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回家胜过于喜欢文化。这是前段时间一个朋友提问喜欢什么,我写下的答案。另一个朋友则戏称“因为小棉袄在家吧”,但是这个朋友的确理解我的心意。读书最怕留意于书,而忘记了书后面的鲜活。台上一副装扮,台下又是一个模样,生命与生活与生存层层剥离,以至于扭曲也不能自知。教育了太多学生,却教不好自己的孩子。医治了太多顽疾,却医不好自己父母。当然这只是一种个别现象,并不是所有如此,但足以让我感到胆战心惊。所以我只能提醒自己“知行合一”,这个“一”,就是九死一生的“一”。期间的迷茫坎坷、困惑抉择足以改变一生的结果。难在心安,难在年年。修通这个一,非修自己不可。而我能落到实处的就是常回家。回家的诱惑,对我来说是没有抵抗力的。回家的感觉是复杂的,其实每次我也胆怯于站在村口,看到在村口玩耍的孩子有点陌生,而不敢上去问候。我也高兴于和家人四目相对时,眼里流出的惊喜和幸福,而后的抱怨,“为啥不让去接?”亦或是“吃饭了没有,没有赶紧做点,东西都是现成的”。交通越来越发达,回家的路程时间越来越短。但我还是能在回家的路上找到我想要的东西。自从有一次母亲知道我回家,然后骑车上街去买菜摔倒之后,我回家的日程就变得保密起来,或者顶多让家里知道是这一天,但不知道具体是几点。就比如昨天,我订的是6:20的车票,直达南阳,然后计划从南阳坐汽车到高庄,步行到王岗。然而意料之外,可能还是因为醒来太晚,到车站正好6:20,但是已经停止检票,不得不改签另一个行程。喜欢回家逮着机会就回家,更别说是清明了。每次到清明前后,天气总是雾蒙蒙,不知什么时候就有可能下起小雨,就好像不经意间的回忆,不知间就会湿润眼眶。天地似乎有情,偏偏向了清明。今天天清气明,早晨起后在村里来回走动,这个十多年基本上没有变化的村庄也是睡意朦胧。我听见村西头的鸡鸣,村东头的狗叫。我看到西大坑的垂柳,和不知谁家院外雪白的梨花,当然还有老院倒塌红砖上的青苔,让我有一种莫名的放松和亲切。站在村口,看到小麦拔节凌风,油菜花落地成畦,布谷鸟的叫声在空中回荡。我望向在村口东南的马头岗,也许是我一生对清明的注脚。说到清明,不得不提到上坟,不得不想到生死。这期间万物生发,枝繁叶茂。而此时的我们慎终追远,思念故人。在百花盛开之时,缅怀逝去的亲人,不难看出这两者之间蕴含着中国人的某种生死观。只是现在好像谈“死”比谈“钱”让人更不舒服。早在二〇一六年冬编辑《周门庭瑞》后记的时候,写了一节“向死而生”,其中有“我也不想谈死,但我又不得不谈。本想把自己写的一篇‘回忆清明’附在最后,但想想还是算了。总怕亲人看到后,泪眼婆娑。人这一辈子只有两件大事:生和死。因为一生下来,就是一路向西。生是相逢,是高兴;死是离去,是悲伤。当然这许是世俗的眼光,包括我。而能让人迅速成熟的莫过于经历生与死,因为从小就比同龄人癔症,或是参加了几次“送终”的仪式。死,是我思考最早的事?为什么亲人都要离我而去?他们到底去哪里了?”借着今天的这个日子,我把二〇一五年清明因事没回家,而连夜写的“回忆清明”复制如下,稍有修改,虽然写的仓促,但是真实的思忆。更是我个体生命对生死观认知的渐变。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明白清明节是让去上坟的!但由衷的觉得这事很神圣,因为去看望的是埋在地下的人,所谓的“鬼”。与其说神圣不如说自己心中害怕,害怕见“鬼”。我们周家的老坟在王岗村的东南方向,在一个叫马头岗的村边。别人的老坟都在自己的村边,而我们的在四五里外。后来听父亲讲才知道,当时家是在马头岗,是老爷挑着扁担一路要饭到了我们现在的这村子,给地主家做长工,后来才留在了王岗。所以我们的老坟还在马头岗。第一次和磊哥还有六伯一起去上坟,兴高采烈的。听奶说了大概的方位后我们哥俩就先去了。到了之后,看到了好几个坟,我们捡一个土堆最大的,想着这应该是老爷的坟。