。这个时候队长听到他们认识,就对小蒋说:“你们既然认识,就不要在这里待了,小蒋正好下午你没有事,你就带小龙姑娘去看看,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地方。”
小蒋听队长这么说,就对队长说:“那我开车过去可以吗?”
“当然可以呀,那是你开的车,你看着办。”
原来,小蒋是一位解放军,由于解放河州负伤后,就转业地方,在勘测队开车给各个野营地送给养,拉器材。他中等的个头,人很精干,是一个山东人,小伙子性格豪爽,快人快语,他待人热情。那次他负伤在屋檐下,雨水滴在他的伤口上,让他钻心地疼,由于负伤他不能动,就看见一位姑娘给他盖了一块油布,让他很感动。但由于是夜晚,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就知道离河州不远的一个山村,他总想去看看那个地方,看看那位曾经让他感动流泪的好心人。小蒋看见队长准假了,就转身问梅子:“现在去你家可以吗?”“可以呀,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那我们现在就走,怎么样?”
小蒋就和队长,还有张师傅打了个招呼,他就开着车,带着梅子出发了,桂英家在山坡上,他们开的车上不去,小蒋只有把汽车停在了村口。村里来了一辆汽车,立刻引来了很多好奇的村民,没想到从车上下来的是梅子。这让村民很诧异和羡慕,有人就和梅子打招呼:“梅子,今天怎么坐了个大汽车,还是你能啊,把汽车都让开到我们庄子上来了。”
“梅子啥时候,让我们也坐一下大汽车呀。”
“哎,快快梅子坐汽车来了。”
立刻,村子里就聚集了很多人,特别是小孩,就没有见过汽车,他们都很好奇地在汽车周围摸来摸去地,有人赶紧跑到桂英家报信,说梅子坐一个大汽车来了。等他们刚到梅子家门口,秀桃就朝里面喊:“妈我姐她们来了。”
秀桃的这一声喊,百合和红果也跑了出来,小蒋一看在梅子家门口,齐刷刷站着三个人,弄得梅子她们不好意思了,梅子说她的几个妹妹:“都去玩去,站在那里干什么?”
百合回了一句:“我们是迎接四姐,还有......。”
百合这一说,小蒋道没什么,梅子一下子急了,她赶紧说:“你们该干啥就干啥去,我妈呢?”
“妈听到你们今天来,在厨房里烧开水呢。”
小蒋站在梅子她们家的大门前,他没有进门,在门前四处张望,他看见那棵梨树,感觉特别熟悉,说:“就是,就是这个地方。”
他看到梅子大门前的石磨,指着石磨问梅子:“这个石磨是你家的吗?”
“就是的,咋了?”
“没什么,在我的老家,我们家也有一个。”
“哦”
梅子带小蒋进了院门,桂英已经站在厨房门口,她是听秀桃的喊声出来的,小蒋见了桂英有些拘束,梅子给自己的母亲介绍:“妈,这是小蒋,他就是那一年在我们家的伤员,他现在和我是一个单位的。”
她又回头给小蒋介绍:“这是我妈”
小蒋第一次上门,有点慌张,他语无伦次地叫道:“姨,不,大娘。你们当年支持解放军,我就在你们家包扎伤口,多亏她给我盖油布,让我的伤口没有被雨淋造成发炎,我先谢谢你们了。”
说完他深深地向桂英鞠了一躬,因为他是山东人,他不知道怎么叫才好,他这一鞠躬弄得梅子她们不好意思了,百合她们哈哈大笑起来,桂英走到堂屋门口,挑起门帘招呼小蒋进门:“来,来屋里坐。”
小蒋进到屋里,桂英招呼客人上炕,梅子看了一下母亲,指着炕边对小蒋说:“你坐这儿吧,快坐。”
桂英在农村招呼人惯了,见到家里来人,就让上炕,她哪里知道小蒋是外地人,根本就没有进门上炕的习惯。桂英看小蒋坐了下来,就对百合说:“快去端盘馍馍。”
百合一溜烟地跑了,桂英就坐在小蒋的对面,拿出烟叶木盒子,问小蒋:“你抽烟吧。”
梅子有点不高兴了,说道:“妈,你看你,人家连烟都不抽,你还把这个给拿出来了。”
桂英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就说了声:“那你们先坐,我去做饭。”
说着,她转身去厨房,桂英在厨房里,把秀桃悄悄叫了出来,让她快去叫双福,她感觉自己招待这个客人,不知道说什么,想让双福来陪客人。
桂英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叫把饭做好了,这时,秀桃叫的双福也来了,他一进门就大叫:“嫂子,我一出门,就看见村子里停着一辆大汽车,一问才知道是你们家的,看起来你今天来贵客;把我也叫来了。”
桂英站在门口,赶紧招呼人:“她尕爹来了,你快进,到屋里。”
双福进到屋里,见有客人,就看桂英。桂英说:“嗷,这是梅子的同事,也是那一年河州解放时在我们家包过伤的解放军,今天认个门。”
双福听了很高兴,看着梅子,笑着说:“哎,梅子好啊,这可是个好事。”
“叔叔好。”
小蒋礼貌地给双福打招呼,双福见屋里的人都站着,就对大家说:“你们怎么都站着,快坐,快坐。”
他仔细打量着小蒋,不断地点头:“嗯,好,好。”
“你也上炕,我给你们端饭去。”
桂英做的臊子面上桌了,她做的面如龙须,汤鲜味美。让小蒋看了瞠目结舌,桂英问小蒋:“你们那里也吃面吗?”
“我们那里也有,但面没有做的这么细,我们那里吃的多的就是煎饼卷大葱。”
“啥煎饼卷大葱,是不是就是我们这里的甜馍馍下葱。”
“大概是一个意思吧。”
双福问小蒋:“你们家里一共几口人,你们姊妹几个?”
“嗷,我家一共六口人,我爸,我妈,我奶奶,我们姊妹三个,我有一个哥,一个妹妹。”
小蒋尽量把自己的家庭状况说的很详细,省的这些人问东问西。
小蒋认识梅子以后,他就深深地爱上这位姑娘了,特别是那次负伤后,一块防雨布让他终身难忘,那块雨布可以说是久旱逢甘霖,它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块雨布。这块雨布让它少受了多少痛苦,也可以说是救了他的命,也让他看到了梅子一颗善良的心。回到单位以后,小蒋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队长,队长一听很高兴,他很支持小蒋的想法,就让人做梅子的工作,没想到梅子也对小蒋的印象很好,一拍即合,这桩婚姻就促成了。
勘测队长就通过和双福商量,把梅子的事情告诉了桂英,桂英听了很高兴,同意把梅子嫁给小蒋。桂英委托双福去小蒋单位,找他们的领导商量,看怎么给他们完婚。双福找到小蒋的勘测队,结果了解到他们勘测队要去外地,说是有任务,没有时间给她们办婚事。梅子只有随队出发,在梅子走的前夜,梅子和母亲坐在炕上,桂英呆呆地借着昏暗的灯光,一直在端详坐在对面的梅子。梅子心情也很复杂,明天就要离开这个家了,她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此时此刻她不知道怎么对母亲讲,
桂英也是用不同的心情望着梅子,这么多年来,丈夫去世以后,梅子虽然是一个姑娘,但基本上就和一个男人一样,是她支撑着这个家,明天她就要离开了,对于梅子来讲实际上也是一种解脱,梅子今后的生活,虽然还是一个未知数,可无论怎么样,都比一辈子呆在这个山沟里好。桂英想着,看着,梅子抬头看见妈妈看她,就把身子向母亲旁边挪了挪,然后,故意逗她:“妈:你看我咋了,舍不得了吧。”
“我有啥舍不得的,姑娘大了,女大不能留,留来留去还要走。”
“妈你还是舍不得我走。”
“嗨,我是想着,明天你就不是我们家的人了,一转身就是大人了。”
“妈:你是不是天天盼着我走。”
“你胡说,我巴不得你们都守在我这里,可你们都大了,大了就要有自己的家。”
“妈:我舍不得你。”
“有啥舍不得的,你以后成家,就要勤快一些,小蒋是个外地人,你们生活上可能有些不习惯,你要多学着些,那天小蒋说的煎饼卷大葱,你要学着做做,你们也能吃到一起。”
“妈:你看你说的,其实小蒋出来的早了,那天他吃了我们家的饭,还说特别好吃,一直夸你饭做的好。”
“哎,我们梅子成大人了。”
“妈,等我安顿好了,我就来看你,把你接到我家,让你看一下我的家好吗?”
