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级时一瘸一拐行在柳树校道上,不熟的老师望见了,背着手纯属关怀或纯属好奇地提问:你脚怎么了?
“脚上长了个茧!”煞有介事地炫耀身体与常人的不同,即便是病症也无妨。
“茧?”
“对,茧。”
“是‘jiyan’吧?”哪怕在病疾上,老师也是我老师。
“欸?”
四年级时,右脚四脚趾底部越来越硬,一阵子过后内里竟然发黑,倒全然不在乎,继续跳皮筋跳方格,直到那块黑色物质大到一走一动都会引发疼痛。
将这事儿告诉我妈,她看过后,说是一个“jiyan”,快嘴一出我给当成“茧”,她便带我去诊所瞧。我是出了名怵针的主儿,再小些时候感冒发烧去诊室,妈妈提前糊弄我“不打针”,然去了之后我便耳听八方眼观六路,装作乖巧纯真的样子,等到医生扭头去小房间配药,我便借“出去尿尿”的故,一出门拔腿就跑,谁回头谁就倒霉。
脚上长东西,势必是无需打针的,更何况这个小诊室里的医生二十出头,大眼睛,瘦而挺拔,帅气阳光,那时我为此而快乐。可医生年轻,经验不多,只给了一个类似创可贴的东西让贴着,也就是脚上多了个印证自己身体异于常人的医用药品,才使我开头那般意气风发。
好景不长,药贴完也没见那鸡眼好转,看我走路越发困难,妈妈扶下立在祖屋院子旁的小推车,把我放在正中央就给推去了另一家诊室,这医生四十来岁,资历更老。
印象深刻,那是凉凉初秋,去诊室前我洗干净脚,穿上那双搁置一段时间的蓝色凉鞋以求干净,而风撞着脚面,刮着凉鞋不同规格的洞洞里裸露着的皮肤,凉得脚一阵麻痹,全身忍不住哆嗦。
去到诊室医生瞧了瞧就去配药了,一会儿功夫出来手上就多了根小针管,我一看就起身准备往外跑,可这次伤在脚上,我被山东女人一把薅过来摁在原木沙发上,她也聪慧,清楚我怵针时负隅顽抗的力气,她越摁我,我越用手撑住沙发用反力,嚎啕大哭。“来,快来帮我按住她!”话音刚落,买药的一对婆媳就来帮忙了——人一生有多少机会能在人身上使大力气挟制呢,想想我都兴奋——加上医生老婆,霎时间我身上多出8只手,我知道我干不过了,大体放弃反抗,嚎啕转为啜泣。
“打上了吗?”
“打上了,打上了……”
“打上了吗?”
“打上了打上了……”
“咦,打上了竟然不疼……”话音未落,刺痛感从脚趾底部那不足一毫米的创口刺透我全身,随着巨大的一声嚎叫——我出名了。
“瞧,她就是南边许家那个打针要四个人按住的十岁小孩。”街边晒太阳的老婆婆们八卦声儿也太大了,生怕主人公听不到。
“听说你打针要四个人按住?”发小和同学也这么嘲讽。
可别说,那一针管用,约莫十天之后,脚趾里面的黑色物质失踪。而多年以来,四脚趾下比之其他脚趾,按上去虽然没有痛感,但总归是硬硬的。
但谁又能想到呢,就是有一颗种子在身体上休眠了接近十五年,猝不及防开出黑色蓓蕾,打破一整片时间。
小时候我爱光脚赤裸上身在北方小城的街上乱窜,而今我在南国搬了家,租住在loft里面,频繁光脚上下楼梯,终于把行李整理干净,鸡眼就也想要共享新时光,看见它时,恐怖的记忆一个浪头打过来,我眼神迷茫,怵得彻底,医院趁早打掉。前阵子我常做被老虎或恶人追打的噩梦,总跑不掉……
任由蓓蕾发展也不是个事儿,我去网上搜索鸡眼,小时候贴过的鸡眼创可贴排名过分靠前,我下单一盒,连续贴六天,每日更换一个。最终6个贴完,洗完澡发现脚趾被染成橘黄色,定睛看,黑色的蓓蕾还扎根在肉里,失望透顶。
这些年来,机体的损伤,哪个年轻人身上没有几处。优裕时没去填补的牙洞越裂越大;荨麻疹像个爱哭的宝宝,过敏药就像一双治标不治本的安慰之手,拍一拍它消停一会儿,不拍就做恶童吵得你不得安生。比起治病,还是更擅长得过且过。
或许等它开出花来,医院接受审判,于是甚至期待它成长起来。
那天晚上饭毕在看电视,手不自觉摸向患处发现无感,那处的组织干巴巴的,竟然能被捏起,就像饺子背上的龙鳍,我明白了什么,掏出指甲钳和小剪子,该消毒消毒,该用戒烟时剩下的打火机烧就烧,掰着脚一点一点剪掉干涸死皮,黑色的小蓓蕾原来缺失养分,碰一碰就轻轻散下来。
原来这药膏的原理是使患处的组织坏死,再使鸡眼脱离。我明白了。
那又想起赖野读杰克伦敦的小说时的感悟:知道了什么,比得到什么能够放进口袋里的东西要更实在。知道了应对一种病症的方法,比医生治愈你要更有安全感。
突然想学医了,也罢,想想而已。
《Nosuchdisease》这首歌你们听了么,恨不得大波浪他们把鸡眼也给我写进去。
知会一声:明天得发小广告,不要怕,别说发广告我就变了,能变成啥,成精么
Wendyy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