就要跪下磕头,在这时,六伯从后边可喊住了,说不是的啊!我俩吓得撒腿就跑。后来才知道老爷的坟,没多大的土堆,上边长满了杂草和树枝。每到清明节前,爷爷都会去清理,把杂草和树枝砍掉。小时候去爷家不见爷在,就问奶俺爷去哪了,奶总会说,“又给他爹剃头去了”。奶奶信主,总是对我们说不要上坟,但是她的几个儿子都没人听她的。小时候胆小,庄上要是有人死了,我晚上都不敢出门,母亲让我去提尿罐都不敢去。不知道为什么对死人会如此的恐惧。当时家里的交通都不发达,人去世时的“老屋”都是用牛车拉的。我爷喂了两头大黄牛,庄上只要有白事,都用我爷的牛和牛车。平常看到爷爷的牛车,也瘆的慌。我当时很佩服爷,他怎么都不害怕。而且每次他拉着牛车帮人送葬时,天总是下雨,地上泥泞不堪。再加上鞭炮声响器声,经常把牛惊了。然后就听见我爷的鞭子声,所有人都自觉退后。我心想幸亏“老屋”捆绑的结实。大概是小学二年级吧,我一个同学的三爷去世了,我们在上学的路上遇见,我还给他说,人死不能复生,不要太难过。我装的给大人似的。其时我是怕他离我太近,他三爷再来找我。我们的邻居家老奶去世了,他们来我们家借东西,会给几个一毛硬币。我留意他家的人眼都红了,红的吓人,后来才知道是哭的。小时候,都会默默的祈祷自己的亲人,不要去世。农村有句老话:“七十三,鬼门关”。上小学三年级,姥爷去世了,正好七十三岁。一大早,我和母亲坐着车去,父亲骑着借人家的摩托,后边还跟了一帮吹响器的。快到大舅家门口,父亲放了一挂炮。响器都吹起来了,我也不知吹得啥。我和母亲快到下车的地方,母亲不自觉地开始哭了,鼻子红红的,我还不知道什么是悲伤,但看到母亲哭了,我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看到姥爷躺在那里,床前面点着一根白蜡,穿着一身紫红色的衣服,脚上穿着一双崭新的布鞋,脸上搭着一张黄纸。母亲哭的撕心裂肺,父亲也过来了,喊了一声“爹啊”,也哽咽起来,这是上学后第一次看到父亲哭。快到中午时,他们把姥爷装在了“老屋”里,定上抓钉,盖上一个红布。好几个老力抬着。不知道谁给我头上系了一块白布。我跟在后边,母亲在前面一直的哭。墓坑早已经挖好了,离墓坑近时,抬的人突然加快速度,到现在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为什么要跑快?但看母亲哭的更厉害了。可能是今生父女情缘至此,泪尽也情难已。几个人小心翼翼的把“老屋”放在里面,把绳子抽了出来,一个人站在坟的上面,我母亲和大姨,大舅跪在下边,把双手张开,上面那个人往他们手里撒五谷。母亲的袖子上带了一块黑布,黑布上用煤灰写了一个“孝”字。在这个山坡上,孤零零地就姥爷这一座坟,长眠于此。这时我听见外边的响器吹着一首歌“你说我俩长相依,长相依呀把我忘记,慢慢地慢慢地把我忘记,慢慢地变成回忆……”和姥爷的记忆还是模糊,因为当时实在是太小了。但是听母亲说有相当一段时间我都是住在姥爷家的,成了“siqi客”。我没有见过姥姥,后来才知道我母亲也没有见过。姥爷家有山有水,住的是草房,还有个栅栏门。当时吃住都和姥爷在一起。经常闹他,喝玉米糁、面片汤、面条我都要姥爷给我放白糖,更别说面疙瘩和大米汤了。晚上睡觉姥爷搂着我睡,真的想不起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是不是给姥爷折腾的不轻?依稀中可以记得,一天晚上下大雨我拿着手电,从大舅家送姥爷回去睡觉。漆黑的夜里,在泥泞的小路上看着手电光折射的波光粼粼,我拉着姥爷的手,姥爷住着拐棍。在记忆里这条很窄很短的泥路,却走了二十余年。把姥爷送回草房,草房里有一张床和一个“老屋”。我不敢看“老屋”。我给姥爷说赶快睡,又去给尿罐提屋里。回来的路上剩我自己了,我撒腿就跑,我试着不害怕,想着那个黑色的东西用不上,但最后还是把姥爷装里面了。还有二姥爷对我也特别的好,从小背着我,到处跑。每到夏天都会给我家送甜瓜吃。