“那还到啥时候呢,你只有过的好,我就高兴。”
桂英说着,用手摸着梅子的头,有点感慨,梅子转头发现母亲眼里含着泪花,她不敢再继续看母亲,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
梅子走了,她拿着一个包袱,包袱里包了几件衣服和她平常绣的几件绣品,由双福陪着去了勘测队。这就算是出嫁了,桂英站在自己家的门口,看着他们走出了村子,一直从她的视线里消失。
桂英哭了,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流进了嘴里,又从嘴角流到下巴,滴满了前襟。她不时地用手抹去挡在眼睛上的泪水。梅子的离开,使她比嫁其他姑娘更为伤心,自丈夫去世后,是梅子一直守在她身边,给她宽心,帮着下地,照顾这个家,照顾几个小妹妹,本来梅子完全可以留在这个家,可就是有了全子这个有名不实的儿子,才有了今天这中结局。
桂英看着,看着,总觉得这个家欠梅子的太多了,想到此使她的内心更加伤痛,百合和秀桃一边一个牵着母亲的手,劝母亲回家,可桂英就是挪不动她的那双脚。寒风阵阵,桂英站在自己家门口,一双小脚站在地上,加上肥大的衣衫,更显得那样孤单,无助和凄凉。
农村的合作社开始不久,就传来了要实行人民公社,农民们的土地归集体所有,这对于桂英来讲的确是一个福音,象她这样缺少劳动力的家庭,只有依靠集体。二这个消息传到大山的耳朵里,引起了不少的震动,他们原指望桂英的女儿一个个都嫁出去,好让全子名正言顺地继承那份家业,可眼看着等不了几年,就可以实现他们的梦想,这土地要是一归公。那这几年全子还当这儿子干啥,这不等于白当了吗?
大山有点不死心,白天他找双福打听了一下,人民公社是咋回事,晚上吃过晚饭后,就披上衣服,找他二爹商量事情。
大山的二爹现在已是快七十的人了,寒冷的天气使他的气管炎更加厉害,这天,他由于咳的厉害,没有吃多少饭,炕桌上的碗筷刚收拾掉,他就拿出一个小酒杯,把杯子扣起来,在杯底上放上麻黄素,用烧红的铁丝撩着药片,把撩着的烟用一个小纸卷吸入口中,以此缓解自己的病情。正吸着,大山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放下叼在嘴里的纸管,把大山让到炕上,从炕桌下拿出烟叶匣子,让大山卷烟,大山看到二爹放在桌上的东西,问他:“二爹,你这病怎么又费事了?”
“可不是嘛,现在天凉了,今天饭都没有吃几口,嗓子里难受的很,这不找了几片药,看看管事不管事。”
“二爹你没有找中医,抓上几付中药,你用这个办法能行吗?”
“吸上几口,咳的就稍微慢了,你今天怎么来了?”
“今天没事,过来喧一会儿,二爹你听说了没有,要成立什么社了,说是地,牲口,使的家使都要入社了。”
“没有听说,我一天蹲在家里,多的不出去,啥事都不知道。”
“现在外面吵吵的厉害,说是有些地方都开始了。”
二爹听大山这么说,也非常着急地打听:“那地,牲口都入社了,人怎么办?”
“人就一起干,有了收成一起分。”
“那还不是和合作社一样嘛。”
“不一样,合作社的地是个人的,大家帮着干,这要是一入社,地就成了公家的了,人就跟城里人到工厂上班一样。“
“嗷,那要是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谁给着吃?”
“这个我不知道,我就想这要是地,牲口一归公,三媳妇的那四十多亩地入社了,那我们的全子,过继着过去干了个啥。”
“你看你说的,地归公了,还有院房,屋里的家当呢,你们全子也不吃亏。”
“院房,你看你说的,要是等院房归我们全子,那非要等着三媳妇子死了,我们全子才能得上,到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呢,二爹今天我就是想跟你商量,您说全子这个事怎么办?”
二爹听他这么说,用疑惑的眼睛看着大山问:“怎么,难道你还想着把全子要回来吗?”
“二爹,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你也看见了,全子这两年基本上都不去老三家,这一天天地四处胡逛,像个啥事。”
“实际上全子到你们老三家,我看老三媳妇对全子也很好,老三媳妇还供你们全子上学念书,全子现在也不小了,过上几年再娶上个媳妇,就啥事都成了。”
“好个屁,他要是对我们全子好,我们全子怎么不愿意住在那里,您还说给娶媳妇呢,,自从前几年给全子说媳妇,现大洋被没收以后,老三媳妇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事了。她把全子的事,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去年全子妈给她提了一下,她装着没有偏来。”
大山说着又卷了一支烟,用油灯点燃,又接着说:“你看全子现在跟她不说话,在那个屋里难受的很,本来指望等上几年全子结婚,现在看起来地没有了,还有啥指望。”
“让我说你们两口子也是,人家一个寡妇人家,你们整天站在坡上那么骂,有点太过分了,那一次你二妈给我说,我就想说你们,你们这样做,亲房们都会说话的。想当初你们跟老二争,还是我给你爹说好话,眼下你们把关系搞的这么僵,你让我怎么说你们才好,难不成你们还真想把全子要回来吗?”
大山不好直接回答,嘴里嘟囔了一声:“嗯。”
“那你们做这事,让我说你们做的不地道,你们这样做,亲房们怎么看,你不要忘了,过继儿子是立过文书的,不是你说要回来,就能要回来的。”
“二爹那您说让我怎么办,我几个儿子都另家了,家里就剩下我们老两口了,如果地一归公,我们还想让全子养活我们呢。”
“那你怎么给老三媳妇子说呢?”
“老三媳妇现在巴不得让全子回来呢,您看这次梅子出嫁,就跟谁也没有商量,把谁都没有请,我们连知道都不知道,梅子出嫁的事,就连我们全子都不知道,他根本就没有把全子当那个屋里的人。”
二爹瞪了大山一眼说:“你还说呢,你老婆整天站在坡上那么骂,你让人家怎么跟你打招呼呢,再说了,你们不是嫌人家家里养老姑娘了,让全子养了家里的姑娘了,现在她把姑娘嫁人了,你反而不高兴了。”
大山听二爹这么说,心里有点不高兴,可他在二爹面前不敢流露出来。只是一个劲地抽烟,烟头在他面前一闪一闪地,像是宣泄他不满的心情,屋里的烟雾在他们周围弥漫,他们两人都置身于烟雾中。大山的二爹看了一眼继续说:“你看你们这样做,让我们都难做人,这次梅子嫁人,老三媳妇为什么不跟我们打招呼,我想着可能也和我们着气呢,你们那么闹,我们说你吧,你是我侄儿,不说吧你们整天骂人家,全子不回家,我看就是你们的责任,你们一头骂人家,一头还要让全子回去,全子那有脸住在那个家呀。”
他接着又说:“我看这个事,你们可要想好,你看你们为了这个事,得罪了老二,现在如果变卦,亲房们都要笑话,不管怎么你们总要顾一下面子吧。”
大山叹了一口气说:“顾啥面子,面子又不能当饭吃,我把儿子送给她为的啥,我不能吃个哑巴亏。”
“好了,好了你的事你自己看着办,我反正该说的都说了,听不听由你。”
大山本想让二爹给自己出个主意,没想到让二爹反而劝他不要动这个念头,他有点失望,只好坐在炕上抽起了闷烟。
大山在二爹家坐了一会,起身告辞回来了。回到家里,他还是一直琢磨这事,老婆问他他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抽着旱烟,他一边抽,一边想事情到了这份上了,全子还要不要回来,要是要,怎么在桂英面前提这事。当初,死皮赖脸地和老二争,才让全子过去,为这事老二至今还和他们全家闹矛盾,两家人互不来往,起初父母在世时,两家人面子上还应付,自两个老人去世后,就再也没有来往了,现在要是把儿子要回来,亲房们怎么说,老二怎么看,可反过来想,全子过继看准的就是那几十亩地和牲口,房子。这要是一入社,地,牲口肯定没有了,至于院房一时半会也落不到全子手里,再看这两年,为全子两家关系十分紧张,全子也和她们合不在一起,这样下去,老三家的也不会轻易把家里的让给全子。
大山躺在炕上,一直想到了深夜。
在一个破窑洞里,几个人坐在地上耍牌,他们这些人都是一群年轻人。全子从外面走了进来,他见他们几个都忙着看手里的纸牌,就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把封口撕开,众人一看,都很好奇,有一人问全子:“哎呦,你今天从哪里弄了一包纸烟,这么耍人的。”
“全子你今天从哪里发财了,还买这么好的纸烟。”
“这个纸烟这么好,比我们的卷烟好抽啊。”
“你懂啥呀,这个纸烟那是现在县长们抽的,今天全子让我们抽上这样的烟,那可是我们蹦楼上的福气。”
“全子你该不是又把你新妈的钱偷出来了吧。”
“什么叫偷啊,那个家的东西将来都是全子的,我说的对吧。”
大家一边分享着全子发到手里的烟,一边七嘴八舌说个不停。全子听了很不高兴,他说:“咋了,给你们烟抽,还不落个好吗?昨天是谁把我赢的,今天我要再赢回来。”
“全子,看起是你今天想板回你昨天输的钱来的,你不要以为你今天给大家散了烟,大家就对你手下留情了,来,来坐下。”
全子就和他们坐了下来一起玩牌,他们正玩着,一个小伙问全子:“全子,我看你最近老不回梅子们家了,你不去你新妈不说你吗?”
