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窘境
康熙十八年大寒,随着前夜怒吼的北风,早子坪到锦衣村的大地上一片银白,陡坡垭下的谈家大院里,向老六在鸡叫三遍后准时推开了院门。
“文瞎子,起来推磨!”向老六在大院门口一泡尿撒完,把家伙塞进裤裆里,向空中呼出一口白汽,又转身打了一个响屁,就开始猛踢着厢房的门。
“来了,来了……”文北川轻轻推开趴被子上的黑狗,光着身子从被窝里钻出来,坐在地上摸摸索索地找鞋子,向老六的踢门的节奏更紧了,“还不起来,挺尸啊,死瞎子!”
鞋子还是没摸到,手指碰到跟了他五年的龙头拐杖,文北川光着脚、撑着拐杖站起来,战战巍巍地摸向门栓,门栓一松,向老六就一脚踢开门,木门把文百川撞了一个趔趄。
“大少奶奶眼看就要生了,从今天开始你一天推三斗包谷,别偷懒了!”向老六没进门,劈头盖脸地对文北川吼道。
“……向管家,你看我这……腿脚不方便,三斗包谷我怕……”石门垭的寒风夹着雪籽,透过天井吹在文北川的光膀子上,五十多岁的他抖得说话都说不转了。
“莫日古,老爷马上要抱孙子了,起码要坐两百桌,不准备个几十斗包谷面纳闷吃得到,你搞也得搞,不搞也得搞!”向老六打断文北川,转过身,往谈志远房中走去,扭头还呛了他一句“客人没饭吃,你也没饭吃。”
“我……”文百川忍着寒风,无力的靠在门上,一支毛茸茸的爪子轻轻地碰着他的手,文北川从老黑嘴里接过衣服披在身上,再摸回床边穿上裤子,从老黑嘴里接过鞋子穿上,用颤抖的手摸着老黑的脸。
“老黑,我俩已经是穷途末路了!”两行清泪从文北川浑浊的眼中流出来,滴在老黑的头上。
“呜……”老黑病恹恹地低咽一声,趴在文北川的脚上。
文北川拄着拐杖,艰难地走出门,天井的雪风吹得他一声咳嗽,“老了,大不如前了”,他喃喃自语道。
穿着棉布长袍的谈志远从堂屋里坐着,忽地吸了一口碗里的瘦肉粥,叫了他一声:“文先生,厨房里还有两个洋芋粑粑,你吃了去推磨吧!”
“喔,东家!”文北川应了一声,伸出拐杖向前探着路,瘦肉合着青菜的粥香从门口飘过来,他不禁咽了几口口水。这味道,已经很久没尝过了,只是现在的他不可能有这样的待遇。
文北川从厨房里摸到两个粑粑,回到房里,从床铺草里摸出两片牛肉干,塞给老黑,自己坐下吃早餐,两个粑粑自己咽下一个半,剩下的半个仍旧塞给脚下的狗。
“老黑,你身体也不如从前达,莫到处乱跑,今天在下雪,你死在外面我可找不到。”文北川一边说,一边向磨坊走去,干瘦的黑狗站起来跟着文北川,天井的雪地上留下两串脚印,一串是文北川的,一串是狗的,雪地里一会儿就开出了浅浅的梅花。
“老黑,我现在也只靠得住你达。”文北川转身对老黑说。
“啪”!一个雪球砸在文北川身上,又滚落在老黑的脚下。老黑咆哮着对屋檐下的一个孩子怒吼起来,病怏怏的狗摆出一副扑上去的架势,咧出两颗发黄的门牙。
“老黑,莫瞎搞”,文北川转身把拐杖搭在爱犬身上,制止了爱犬的冲动,依旧探路向磨坊淌去。
“文瞎子,睡黑狗,下大雪,横着走……”东家的小儿子谈传武在一人一狗的身后蹦蹦跳跳地叫嚷,谈志远站在堂屋门上,漠然目送着文北川进了磨坊。
不久,天井里便传出了石头和玉米的摩擦声,隆隆作响。锦衣村上空,漫天的鹅毛大雪向天井飘去,纷纷扬扬。
从九龙观到早子坪的雪原里,长空漫漫,惟余莽莽。
二、受命
三斗包谷终于推完,文百川拖着病腿,在厨房狼吞虎咽,东家今天安排的伙食还好,包谷饭合渣汤,还有半碗长工没吃完的梅菜扣肉。回到厢房,文北川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摸着老黑的头,不由想起了这五年前的一幕。
康熙十三年冬天,已经出师二十年的文百川突然收到恩师的召唤,从雷家坪赶往汉中,去接受终南派第三十七代掌门人的临终嘱托。
“川儿,你在诸师兄弟中是出类拔萃的,为师也听说了你在你老家寻龙点穴的经典案例,不愧为我王三通的弟子,为师深感欣慰!”文北川在终南山学成归来后,即在朗坪为李员外寻得二龙戏珠吉地,现其子已高中进士,二十年来点穴无数,在当地已成风水翘楚。