有一个夏天在我家住,当时我还不会走。二姥爷背着我在西大坑的一个烟炕里避雨,雨如瓢泼。到中午了母亲好不容易找到我们,母亲说二姥爷一顿,把伞给我俩,气着走了。我就打着伞趴在二姥爷的背上,雨滴从伞上滑到姥爷的肩上,记忆到此尘封,任我努力的回忆。也想不到二姥爷是怎么背着我回去的。可在他去世时,我也没有见最后一面。二姥爷是光成汉,没有子女,后来母亲给我说,二姥爷老的时候,没有人破土。我大舅也不愿意破土。最后庄上的一个邻居,破土了。条件是把二姥爷的一块荒地给你人家。老人家的一辈子,就这样结束了。母亲说:“我尽心了。”最后二姥爷不会动了,母亲端吃端喝,洗衣服。姥爷的寿衣是母亲去买的,“老屋”是父亲早就做好的。就这样再见时,是在五年级的时候,我自己去大舅家,他已经埋在那个土堆里面了。我凝视着无动于衷,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跪下磕头,我真怕惊动了他。当我们生气时,主宰我们的已经不是我们了,说是“鬼”附体谁也不信。上初二的时候,两星期回家一次。大概在十月份的一个周末,我回家时,端着饭坐在堂屋吃饭,父亲也端着饭过来,坐在我对面。父亲那天穿着一身迷彩服,看着很干练。父亲说:“给你说个事,你爷没有了……”我一愣!还没回过神,父亲又说,“前天早上起来不行了,当天晚上就埋了”。父亲故作淡定。但我的泪水已经在眼里打转,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哭,是为爷爷的去世吗?还是我们的血缘感化?我说不清楚,但是泪水还是流了出来。父亲的眼也红了,说“别哭了,偷偷埋的,不敢让别人知道,知道的话,还要挖出来火葬的”,我憋住不哭。下午我去爷爷家里,奶出去了。下雨了,被子还在外面。我把绳子上的被子收了,放在奶的床上,真的没有看见爷爷,我这次也没有害怕。因为我听说自己人不伤害自己人。那天晚上是爷爷的五个儿子和两个女婿,把爷爷的一生画个句号。夜深时,这几个儿子亲自去挖墓,半夜时,又抬着自己父亲走了四五里路。我也不能、也不敢想象这几个伯和父亲是怎样的一种心情。那一段时间最害怕看见奶,因为不知道说什么,总怕欲语泪先流,怕奶伤心难过。当时刚开始实行火葬,爷爷会给我说:“等我老了,烧了把骨灰用个烟盒装一下挂在房檐上就行”。能听出来爷爷实在是心虚。爷爷情绪经常反常,说有神经病。但我从来没有见过,只是爷爷的脾气不好。后来,从哪里,也不知道是不是梦里,听说人家给爷爷算过,后面跟了五六个,还说了破的方法。让凌晨站在大路口烧纸送送。烧完,往那个方向走,不要回头。我想那五六个就是“鬼”吧,最后还是把爷爷的命带走了。爷爷那年才六十多岁。我回忆着爷爷电视机下面的几个字“不要动台”。用白色粉笔写的楷书还有些魏碑的味道。因为在家母亲不让看电视,所以我们都会跑爷爷那里去看,尽管只有一个台。爷爷教我怎么吃红薯面包谷糁。我想那是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美食。上四五年时冬天经常在奶家吃饭,早上奶做的红薯包谷糁,多乘点红薯,好好地搅和搅和,然后弄点炒过的红薯面拌拌,和爷爷坐在墙角晒着太阳,吃的津津有味。夏天的晚上,满天繁星,在外面乘凉,爷爷会拿一个烂席,睡在那里。我也跑过去听他给我讲王二小的故事,还有八百老虎闹东京。最让我耿耿于怀的是,一次因为舅爷的一个药瓶盖子。我非要玩,爷爷给我了,但舅爷生气了。爷爷和舅爷吵了一架,给生病的舅爷撵走了。初中有一次写作文,我写的是给天堂爷爷的一封信,但是内容在记忆里化成了一团白云。爷爷去世之后,每到清明去上坟就严肃多了。开始观察怎么打黄纸。但是不会让我打的,因为不到十八岁。看着父亲拿一百的正反都要拍拍。由于学习不好,上高中是在一个镇上。但在镇上我遇见了我人生的第一个老师。看着老师写字画画刻章,让我好不羡慕。高二的十一假期,家里正值收秋,但大舅却住院了。