“你看你操的那个心,我现在到那里都没有人管,你把你的牌好好的打。”
“哎,我听我爹说你爹想着把你再要回去呢。”
“哎全子,你真的要回去吗?”
全子见他们都问他,让他有些烦,本来自己从小就让父母送了人,给别人当儿子,让他的生活处处别扭,使他感觉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哪一家的儿子。你说他是新家的儿子吧,自己的亲生父母老让他干这干那,指手画脚。你说自己是亲生父母的家,在那里还不让吃住,搞的自己老在梅子,百合她们面前遭白眼。所以他一想这些,就厌烦去那个家,厌烦别人提这些事情。他极不耐烦地说:“你们还玩不玩,不玩就换一个人。”
几个人见全子不高兴了,就不再说话了。
(七)
梅子出嫁不久,跟二姐到城里的山杏也找了一个合适的丈夫,男方是一个复员军人,在一个研究所工作,他们经人介绍,双方都比较满意,就是年龄大一些,这个人比山杏大十岁,但人很厚道。菊花就给桂英带话,把情况告诉了母亲,桂英听了很高兴,就让菊花看着把山杏给嫁了,山杏只好在菊花家出嫁结婚了。
桂英一年里嫁了两个姑娘,虽然她嫁出去的这两个姑娘,没有按传统给她们搞什么仪式,也没有邀请亲朋好友,隆重地把姑娘嫁出去。但两个姑娘总算有了自己的家,这让她心里稍稍安慰了许多。
只是全子的事让她心里成了一个疙瘩,几年来,全子没让桂英少操心,说实在的桂英没有生儿子,自从全子过继过来以后,她从内心里很高兴,她的确把全子当亲生儿子一样,吃的,穿的处处想着他,供他上学,想让他将来有出息。桂英这样做就是想自己将来有个依靠。一般家里的重活累活都不让他干,一是怕把他累着,二是也怕乡亲们扯闲话,说不是自己的心不疼。可随着全子的年龄一天天的增长,他学习学不进去,被老师退了回来,在家闲着,让去放羊,不是把羊弄丢了,就是把羊赶着满山跑,故意和桂英作对。
这两年大山两口子,经常故意找茬,对桂英横挑鼻子竖挑眼,怪桂英把姑娘养在家里。不让嫁人,养老姑娘。甚至有事没事,经常站在山坡上不点名地骂人,让桂英一想起来就难受。全子看到两家关系破裂,自然也不回家了,这让桂英很无奈,说了他不听,不说又不行,打他更不行。桂英只好由着他随他而去。说起来,百合和全子年龄差不多,可全子在这个家干的活,还没有百合干的多,桂英这个妈难当啊。
前几天,桂英去二爹哪里借盛粮的口袋,二妈给桂英提了个醒,说是大山想把全子要回去。这几天桂英一直寻思这个问题。桂英知道自从成立合作社后,全子在地里,家里就没有好好干过活,听说要成立人民公社了,这对大字不识的桂英来说,成立公社到底是啥样,她也不知道,只知道地和牲口都要归公,地里的庄稼大伙要一起干,收成打下来要一起分。也可能是这个原因吧,大山急着不让全子给自己当儿子,可一旦全子不当儿子,好像也太便宜他们了,这七年来,全子在这个家吃的,穿的,明里暗里拿的,这总不能说不当家不当吧。这实在让桂英烦心,但她也没有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件事,谁让她是一个寡妇人家呢。
前些日子,村里有人给桂英提亲,给桂英介绍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是在陈家湾挖煤的,是一个单身汉,一直没有找过女人,解放前,人穷一直靠给别人挖煤,从窑里背煤为生,各方面条件都差,现在解放了,政府的政策好了,个人的条件好了,就想托人找个女人成个家。有人就托到桂英这里了,对方还不嫌桂英的几个孩子,介绍人把情况给桂英讲了,桂英听了后,也没有回绝,她想了几天,自从丈夫死后,这几年,什么样的苦都让她受了,多么艰难的日子都过来了,现在腊梅已经有四个儿女了,菊花已经有两个儿子了,山杏,梅子都已成家,自己拖着三个女儿改嫁,乡亲们会怎么看,桂英想来想去,她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她暗暗下定决心,好好供养眼前的这三个女儿,让她们将来有个出息。
大山这些日子急得象热锅里的蚂蚁,眼看着好多村都入社了,这儿子怎么要回来成了问题,如果现在不要,将来就更不好提这个问题了,可找一个什么样的理由去张这个口呢。在乡下过继儿子那是要在众人面前立过文书的,是由保人,证人,还有当事人签字画押的。你说不当就不当了,即使桂英答应了,乡亲们也不会答应的,可大山想这个问题不解决,将来一旦入社,再提乡亲们更不会答应。他想来想去,总是拿不出一个好的办法。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全子不断的闹,在桂英面前有事没事地闹,让乡亲们都知道,是全子不愿意当儿子了,你想人家自己都不愿意了,你们大家还撑什么劲。对桂英来说,你留一个这样的儿子还能干什么?
这天,桂英让全子去沟里驮水,在龙家沟地处山区,平时吃水靠水窖储存的雨水,要是雨水少,就只有到沟里抬水或用毛驴驮水。全子牵着毛驴到了沟里,用木瓢把木桶盛满水后,走到半道上,他见四处没人,就把木桶从驴背上推了下来,木桶摔坏了。回来以后,说是驴不听话,把桶摔下来摔坏了。把桂英气得不行,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好让百合和秀桃去抬水,桂英正是气得不得了,家里的用水全靠毛驴去驮,如今木桶摔坏了,靠两个姑娘去抬,半天也抬不回一桶水,要知道找匠人修一下,花钱不说,还得搭上几天的功夫。桂英对全子简直是没话可说了,他这是干啥啥不成,干什么尽捣蛋,一个十六,七的人,你还能打他吗?
大山眼看着入社已经势在必行,这天吃过晚饭后,两口子又坐在炕上,商量如何才能把全子要回来,大山首先对老婆说:“你看别的地方都开始成立公社了,我估摸着我们这里也快了,要是一入社,将来凭的是劳力吃饭,谁家的劳力多干的多,谁沾光。你看我们家的那几个儿子都另了家,现在他们干都是他们自己的,我让你教着让全子闹腾着回来,你给全子怎么说的?我看老三家的也没有什么动静。”
她老婆接过话茬说:“我说了啊,上次全子驮水,还把驮水的桶都给摔坏了,老三媳妇没有发脾气,我看那这个事还是让全子明说才行,不然你找谁都不好说这个话。”
大山没有回答,只是把煮好的茶倒进小杯里,慢慢地品着,大山媳妇看大山不吭气,嘴里叨叨个没完:“当初,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我们全子啥都没有得上,还给她白苦了几年,现在让回来,白便宜她们了。”
“你知道个屁,现在吵着要入社呢,以后说不定啥都是公家的了,你不让全子回来,真的等着给老三媳妇养老送终吗?我们家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全子回来还能给我们干上几年,让全子留在她们家,你信不信你将来啥也得不上。”
“那你说怎么办?”