“感谢师傅教导,徒儿至死不敢忘师傅厚恩……。”文北川看到行将就木的师傅,悲从中来。
“为师召你回山,有一天大重任托付给你,望你不负众望。”王三通从榻上坐起来,凝视着跪在地上的文北川。
“师傅请讲,徒儿定不负师傅嘱托。”
“为师本是浙江嘉兴人氏,五十年前在大清龙兴之地遇到你师祖梅千拙,之后随其云游四方,寻龙点穴……你师祖弥留之际告诉我,我终南派自立派以来,即担负为华夏守护龙脉之责。昆仑乃我华夏祖龙之地,天下龙脉均出自昆仑;秦岭天下大阻,司马迁在史记中便对秦岭的险、要进行了介绍,只是龙脉关乎天下安慰,历代史家都秘而不宣。天下龙脉在昆仑孕育,在秦岭成长后即分赴天下各地,守护一方水土,为师自接受你师祖嘱托以来,即终老秦岭,担负守护龙脉之责。”文北川听完无比震惊,他所学的寻龙点穴无非是看地藏坟,助人富贵而已,王三通所说已近乎天书。
“师傅,这……”
“你不必惊慌,为师虽然没有教你驭龙之术,但万变不离其宗,譬如你挖的是小河沟,我治理的大江大河而已,寻常风水师可选得好地,但不识龙脉,也就难登大雅之堂。”
“师傅请讲。”文北川只好听下去。
“龙也有善恶之分,所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秦岭天池一龙,本是你师祖调教,但因桀骜不驯,你师祖及为师百年来担心其为祸苍生,在天池建锁龙井将其困住,不料数月前它挣脱锁链,往西南去了,哎…….”王三通喘息着叹道。
“师傅,这如何追的上……”文北川一头雾水。
“这就是我召你回山的原因……为师夜观天象,这恶龙跑出秦岭,沿汉水直上,经神龙架到你老家,意过长江奔西川方向而去,所谓潜龙在渊……这货倒是兵出奇招,逃出生天,但各地都有神龙守护,它想找一块安息之地也甚为不易……这孽龙多年与我心愿相通,为师料想它欲在川鄂交界处潜修。现在需要你去寻它,束缚他的野性,完成你师祖和为师百年来的夙愿,让他为苍生造福吧!”
“师傅,徒儿才疏学浅,实在难当重任!”对于文北川来说,这确实超过了其能力范围,无从下手。
“不急,为师现向你传授点龙化生之术、叩山问地之术,这也是为师最后一次教你了”。
“是,师傅。”
“完成这个任务后回山,你就是华夏守龙人、终南山第三十八代掌门人,切记以苍生为念!”
“师傅,这让弟子如何担当得起……”文北川泣不成声。
之后,文北川在汉中接受王三通的传授,侍候弥留之际的师傅。三个月后,心力交瘁的王三通终于灯枯油尽、撒手人寰,文北川在悲痛中料理完恩师的丧事,即启程回巴东,完成王三通交付的重任。
三、受伤
所谓寻龙之术,需夜观天文、昼视地理、行观山脉,审龙气在天地之间走向,最后找到它的栖息之地,才能点穴驭龙,为己所用。
镇江寺就在文北川老家对面,峡江形胜,水上舟楫往来,历代迁客骚人都在此停留,甚为有名。文北川日夜在江边搜索,寻找龙气所在,一个牧童经常跟着他放羊,看着他时而抓起一把土在嘴里咀嚼,时而沿着江边行走,时而向群山眺望.这少年也赶着羊,远远跟着,也不上来搭讪。
一日雨过天晴,文北川从家里出来,正准备过店子河去镇江寺。忽然看到一股紫气沿着店子河汇入长江、往兀源洞方向而去,文北川兴奋地叫起来“龙气、龙气……”,一路飞奔着、淌着洪水过河,沿着长江往下游奔去,远远地,紫气在水中越来越大,由一线变为一束,在水中若隐若现,如蛟龙的尾巴,在阳光的照耀下分外耀眼,文北川一边跑,一边望着江面,生怕跟丢了,猛的脚里一滑,腿上吃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他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一个农妇这背对着他洗着他的衣服,他惊坐起来,腿上才感到钻心的通。农妇感觉他醒来了,惊喜地转过身来,叫到:“文先生,你醒来了,快躺下,我去喊船儿!”农妇扶他躺下,之后屋里进跑进来一个少年。
“这……你不是那个放羊娃么?”文北川迟疑的问道,“我怎么在这里?”