之前大舅做过一次胃穿孔手术,后来身体就不再好了,这次住院也很突然。妗子在家收秋,医院,表哥也没在家。母亲就派我去了,给我几十块钱,说记得给恁大舅买点东西,不要花他的钱。我自己坐着班车,医院。晚上我和大舅一起睡脚头。后来我发现大舅晚上睡不好,可能是挤吧,我就打地铺睡在病房的地上,那屋里有三张病床。我每天和大舅一起,我记得他上午要输水,后来也知道大舅的病在心脏上,要保持好心情。我就买了一本笑话书让他消磨时光,现在想想他哪里有心思看笑话啊……我们俩一起去吃饭,突然看着大舅瘦了很多。想给大舅买点啥吃吃,医院的宣传栏里,说核桃比较好。趁大舅休息去西关桥头,看看有没有核桃。终于找到了,二十元一斤。去皮的四十元一斤,我买了半斤去皮的。大舅晚上起夜,他只要一坐起来,我立马就从地铺站起来开灯。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当时为何如此灵敏。再后来一到半夜我就醒,因为大舅可能是痛得厉害,总是发出长长的叹气声。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睁开眼。不敢动,怕大舅说怎么不睡。不知道什么原因,想给大舅照个相,合个影,但当时上哪里找相机啊!这成了我终生的遗憾。看到人家同间房的病人喝乌龟汤,我就问大舅,咱也喝吧?大舅说别弄了。但我还是趁大舅不注意,去买了一个乌龟,记得是十三元一斤。买的没有多大,让人家给杀了,龟甲我自己还留着。借的锅,用煎药的火,炖了一大碗汤。炖了好长时间,也不知道好喝不?给大舅端去,大舅说你也喝点吧,我说不喝。看着大舅喝完了,心里真高兴。旁边邻床的说你儿子真孝顺,我大舅笑着说这是我外甥。这七天是我和大舅独处最长的时间,也是最亲密的七天。小时候住在大舅家,一住就是一个暑假。他们那里种甜瓜和西瓜。我一到放假就闹着去,可以睡在瓜地,看瓜。晚上下河去洗澡。跟着表哥摸螃蟹,抓蛤蟆,照爬叉。和表哥生气,我就会告诉大舅,大舅从来没有嚷过我。一次表哥扫地没扫好,打表哥了,我吓得跑到大姨家。大姨和大舅在一个庄住,一个在东头一个在西头。到吃饭时,大舅又把我抱回来了。但是大舅经常让我下地干活。拔草,薅花生什么的,只要上地就叫着我,在大姨家从来不让我干活。但我还是喜欢在大舅家多一点,到现在我想想也很奇怪。深究原因,除了对物质的给予,还有给精神的磨砺。大舅经常给我买吃的、穿的。每年春节,大舅给的压岁钱最多。第一次背上药桶给庄稼打药,就是在大舅家。大概是上初中,表哥不在家,大舅我俩一人背一个药桶,上了后坡。在我家肯定不会让我打,不是怕我累,是怕我不会打。但大舅很相信我,让我打。我背半桶其实已经够呛。就这样并排和大舅一起给花生地打药。大舅经常给别人表扬我说的事我却没有一点印象。说我小时候放牛,就很听话,一直拉着牛,等他们回来。大舅一直觉得我很稳当。大舅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有一次开玩笑的说,我老了,就指望小可了。这句话又让我抱憾终生。七天很快就过完了,大舅说要出院回家,我也开学了。我妗子来接大舅。我走时大舅给我买了我爱吃的香蕉。趁妗子不在,非要给我二十元。我死活不要。大舅气了,瞪我一眼。看着大舅的眼神,我读懂好多好多。大舅从来没有瞪过我。没想到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接住钱,坐上回学校的车。坐在教室里魂不守舍,给我同桌说时,我竟然哭了。后来大舅病情严重,又住院了。这时表哥已经回来了。当医院时,舅舅躺在那里已经行动不便了。弟弟也来了,大舅对弟弟也很亲。因为看见大舅对弟弟,好像我就能看见大舅小时候是怎么对我的。我们只要一去,大舅就抱着弟弟去代销点。经常用胡子扎弟弟的脸蛋。弟弟和大舅也很亲。可能这真的是最后见面的机会了,我们一家都来了。看着表哥和妗子憔悴的面孔,和大舅瘦弱不能动的身体,我泪眼朦胧。我不知道为什么大舅还不到五十岁就要结束这一生。