“叫我说,还是要教全子给老三媳妇找些事,我们不要出面,老三媳妇自己提出来最好,这样的话,这儿子是她不要的,又不是我们全子不当的。”
“对,对让她有话说不出。”
乡村的早晨,家家的屋顶上飘着炊烟,青烟袅袅。像一层白纱薄薄地漂浮在半山的空中,久久不恳散去,一群野鸽在空中盘旋。村子里鸡鸣狗叫,农民们有早饭吃的早的,就扛着农具去地里干活去了,小孩们都赶着自家的羊,走出家门,他们把羊合在一起,向山坡上走去。
百合吃过早饭后,让秀桃刷碗,自己拿着铁镐,在自家的厕所里,把原来垫的土和粪便全部起出来,准备换上新的土。把除出来的旧土和平时攒的猪粪,炕灰之类的东西,掺和在一起,准备过几天背到地里上肥。百合正干着,三舅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他手里牵着一匹骡子,走到院门口,他没有直接进去,而是把骡子栓在院外的磨盘上,站在那里,他看到百合从墙里,一铣一铣地从墙头上,向外扔着粪土,眉头邹的很紧。
他跨进门去,看见姐姐正在院里用簸箕簸粮食,就叫了一声:“姐姐,你忙活什么呢?”
“哎呦,你怎么来了?”
“姐,种田还早着呢,你忙活什么呀。”
桂英看到自己的兄弟来了,特别高兴,就要起身把弟弟让进屋里,三弟见状忙对姐姐说:“姐,你再不要起来,我在院子里坐会儿。”
“也好,秀桃快去给你三舅拿个凳子,你还没有吃吧,秀桃把炕桌拿来,从厨房里端些馍。”
“行了,行了,我自己来。”
他说着从台阶上拿了一个小板凳,坐了下来,红果从家里端着盛旱烟沫的木匣子,送到了舅舅手里,舅舅接过烟叶匣子,对红果说:“我们的果果都这么大了,越来越心疼了。”一席话说的红果嘿地一声笑了,舅舅接着说:“果果现在大了,今天舅舅出门的早,没有给你带好吃的,下回我一定给你带。”
正在厕所除粪的百合听到舅舅来了,也停下手中的活走了出来,和舅舅打招呼,舅舅见她满头大汗,就招了招手,让百合停下来,休息一会儿,百合回头看了母亲一眼,桂英也看她累的样子,说了声:“你先停下,给你三舅泡杯茶。”
百合应了一声,进屋泡茶去了。
“姐,全子干什么去了?这些活应该让他干才对。”
“还说呢,这都几天了,就没有见人。”
三舅见桂英一脸的无奈,就问姐姐:“姐,他可是你的儿子啊,这怎么能行,这个家他可以不管,家里的活他不能不干,他不能光吃饭,不干活,这算什么儿子。”
“他三舅,你不知道,这个儿子,让我操了不少的心,念书念不进去,干活不好好干,还尽往外贩家里的东西,我是见的说不得。这些日子不知道听谁说的,个人的东西,全部要入社,全子吵着说是不当这个儿子了,,一个娃娃家知道个啥,我看都是大人给教的。”
桂英的弟弟一听,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说道:“反了他了,他想当就当,啥事还都由着他了,他把这个家看成什么了,这几年的饭让他白吃了。”
“说的也就是,你看这几年我尽心尽力地,把他处处照顾,没有想到河里的石头捂不热,你看现在成啥样子了。”
“那这个事我看要说道说道,你这几年让他该吃的让他吃了,该穿的让他穿了,现在把这个家扔下不管了,这也太欺负人了吧,难道你的娘家里没有人了吗?”
“三弟,你也不要发火,这些日子我也想通了,不当就不当,我也看出来了,借的猫不抓老鼠,何况人呢,狗肉贴不到羊身上,现在你们那里入社开始了没有?”
“还没有。”
三弟应了一声,喝了一口茶,又抽起了烟,他还为全子的事生气呢,桂英接着说:“现在入社还不知道是啥样,让我说这房子,院子,啥都入了社才好,省得这个惦记,那个谋算的,我们孤儿寡母的将来能留给谁,还能省些心。”
三弟劝大姐说道:“大姐,啥事都往开里想,不过我想全子这个事,这样下去不是个事,要把他们的大人,都叫来一起商量一下,他就是不当也要有个说法,把有些话说清楚,省得将来落埋怨,不然现在这像个啥样子,吃的是这里的,事干的别人的。大姐我看让红果把他双福叔叫一下,看他能不能来,我们先争琢一下这个事,你看怎么样?”
桂英听三弟这么说,就答应了,她叫来红果,让她快去叫一下双福叔,红果听了一溜烟地跑了。
三弟见百合还在厕所里除粪土,就脱去了外衣,让百合去休息,自己一铣一铣地干了起来。百合见三舅往外除粪土,她只好从后院拿来背篓,另外拿了一把铁镐,叫上秀桃去房院不远处的土崖边取新土,她让秀桃装,自己往回背,准备垫厕所。
舅舅,外甥们干得正欢,红果从外面跑了进来,她一边喘气,一边对母亲讲:“妈,我尕爹在他们家的场上干活着呢,他说他收拾一下,一会儿就来。”
桂英一听忙起身,准备做饭,她去厨房里忙活去了。
“她三舅来了吗?”
双福还没有进院,隔着墙就和三弟打招呼,三弟听到是双福,就停下手里的活,从厕所围墙里出来,一边拍土,一边和双福握手:“哥,你好,我们这有两个月没有见了吧,走到屋里。”他们你推我让地走进屋里,百合也赶紧把放在院子里的炕桌,搬进了屋里放到炕当间。红果拿着三舅的水杯和烟匣子,跟在姐姐后面,见姐姐放好了桌子,就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又跑到面柜上,重新拿了一个杯子,百合接过杯子后,沏了一杯茶,递给了双福叔。
“她舅啊,你今天怎么来了?”
“我今天给矿上送了一袋面,顺便过来看看我姐姐。”
“你们今年收成怎么样,听说你们的合作社办的好得很。”
“那里,那里,那都是人们的传说,再好也没有你这个村主任领导的好,你看我姐这一家子,要是没有你照应着,怎么会有今天。”
“你看那说的是啥话,想当年我成哥活的时候,他没有少照顾我,说实在的,我现在的这个老婆还是我成哥帮着促成的。”
“人嘛要活一世,谁还没有个求人的地方。”
“对了,你这句话说得对,所以你就不要说客气话了,说吧让红果叫我有啥事?”
三弟停了一下说:“是这么一回事,我今天来,听我姐说全子这些日子都没有回家了,还放出话说,不当儿子了,你说这是啥事,这个儿子他们想当就当,不想当就不当,我看这有些欺负人。”
双福听了,把手中的烟噌灭,对三弟说:“这个事我听说了,我估摸着他们这样做,跟最近成立农业社有关系,最近人们吵得凶的很,说啥的都有,有说地,房子都要归社,和城里人一样,你想啊,当初他们兄弟争着当儿子,还不是看上嫂子这些地,房子了吗。”
“哥,你大小也是个村干部,这入社到底是个啥情形,你知道不?”
“我也不知道,这都是人们瞎吵吵的,到底入社是怎么样的,我也不清楚。”
“哥,那你说全子这个事该怎么办才好?事情总不能由着他们,他们想怎么就这么,全子这几年在这个家的饭就白吃了。”
双福拿过烟匣子,一边卷烟,一边说:“让我说这个事不好办,人要顾脸呢,他们脸都不要了,你能把他们怎么办?你今天就是把他抓着来,又能干个啥,我们要这个儿子就是指望你姐,将来有个靠头吗,人家不愿意当这个儿子了,你说现在都靠不住,将来还有啥指望,我不知道你姐是个啥想法,让我说不如早些拿主意,不当还利索,省得将来是个祸害,让你姐受不完的气。”
“哥,你大小是个干部,我的意见是能不能把他们大人和龙家的长辈,都叫到一起说一下,儿子不当也行,把话说到当面,像这么下去我看可不行,家不当个家,儿子不像儿子,算个啥?”
双福想了一下说:“我看能成,回头我先和梅子她们的几个爷爷商量一下,商量好以后,定个日子,你也和你姐,还有你们兄弟几个商量一下,我们一起把这个事解决一下,你看怎么样?”
木盘里放着两双筷子和两盘小菜,她边往炕桌上放筷子,边说:“尕爹,舅舅吃饭了。”
双福一看要吃饭,急忙站起来说:“你们吃饭,我得回家去吃。”
三弟一把拉住双福说:“哥你看你这是干啥,到了这里还客气,我们一起吃。”
这时,桂英从外面端了两碗面走了进来,对双福说:“你看那客气啥,我也没有什么招待的,赶上了就吃上些,都是些家常便饭,你到嫂子这里还客气个啥。”
一席话说的双福无话可说,只好又坐了下来,和桂英她们一起吃了午饭。
全子的事,到了非解决不可的时候了,经双福多方面的沟通,他选了个日子,把有关人叫到了一起,一起解决商量全子当儿子的事。
这天,全子的父亲,大山的二爹,三爹,还有桂英的二弟,三弟都来到桂英家,双福见人都来了,就把他们都让到炕上,围着炕桌坐了下来,只有桂英的二弟没有上炕,靠着面柜蹲了下来。无论双福怎么让,他还是把双福推到炕沿上坐下。双福只好坐下,他首先说了话:“你们看,今天把大家叫来,就一件事,前几年,给我成哥过继了个儿子,这个大家都知道,可这些年全子在这个家儿子当的怎么样,我们就不说了,今年过来,我听嫂子说全子的儿子不当了,是他不想当,还是另有其他原因,我也不想说,今天把大家都叫到一起,就是想听一下大家的意见,看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桂英的三弟听双福说完,他接上说:“今天,来的都是你们龙家的长辈,大家都知道,我姐是个苦命人,过继儿子还是想着,在我姐家留个后,将来指望把我姐养老,可这个儿子这几年在我姐家干了些啥,我想我姐也没有亏待过他吧,现在不当了,人都不见了,这是娃自己想的,还是大人教的,你们把我姐看成什么人了,是不是看着孤儿寡母的好欺负,你们想怎么就这么,啥事都要做着差不多,不能由着你们,我人活的不大,可我还没有听说过这么的事,今天大家都在,你们看怎么办?”
三弟的话说的几位都低着头,抽着烟,好一会儿大山的三爹说话了:“全子当儿子,这是先人们留下的规矩,当初还当着我哥他们面前,立过文书,不能由着娃们一句话,说不当就不当。”
“就是,我也是这个意见,啥事不能由着娃们的性子来,让我说这个儿子必须当,将来老人还要让他送终呢。”
大山的二爹当初就不愿意让全子当过继儿子,他当时是极力推荐大川的财子,可没有成,他对大山两口子早就有气,今天抓住这个机会,他是有意说个大山听的。
大山听到大家都在说他的全子,实际上是在说他,他只好辩解:“这儿子过继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那个儿子就那个德行,我们也没有办法,他妈说过多少遍都不顶事,现在我们当大人的也不好管,都十六,七的人了,你们说让我们怎么办?”
蹲在地上抽烟的二弟听大山这么说,一下子来了气,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大山大骂:“你放屁,你把话说下了,这几年要不是你们大人从中作怪,能有这些事吗?按道理讲,人过继到我姐家了,就是我姐的人了,啥事都应该让我姐去管,可你们左也是你们,右也是你们的,这几年来,你们把我姐吃的吃够了,拿的拿完了,看着没有沾头了,就想走人。我告诉你,儿子可以不当,但你们怎么吃的,拿的都要一样不少地吐出来。我告诉你,这几年我们都忍着呢,你不要认为我姐娘家里没人了。”
大山听了他说的话,有点不服气,他嘴里嘟囔了一句:“都拿了什么,这个家有啥破东西让人拿。”
桂英的二弟听到他这么说,气不大一处来,他立刻大声地说道:“什么?你把话说下了,我们现在就到你们家去,看一下那些是我姐的家的东西,你敢不敢去?”
双福一看这阵势,急忙拉住二弟,叫他消消气,大山看到这种情况,也不好多嘴,他知道在这种场合下,话说的多就会吃亏。桂英的三哥见二哥发火,也指着大山说:“你说你们给我姐送儿子,我也觉得这是好事,我姐将来老了有个依靠,可这些年你们都干了些啥,就差把房子扒了去,我也不知道我姐夫怎么有你们这样的哥,说起我姐夫,我还想说一句,当初我姐夫去世的时候,没有儿子,可这几年你的儿子过继过来了,他的坟怎么还孤零零地在那个地方,没有儿子进不了祖坟,这有了儿子还是进不了祖坟,这个事我不怪全子,娃们不懂事,你难道不懂事吗?你这个哥丢人不丢人。”
一席话说的大山只抽烟不吭气。双福见这么说解决不了问题,就出来打圆场:“我看这事两位老人在场,你们都说一下,看怎么解决好。”
大山的二爹坚持要让全子继续当儿子,为桂英养老送终,大山的三爹思考了一下:“让我说,定的事不能变,不然祖上的规矩就乱了,至于全子这个儿子怎么个当法,今天就拿出个道道来。”
他回过头对双福说:“你说,我这么说行不?”
双福立刻点头:“行,行,他舅你们说说看。”
二弟没有吭气,三弟说话了:“那行,不过我还是想听一下我姐的意思。”
坐在炕里的桂英一直没有吭气,她见三弟让自己说话,就说:“你们说我听着。”
三弟见姐姐不发表意见,知道这里人多,她不好说,就给双福说:“是这样,我们兄弟姊妹先出去商量一下,我们再来说这个事,你看怎么样?”
“那行,你们先出去商量一下,我们等着。”
双福说完,拿过烟匣子,递到每个人面前让卷烟,三弟把坐在炕上的姐姐和蹲在地上的哥,招呼到外面商量议事。
等了一会儿,桂英带着两个弟弟进屋,三弟说道:“是这,我们刚才商量了一下,根据现在这么个情况,全子当这个儿子,在这个家也住不成了,我姐的意见是就由他,不过我们兄弟的意思和他们爷爷的意思差不多,全子可以回去,但儿子必须当,他可以不吃这个家的饭,不管这个家的事,但我姐将来老了,他还得抬埋,我姐夫坟前的纸还得他烧。等有机会还得让他把我姐夫的坟迁到祖坟里,因为这是先前立过文书,不然他这几年的饭还让他白吃了,至于我姐的家产,我姐活着的时候,他一根柴火都不能得到。”
双福听他这么说,就问大山看行不行,大山这会心里气的不行,但又不好说什么,只是嘴里嘟囔了一句:“这算当的什么儿子。”
双福见大山不说什么,就问大山的两个爹,大山的二爹说:“我看行。”
他用胳膊捣了一下旁边的弟弟,三爹看了一眼他说:“行,行,就这么办。”
双福见大家都没有意见,就让桂英把以前写的文书找来,又在上面加了两条,然后让在座的各位摁上了手印,桂英过继儿子的事,就这样算是了结了。
桂英过继儿子,就像一个闹剧就这样收场了。为这事这几年也深深地伤透了她的心,她的心就像是一个凋谢的花蕾,随着岁月一瓣一瓣地被人撕碎,蹂躏。这个儿子还把她的寄托,希望,都换成了一块冰,让她刺骨寒心。全子走了,她一切的希望都破灭了。
双福回到家,就脱鞋上炕,抓过烟匣子,就往烟锅里添装烟叶沫,然后就抽起烟,和谁都不说话。双福的老婆见丈夫回家就上炕,不说话就知道又和谁生气了,她把一个茶壶提过来,给双福到了一杯水,问道:“咋了,你今天又是谁惹你生气了?”
“还有谁,就是龙家的哪些事,你看大山现在又把儿子要回去了,我也不知道那个脸是怎么长的。”
“你今天不是去解决他们的事了吗?”