那晚上我躺在地上,眼睛没有合上,我可想和大舅说说话,但我又不知道说啥。晚上半夜给大舅倒尿盆,是我心里最宽慰的事。到下午,我又要上学去了,妗妗说小可要走了,大舅看着我,然后看了四周指指桌上的饮料。我立马拿住,不敢回头的走了!进入十月,天多了几分寒意,大舅回家了。周日那一大早母亲带着小勇去看大舅,本来我也可以去的,但下午要上学。我的心里砰砰地跳,家里就剩我自己。我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心情,竟然使我拿一片宣纸在涂抹,刚把一笔墨涂在纸上,可能是笔上水太多了,洇开了。就在这时我听见门外的摩托声,我放下笔,跑出去开门,是父亲回来了。父亲说:“穿厚点,恁大舅不中了,咱赶快过去”。这时母亲可能已经到大舅家里了。我坐在父亲的背后,好像下雨了,我的泪也遮住了视线。摩托的速度比平常快,又比平常慢。到大舅家,我跑到屋里,情不自已,哭了起来。表哥看我一眼,妗妗抱着我说“别哭了,他走了不受罪了。不敢让后边人家听见”。我自己蹲在舅舅的床边,泪如雨下。晚上在十一点以后,把“老屋”拉了回来,就在这漆黑的晚上,把大舅送了出去。他们抬着大舅僵硬的身体,我站在门槛上,拿一把刀,砍着门框,说“大舅啊…走了,大舅啊…走了”。把“老屋”放在了一个手扶拖拉机上,那晚上小勇太小没有去。我们扶着拖拉机,朝黑暗深处走去,生怕看到一丝丝亮光。路不好走,又下起了小雪,但却没有一点凉意。我很佩服开拖拉机的大娃表哥,在这么窄小弯曲的路,连手电都不敢开的情况下,走了好远把大舅送到指定位置。把大舅安放在那里,连土堆都没有留。又过清明,才把土堆添了起来。后来大舅的坟,迁了一个风水宝地。上大一的一个暑假,马上就要开学了。一天中午,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竟然和母亲生气了。到现在都回忆不起来因为什么。我正吃着饭,吃了一半走到我们家正当院,举手把碗摔了,摔得稀巴烂,我自己也懵了。就在这天晚上九点多,母亲接到表姐的电话,说大姨出车祸不行了。父亲和母亲立刻骑着摩托往柳河赶。家里就剩我和五六岁的弟弟,那一夜搂着小勇不知道怎么睡着的。第二天一大早,带着弟也去了。那是夏天,大姨出去看戏,走在路边,被后边的一个摩托撞过去了。我见到大姨时,大姨已经装在水晶棺里了。眼泪总是在面对死亡时,容易决堤。和大姨的记忆比较少,但大姨对我还是比较好的。隔着一层玻璃,让我觉得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对于大姨的离开,真不敢联想和我摔碗有什么关系。现在想想还是有点玄?五伯的离去,让我对生命有了新的思考。一四年十一月十二日下午,在郑州的我,突然接到父亲电话,说五伯病的厉害,让马上回去。我说“明天行不?”,父亲说“现在能回吗?”。我仿佛知道了什么,我说我马上回。五点出发,六点上高速,八点半到了方城。路上一个人开着车,眼前看不到任何东西,只知道我要回家。我随身带了大悲咒,金刚经。见到五伯时,他躺那里一动不动,但是气色却非常和善。我大姑给我说,你看前一天信主,今天就得救。但是想想五伯这一生,没有成家,对人实在,没少给我们这几家干活,也不会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应该会去好的地方。当天晚上见到五伯躺在那里,这次我没有哭。也没有看见奶。倒是我十二岁的弟弟,哭了。可能是他经常在家和五伯见面吧!其实小时候,就觉得我们这几家谁家有活,都可以叫五伯。因为五伯一直跟着奶过。五伯真是干了一辈子,前些天回去时,他说我给他买的刮胡子机坏了,然后我看看,原来是没电了。最后一次见五伯的面是,一四年七月十五,我从郑回家送弟上学,五伯帮我家收花生。我还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没想到过了一百天,却再也见不到那个经常给我说“小可,今黑袁庄有电影,咱俩去看吧”的五伯了。