“就是啊,我本来想调解一下,让大山以后再不要管全子了,就让我嫂子自己管全子,没有想到他主要是想把全子要回去,你说这么几年,全子在我嫂子家吃也吃了,拿也拿了,现在吃够了,拿完了,就一拍屁股走了,你说世上还有这么脸厚的人。”
“那他们这么做,就是把嫂子坑了,你说这几年,嫂子在全子身上花了那么大的功夫,现在说不当就不当了。”
“说的也是,这等于把车拉到半坡上了,把手里的绳子松开了。他们这是把我嫂子往沟里送呀。”
“你说,他们这么做,让嫂子这一家人以后怎么生活呢。”
双福越想越生气,他忽然看了看老婆,对老婆说:“老婆子,要不我们让我们的三宝去嫂子家吧。”
双福的老婆没有弄懂双福的意思,就问双福:“掌柜的,你说让三宝去嫂子家,干什么?”
双福抬头看了老婆一眼,说道:“我想让三宝给嫂子当上门女婿。”
“哎,掌柜的你疯了吗?你让三宝到嫂子家当上门女婿,三宝能答应吗?嫂子的姑娘能答应吗?嫂子能答应吗?”
“我知道这里面的事情多,但我看着嫂子现在这种情况,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心里头急啊;”
“你看,掌柜的这么多年,你帮嫂子做了很多事,我都不说啥,嫂子那个人是好人,该帮,但你让儿子去他们家,你可要好好斟酌,搞得不好,娃们埋怨你不说,还让庄子上的人看笑话。”
双福老婆的一席话,让双福陷入了沉思。
这天,双福去乡政府开会,在回来的路上看到山坡上有一个人影,在庄稼地里爬着,远远看去象在扒什么东西。双福以为是有人偷地里的庄稼,就悄悄爬上山坡,等走近一看才知道,是桂英跪着在除草,双福看到后心里不是滋味,鼻子一酸。他叫了一声:“嫂子。”
桂英正在干活,听到身后突然有人喊她,把她吓了一跳,她回头一看才知道是双福喊她,就说了句:“是你啊,把我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嫂子,你这是干什么,干不完,明天再干,你不能这么个干法。”
“没事,我来一趟不容易,来了就多干一些,少跑些路。”
“你看都什么时候了,你站在这里看一看,这周围的地里头还有谁在地里头干活。”
“他尕爹,你不知道我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手脚麻利,不象我笨手笨脚地。”
“嫂子,有些活你让娃们去干,身体要紧,你要是累到了,你的娃们让谁管啊。”
桂英听他说孩子,就想到了家里的孩子,就对双福说:“今天果果有些不舒服,我让百合在家里照看,我过来抓紧把这些活干完,双福在周围看了看,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工具,想帮着桂英一起干,但他看到只有桂英手里的小铲,就过去夺下桂英的小铲,帮她除草。
双福干着,桂英也不好推辞,就半跪在地上,只好看着双福干活。双福在地里干着,忽然抬头看到了不远处大成的坟头,他感觉像是大成在看着他,他想起了他对大成开过的玩笑,让自己的儿子入赘大成家的事。他就对桂英说:“嫂子。你现在全子走了,有什么打算?”
桂英听到双福问自己,就喊着说:“我还没有什么打算,全子把我的心伤下了,我现在只有一个想法,把娃们拉扯大。”
“那你就不打算,招一个女婿吗?”
“我没有打算过,前几年腊梅想给梅子招一个女婿,让老大家差一点把我的房子拆了,我现在想都不敢想。”
“嫂子,以前是有全子在你的家,现在全子走了,你就应该想着招一个女婿。”
“他尕爹,你看我们家这么个情况,谁还想往我们这个沟里跳啊。”
“嫂子,惶庙对戏楼,说不定有人愿意到你们家来呢。”
“你再不要给我宽心了,我是一个苦命人。”
双福见桂英这么说,就试探地问了一句:“嫂子,要不然我们做亲家,你看怎么样,现在你的百合也大了,我的三宝现在也快二十,不行的话,我让三宝到你家,给你当女婿,把你养老送终怎么样?”
桂英听双福这么说很诧异,虽然这么多年,双福处处帮她们娘们,但她从来不敢往这方面想过,这一是她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嫁在本村,二是她不想让村里的人扯闲话。今天双福明确告诉自己,要让自己的儿子入赘她家,让她更不敢想这些事,桂英只好推辞:“现在新社会了,这要看娃们的想法呢,我可不敢再给娃们作主了。你忘了我那一年二十个坨子的事了吗?”
“嫂子你怎么这么说呢,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和成哥年轻时候,关系一直好,成哥活着的时候,我就答应过将来让我的儿子入赘你家,我是看他们龙家给你过继儿子,我就不想提这些事,现在全子走了,我看你日志过得难常,我才对你说这个事的,嫂子现在这个时候了,我只有让我的儿子给你当儿子了。”
桂英听双福提到大成,不由地抬头看了看远处丈夫的坟茔,眼眶一热泪水就湿眼圈。她心里清楚,双福是一个讲义气的人,他这是想把自己的儿子送给她,彻底帮她一辈子啊,一想到这里,桂英的内心就更加愧疚,她不能让双福帮了自己,还把儿子搭进去。于是桂英对双福说:“他尕爹,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我不能让你这么多年帮我,还把你的儿子拖累进来啊。”
双福见桂英回绝了自己,也不想继续和他争执下去,就把手里的活赶紧干了,和桂英一起回村。
桂英自全子走后,龙家沟的确成了她的伤心地,她只有把自己的寄托放在了她的女儿身上,她下决心要好好培养眼前的几个女儿,按她的想法,她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和自己一样,要活着像个人样。桂英把秀桃,红果都送去上学了,尽管这里的教学条件很差,上学还要到离龙家沟六里路的彭家咀,但她还是让去上学,村里的好心人也劝过她,说她家本来就没有劳力,再加上让姑娘上学,家里的活都得靠她和百合了。
不仅这样,桂英还放出话,谁能供百合上学,她就把百合许给谁家当儿媳妇,为这村里的人很不理解,曾有人问桂英,别人家的女子都不上学,在家干家务,而你为什么宁可自己吃苦还要供几个女儿学习,桂英总是淡淡一笑,不去回答。
尽管是农业成立了人民公社,桂英一直坚持每天出工,她由于是小脚,地里除草之类的活,只好跪在地上干,双膝被磨出了茧子,裤子上两个膝盖都缝着厚厚的补丁,要是向地里背粪,或背草,桂英总要拄上一根木棍,不然她就无法保持身体的重心,无法前行。
这几年的田间劳作,风吹日晒使桂英变的苍老了许多,最要命的是她的胃,由于劳饥,冷热,经常犯病,发作起来,吐酸水胃绞心地疼,桂英只有咬牙坚持着。
经桂英的三弟四处张落,打听,总算给百合寻了个人家,这家人都是好人,听到桂英提出的条件,反而很赞成,他们一家就希望将来的儿媳妇有点文化,原来这老两口有两个儿子,一个已经成家,另一个儿子在部队当兵,正到处打听给儿子找对象,听到桂英这种情况,就提出要见桂英一面,谈一下儿女们的事。
桂英的三弟回来就把这事给桂英讲了,桂英听了很高兴,当即提出要见男方家一面,三弟见姐姐没啥意见,就劝姐姐要把百合送出去上学,许给人家,家里的这一大摊子事,就要全靠她一人了。桂英听后对三弟讲:“我你们都不用操心了,你知道我这一辈子就是一个苦命人,只要让这几个女子活的比我好,我就是死了,也就放心了。还有你不知道,你姐的心思,龙家沟早就没有我们娘们活的人了,我就是要让她们都学些文化,有些见识,一个个嫁的越远越好。”
三弟纳闷不解地看着姐姐问道:“那你想过没有,你将来怎么办?”
桂英望着天空,沉思了一会叹口气说:“我你们谁都不要管了,我今天就给你说,我要是活不下去死了,沟死沟埋,路死路埋。你们兄弟几个,要是还有我这个姐姐,就看着挖个坑把我埋了。”
三弟一听姐姐越说越悲伤,就劝道:“姐,你看你尽说的啥话,百合的事你看什么时候,让人家来?人家大人很通情达理,他们提出就是不定亲了,也要和你见一面,先认个亲戚。”
“那行,这个事你给定个日子,到时候我准备一下,我们大人先见个面也好,你看着和人家商量一下,选个日子。”
桂英的三弟,那头给对方回话准备去了。到了晚上,桂英把百合叫到跟前,把这件事对她讲了,百合惊诧地望着母亲,不知道说什么,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桂英开口说:“我知道,我这样做有点难为你,但你们都等长大了,就能理解我这个当妈的心思了,这些年来,从你爹去世后,龙家沟就没有我们娘们活的人了,我也知道你双福叔想让他的三宝子跟你成下,他们这家人都是好人,这些年对我们也没少帮助。三宝子那个娃,也是个老实娃,可龙家沟我是待够了,我要把你们一个个都送的远远的,过上好日子。”
“妈,我还小着呢,再说你要是让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你们就不要管了,我还能干动,你们就不要管我,过几天人家要是看上你,愿意供您上学,你就好好念书,学上些东西,那年土改的时候,我们家住着工作队的人,你还记得吗?你说同样是女人,人家就和我们活的不一样,你们现在都给妈争个气,不要像我一辈子受苦,受气。”
说到这桂英特别伤感,她又想起她嫁到龙家沟的一切。
桂英嫁到龙家沟和龙大成结婚后,在她的记忆里,似乎除了做饭,就是生孩子。在过去农村,农民们除了种地,男人们聚在一起喝酒,耍牌以外,再没有其他事可干,一到晚上,就知道搂着老婆睡觉,男女子一起,没有任何节育措施,女人的肚子几乎就没有闲过,要是怀上孩子,就成了女人自己的事,照样伺候丈夫,操持家务。到了分娩的时候,在自家的土炕上,垫上一层从炕洞里扒出的草木灰,女人脱了裤子光着下身,坐在上面,等待一个生命的临盆。接生婆也是附近的女人,实际上在生孩子时,搭把手也就行了。所以说女人生孩子,一只脚在阳间,一只脚在阴间。
桂英婚后和丈夫共生了十一个孩子,只活了七个,其他几个都夭折了。要是生下来的孩子死了,到了晚上放进背篓里,从狗洞或排水口送出去,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了事。生个男孩全家欢喜,生了女孩女人只有一个人去哭。桂英越想越悲伤,两眼不由地流下了泪水,她摸着百合的手,深深地叹气。
百合从母亲忧伤的脸上,似乎读懂了一些什么,她伸出手替母亲擦去了泪痕,把头靠在母亲肩膀上,深情地叫了一声:“妈。”
桂英用手拍了一下百合靠在肩膀上的脸,对百合说:“妈这一辈子活的苦啊,可我不能让你们和我一样,我这么做都是为你们好。”
“妈,我听你的。”
百合温顺地靠在母亲怀里答应着。
没几天,桂英的兄弟带着那家两口子,来到了桂英家,这两口子到了龙家沟,他们四处查看,两个人看到这个破旧的村庄,不停地摇着头,女人走上前问桂英的弟弟:“哎哟哎,你姐就住在这里呀。”
“啊,我姐就住在这里,她家就在那个山坡上。”
他说着,用手指了一下前面的山坡。他们拐了一个弯,就看见一个硕大的果树映入眼帘,那个女人看见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她喊道:“快看,那个树上结了那么多果子。”
桂英的弟弟指着那颗大树说:“那颗梨树,就是我姐姐家的。”
听了他的话,这个女人有些惊讶,她问:“那个就是你姐姐的家呀。”
“是的,我姐夫前几年去世了,要不是的话,我姐可以说是他们这个村子里的福户。”
桂英的女儿秀桃正在磨盘上和妹妹红果玩,老远就看见舅舅带着人来到她家,就对红果说:“你看舅舅来了。”
红果抬头看是舅舅,就赶忙跑回家告诉自己的妈妈。桂英听弟弟来了,就知道他一定带着人来了,就走到门口迎接客人。桂英的弟弟把客人介绍给姐姐后,他们就进了院子,那个女人一进桂英家院子,感觉院子特别大,她惊呼道:“啊,这么大的院子啊。”
桂英笑呵呵地说道:“农村人,再没有啥,就是一个院子大。”
女人在院子里四处环顾,并且对自己的丈夫非常羡慕地说:“他们家这么大,我们家要是有这么大就好了。”
她的丈夫听了,不满地对老婆说:“你像是见大观园了,快走吧,进屋再说。”
见丈夫催促自己,她跟在丈夫屁股后面进了屋。待大家坐定以后,桂英给大家泡茶,招呼。桂英的弟弟就把情况对大家说了,听完了他的介绍,女人四面观看,桂英知道她是在找百合,就对秀桃说:“你去看看你五姐在哪里,快叫她过来。”
秀桃听了跑了出去,桂英就把家里的情况介绍给他们两口子,这两位听了桂英的想法,男人说:“你的想法我们已经听你弟弟说了,你一个家庭妇女,能为儿女做出一切,我们很感动,所以我们今天过来,就是想认识一下,我们做成不成亲家都没有关系,我们就是很敬佩你这个人。”
桂英听到他们在夸自己,就对他们讲:“我一个乡下人,没有经过世面,我就是一个想法,让我的这些女子们都走的远远的,早些离开这个山沟里就行了。”
“其实,我们刚才一进村子,就感觉你们这里很破旧,但进到你们家,看到你们家院子这么大,房子又多,就知道你们一家人都是勤劳的人,我们来的时候就已经商量好了,只要你的孩子愿意学,我们愿意帮助你们,至于孩子们的婚姻问题,就看他们有没有缘分了,你说呢。”
“那敢情好。”
桂英听到他们这样开明,非常感谢,她掀开门帘,向外看了一下,对弟弟说:“你看光顾着说话了,你去树上给客人们摘些果子,乡里没有什么招待的东西,你去看摘些长的好的。”
闻讯让他上树摘梨,桂英的弟弟欣然答应,他在院子里找了一个筐出去了,刚走到门口,看见百合和秀桃走了进来,就对百合说:“你们跑哪里去了,快去屋里招呼客人,我去树上给客人摘些果子。”
看到百合进了屋,女人就站起来,迫不及待地大量着百合。百合今天虽然在家穿一件旧花布衫,但洗的很干净,到底是姑娘大了,知道收拾自己了,所以看起来落落大方,那个女人在炕沿边让出一块地方,热情地说:“来,来,来坐我这里来,你今天没有上工吗?”
“没有,我妈说今天你们要来,让我不要出去。”
“哦,我们今天过来,就是转转,看看,到你们这里还挺远的。”
“是的,以前我姐她们要来,都要一天的时间。现在好了,到我们这里有一趟车,还可以。”
听到百合说起她姐姐,女人就问:“你姐姐在哪里?”
“我两个姐姐都在河州城。”
“哦。”
就在这个时候,秀桃提着半筐梨进了屋,对自己的母亲说:“我舅舅让我先拿进来些果子,说是让客人先吃。”
桂英看见秀桃提的梨,对秀桃说:“你去厨房先洗一下,装在盘子里,你看你提着筐就来了。”
秀桃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提着筐跑了出去,桂英回头对客人们说:“你看我的这些女子们,让你们见笑了。”
“那里,那里,挺好的。”
女人的丈夫接过桂英的话说着,他的老婆也说:“我们今天过来看你的这些姑娘一个个都很听话,都很乖。”
桂英听她夸自己的女儿,叹了一口气说道:“嗨,都是些女子,指不住事情。”
那个女人见桂英唉声叹气,就劝道:“好了,大姐你看你的这几个女儿多乖巧,我们都上了年纪了,我们活着都是为儿女,只要他们过的好,比啥都好。”
桂英向外看了一下,忽然说:“哎,光顾着说话了,我去给你们做饭。”
女人听了立即劝道:“不急,我们路上吃了,你就不要忙活了,你坐着我们说会儿话吧。”
百合见状立即说:“妈你们都坐着说话,我去和面,我和好面后妈你来切。”
说完就去了厨房,女人听了问桂英:“你的这些女儿都会做饭呀。”
桂英笑着说:“就小的那个还不会做,嗨,做饭是女人的本分,其他啥都不会,再不把做饭学会,你说以后怎么办?”