我觉得我学了所谓的传统文化,信了生死,心中就会释然很多,但是我没有。当晚上我做了一个梦……第二天和父亲他们一起把“老屋”运回来时,我看到了奶。看到奶雪白的头发,我终于哭了。奶看见我,就抱着我说:“娃啊,别哭了。他走了,不受罪了,给他痛的不行。他最后也喊主了,去了好的地方”。奶奶的泪水也出来了。我不知道一个七十八岁母亲看着自己的五十多岁孩子去世,若是没有“主”在后面支撑,这个老母亲该怎么办。就在这不经意间一刹那,我觉得远哥,磊哥,还有我突然长大了。六伯带着我们三个去给五伯破土,到坟地六伯说“小远,你宝哥没有在家,有大不就小,你刨三下,不要重复”。然后六伯说,“你仨看好记住,将来你大伯埋在这个地方。在往恁爷坟下靠右边。小远,恁爹在这挨着五伯。小磊,我和你妈将来在这。小可,你爸和你妈百年之后在那……”六伯依次把我们交代清楚,生怕我们记错。看着磊哥和远哥抬者五伯,我却哭的不行了。本来回去的那天晚上想给五伯念念金刚经。我大姑说你可不能念啊,你一念,就阻碍他上天堂的路了。五伯,对不起。大悲咒和金刚经我那晚上一直装在身上。送五伯,由于路远,开了两辆拖拉机和两辆小车。没有炮,没有响器。用挖土机挖的墓坑,没几分钟就挖好了,把“老屋”吊下去,我们几个跳下去把绳子解开。用挖土机推土。就这样辛苦半辈子的五伯也长眠了。以往每年春节三十上午,五伯会早早的找我,贴春联。他不识字,他端着浆糊,拿着刷子刷,我贴。五伯去世后的第一个春节,突然觉得很不自然。早上刚吃过饭,就肚疼,我给小勇说,咱五伯回来了,让去贴对子呢!一会儿可不疼了。越来越觉得生命的无常,世事的无奈。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定让自己记住珍惜拥有,把握当下,因为没有什么比死来的更快。接触传统文化,读过四书五经,改变最大的是深信因果。然后每到清明必回家,相信祭如在,祭神如神在。有时自己,或者叫上弟一块去上坟,终于不再太害怕那些睡在下面的他们。看着以上六年前粗鄙的文字,还是会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今天上午磊哥和六伯还有侄女从南阳先到马头岗,我和大伯还有靖雅从王岗过去。地太湿,我和磊哥都穿着胶鞋,六伯还是会和我说说坟上的事情。然后十点半,我又去柳河那边给姥爷,大姨,大舅上坟。到了中午狗圣表哥和我一起,又把姥爷坟上的树枝清理一番。记得《西藏生死书》中有句:“现宇宙间只有一个永不改变的法则,那就是一切都在改变,一切都是无常”,面对死亡,也许可以带来真正的觉醒和生命观的改变。在生意与枯寂之中,外观内化。祭祖不仅是对生命过往的敬重,还是对生命当下的关照。俗话说:“孝子床前一杯水,胜过坟前万吨灰。”也不是在强调生时所行的意义所在?夫子也说“未知生,焉知死”,没有对生充分的珍视,确实不足以谈死。只是人们一辈子都在准备,准备,准备,只是对下辈子没有准备。常以为死为终点而不是站点,而胡作非为、掩耳盗铃,顷刻一声锣鼓歇,不知何处是家乡?破山禅师有联语:山迥迥,水潺潺,片片白云催犊返;风萧萧,雨洒洒,飘飘黄叶止儿啼。忆故人敬一杯酒,醉到黄昏独自泪流。奈何心中事、意中人,有人盼你三十多年了,还不醒来。人世间,前缘宿债,一借一还,便生出了爱恨情仇,故事万般。所谓的生死,无常,因果,困茫……无不在让睡熟的人醒来回家。清明前后,种瓜种豆。清楚明白了,就要好好播种。至于收获,秋天再说。错过了,时间会给出答案。只是有些错过,今生回头无岸。年4月4日于王岗九方斋灯下初稿年清明于商城东〇
辛丑清明
郑州——方城
策划:九方斋
编辑:從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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