他们正说着,桂英的弟弟手提装满梨的筐子走了进来,他一进门就对家里的客人说:“我摘了一筐果子,你们走的时候带上,回去吃着好就说,我过几天给你们送上几筐。”
那两口子听了,高兴地笑着说:“你看我们到这里就是看看,还让你们给我们东西,你们也太客气了。”
“都是自己家树上结的果子,你们来正好赶上这些果子长熟了,就带回去让家里的人都吃点,要是过了这个季节,想吃还没有呢。”
桂英怕他们不收,就解释给他们说,女人听了看着自己的丈夫说:“你看他们也太客气了。”
经过桂英舅舅的撮合,这两口子也见到了百合,他们见百合人长的标致,人又很麻利,回去以后就在河州市联系了一家女子学校,就这样百合的事情就算是定了,没过几天,百合由舅舅陪着去了河州城,进了一所女子学校,上学啦。
红果和秀桃上学也很辛苦,因为龙家沟地处偏僻,上学的学生又少,她们每天只有早早起来,姐妹两匆匆带上点炒面,洋芋之类的熟食,就徒步去六里以外的彭家咀上学。夏天还好说,要是到了冬天,天还没有亮,就得爬起来上学,农村的山路,夜里一片漆黑,她们就把蓖麻揣在兜里,再把蓖麻用木棍插起来用火点着,作为照明,为了给自己壮胆,她们还各拿一根木棍。在学校里由于学生少,没有教室,老师常常是让大学生在外面读书,小学生在屋内识字,要是老师教了新字,学生就在外面场院地上,用木棍在地上练习,教室里的课桌,座位都是垒起来的土台,家里条件好的学生,就从家里拿来的木凳和课桌。象红果,秀桃这样的学生,本来学校离家就远,那只有坐在土台说学习文化。山高路远,家务活干的就少了无形中给桂英增添了很大的负担。
还别说百合经男方父母亲自到桂英家一瞧,还真满意。他们十分同情桂英这个寡妇人家,他们当即表示,即就是这门亲事不成,他们也要送百合进学校念书。就这样,没过多久,百合被送到城里的女子学校学习去了。百合一走,桂英的负担更重了,她即要忙地里的事,又要操持家务,她要照顾两个女儿的吃,穿,还要喂猪,准备过冬的柴草。幸亏牲口都入社了,不然她还要操心它们的饲料。
桂英的生活更加艰难了,最要命的就是桂英的那双小脚,山路崎岖路不平坦,人家年轻人一会儿干完的活,要让桂英干就得半天,而且桂英又不能依靠谁,全靠自己,桂英又是一个十分内向而倔犟的人,啥事不求人,什么事都自己扛。有时地里的活别人干完了,而她还在自己干。大伙干到吃饭时间都回去吃饭了,桂英怕走路,就自己啃冷馍,喝凉水。久而久之桂英的胃病更加严重了,经常吐酸水。饭量也不如以前了。
一九六〇年年底,桂英由于胃病,干脆爬不起来了,红果和秀桃只好辍学,在家照顾母亲,腊梅的丈夫也多次用毛驴车,带着桂英四处求医,找大夫看病,但效果甚微。
桂英是劳累过度,加上身体素质差,这一病实在让她很难爬起来了,桂英整天躺在炕上胡思乱想,看到两个女儿忙进跑出,她愁肠百结,不知道她这一病还能不能活在世上,要是她一旦离开人世,眼前的这两个女儿怎么办?今后怎么生活?菊花和山杏都来看过她了,还给她从城里买了很多药,但桂英病在炕上,想了这个又想那个。
此刻,她又想起了梅子。梅子自从家里走后,就和小蒋结婚了,她们结婚以后,就去了新疆。由于他们的工作大部分都在野外,流动性又大,只给家里来过一次信,并且还告诉母亲已经有了一个男孩,一切都好,让母亲放心。桂英想梅子,不知道她现在过的怎么样,她让秀桃写过几封信,也不见回信。
桂英病后,大女儿腊梅的大儿子贵贵就住在外婆家,帮助两个姨一起照顾外婆。桂英躺在炕上,病老不见好转,到了冬天菊花和丈夫商量以后,让丈夫怀德把桂英接到城里治病。
医院通过检查,就是胃溃疡,需要慢慢调养,可在农村的两个姑娘怎么办?菊花就找大姐商量。
这时的大姐已是六个儿女的母亲了,贵贵都已经十五岁了,儿女多,劳力少,日子过的也很窘迫,繁多的家务和生产队的劳动也使她的面部,失去了年轻时的光采,岁月的痕迹已重重地写在了她的脸上,盘起的发辫上一年四季都盖着一条退了色的绿色方巾,三十多岁的人,乍一看就像一个老太婆,腊梅的身影,简直就是桂英年轻时的翻版。
腊梅是桂英的老大,年轻时也和桂英一样,从小就让桂英学着自己母亲的样,把姑娘的脚在五岁左右就给她缠足了,当时,母亲给她缠足让她十分不理解,她哭过,也闹过。就是摆脱不了母亲给她缠足,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母亲把一条布带,紧紧地裹在她的小脚上,布带裹在脚上钻心地疼。记得有一次,腊梅背着母亲,把缠足的布带偷偷地放松,表面上看布带没有异样,就是放松了没想到让桂英发现了,把她痛打了一顿。从哪时起,腊梅就很惧怕母亲。等到她嫁人成家以后,被缠足后的小脚,给她的生活带来很多的不便。当她看到她的几个妹妹放了足,自由自在的生活时,她对母亲特别怨恨。但随着自己成为人母,她才对母亲的怨恨变的被稀释了,现在变得更加同情了。
这天菊花带着她的大儿子,来到了大姐家。菊花的到来让大姐很高兴,她拿出当年新麦子磨的白面,热情招待妹妹,菊花向大姐说明了来意,腊梅听了后,沉思了半天,她说:“妈现在病重,不治看了是不行了,我让贵贵他爹送过几次药,看来也不管事,她这几年是为我们累病的,今年很多地方都缺吃听说城里还有抢着吃的,你要是把妈接走,那你今后怎么打算。”
菊花接过姐姐的话说:“谁说不是,现在吃粮紧张,妈要是在我那里,我和娃们的爸都忙着上班,可要是不把妈接走,不抓紧治病,这样下去就和我们爹一样,你说怎么办呢?”
“我也心里急,还有果果,秀桃怎么办?要是不接走,妈和两个妹妹怎么办呀。”
腊梅提出:“要不,你先把妈接到城里治病,两个妹妹就先到我这里,住一阵子吧。”
“可以是可以,但你这里娃娃也多,你怎么办?”
“实在不行,你就把妈她们都接走,我知道城里现在吃粮困难,要不从我这里拉上两口袋洋芋,添补一下你们怎么样?”
“那怎么能行,你也不宽裕。”
“我们农村怎么都过了,明天我就让掌柜的把洋芋直接送到城里去。”
就在这个时候,菊花的儿子不知道从那里拿了一个树枝,他挑着一个长长的布条,还不时甩出不同的花样,在腊梅的院子里来回跑,惹得腊梅的几个孩子也跟着跑,起哄。腊梅仔细一看,把她吓了一跳,天哪,那是腊梅凉在后院的一条裹脚布,腊梅看到脸一下子红了,她在菊花脸上对视了一些,急忙说:“你看你的这个儿子。”
菊花看了“哈哈”大笑起来,说道:“那是我儿子的旗。”
“你还笑呢,丑死了,你快让你儿子过来。”
菊花听大姐让儿子过来,就喊:“福才,你乱跑啥呢,快过来。”
菊花的儿子听妈妈叫,就跑了过来,见儿子过来,菊花在儿子的屁股上上拍了一下,责问道:“你从哪里弄的这布,你知道不知道,这是你大姨用的布。”
腊梅看到急忙从福才拿的树枝上,取下布条,并说道:“你的这个坏儿子,你把我的这些布弄得让她们都看到了。”
说着她把布条急忙卷了起来,菊花看她姐姐尴尬的样子哈哈大笑。
两个姐妹一直商量到深夜,最后决定把她们都接进城里。
(插图作者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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