“文先生,船儿看到你在江边跑,后来摔伤了,船儿就把你背回来了。”农妇答道。
“你怎么知道我?”文北川诧异道。
“我们都知道你,文先生,你就住在雷家坪,他爷爷的地就是你看的,只是你不认得我了,船儿那时还小……只是,文先生现在怎么不给人看地了,老是往江边跑?”
“我在找个东西,找了很久了……你男人还在跑船吧,去下江了?”文北川想起来了,刚出道的时候给镇江寺的金主看过一棺嫦娥奔月的吉地,他长子现在邻县秭归做知县,还有个儿子在跑船,做一些贩卖柑橘的活计,靠码头吃饭的。
“他爹在船儿出生后不久便在青滩触礁,人都没找到。”农妇黯然道。我们风水师,能给人富贵,却不能断人生死啊,文北川不禁叹息。
“那你们怎么住在这里,你家那么大的宅院?”文北川寻思这茅房太简陋。
“他爹走了后,我就被长兄赶出来了,一个人租地讨生活。娃那时还小,我思念他爹,就给娃取名船儿,现在已经十七岁了。”农妇嘤嘤地抽泣起来。
“那个船儿,谢谢你背我回来……我不能在这里麻烦你们,你去叫我家人,让他们来接我吧。”文北川挣扎要坐起来。
“文先生,要不你教船儿看地吧,我们母子无依无靠,我也不想船儿和他爹一样…..”农妇说完就跪下了,船儿看到母亲跪下,也跪下了。
“使不得、使不得,你们快起来,咳……咳……”文白川坐起扶他们母子,自己差点摔下床来,船儿倒是手脚快,一把扶起了他。这孩子,虎头虎脑,目光清澈,虽不如自己眉清目秀、俊逸倜傥,但也老实,宅心仁厚,文北川突然喜欢起这个救了自己的牧童来。
“先送我回去吧,收徒以后再说。”
文北川在家一趟就是三个月,治伤期间,船儿经常来探望,侍候文北川起居,甚是恭敬,百善孝为先,文北川倒是想收他为徒,只是船儿没读过书,学风水倒是勉为其难了。
四、收徒
刚能下地,文北川便扶着拐杖在江边寻走,船儿还是在他身后跟着,但店子河在也没有紫气出现,百无聊奈之际,文北川也和船儿无话不谈,似乎有了师徒之情。
“文先生,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我看你一直在找……”
“恩,是在找,这个东西对我很重要。”文北川漫不经心地答道。
“文先生,你找到了会干甚?”少年讪讪地问。
“我找到了你就再也见不得我了,我要去……”拄着拐杖的王北川转过身来看到少年黯然的脸,一时有些不忍。
“船儿,你想读书不?”文北川一边走一边问。
“想,家里没钱,读不起。”
……
“船儿,你真想跟我学风水?”
“是,娘说文先生人好,做人要厚道,学风水也可以帮穷人看地。”船儿的这句话让王百川心动了。
“船儿,要不我教你吃土认穴之法,你又没读过书,学起来简单些。”
“师傅,你教什么我学什么。”船儿说完就握着羊鞭跪下了,这孩子倒还机灵,但一声师傅让文北川想起恩师嘱托,不由着急。
王北川就这样在峡江两岸游荡了一年多,也没有找到恶龙的踪迹,加上腿脚不方便,也跑不远,船儿倒是和他寸步不离。王北川开始教导船儿,寻常点穴,好土就是好风水,土甜的就是好地,其他是恶地,在一块意向墓地中,位置好的地方土的味道自然比其他位置好,万变不离其宗,有比较才有鉴别,恩师说师叔就是靠吃土成为一代宗师的,只是笨办法而已,船儿愚钝,这种学习方法对其合适不过了。船儿学艺心切,每走一地都抓一把土回家品尝,一年下来,嘴巴已经变成了乌黑色,对各地土色味道也甚有心得,偶尔点穴也是恰到好处,让乡民惊呼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孺子可教也,文北川不由点头称赞,只是恩师所托、孽龙去向,了无踪迹,不由让文北川心急如焚。
次年清明,雨过天晴,文北川与镇江寺主持文渊和尚、本县司库薛长彪等一起到兀源洞踏青,刚至洞口,在鸣流喘泉中,忽一线紫气从洞口飘出,若隐若现,似乎在他身边绕了一圈,一声龙息从他耳边传来,让文北川全身一个激灵。恩师泉下有灵,让他等到了,紫气钻出人群,顺着水流下江而去。
“船儿……船儿,我们师徒就此别过,你把这封信马上送回家交给师娘、嘱她务必执行……信中自有安排!”文北川把早已准备的书信递给身边的船儿。
“师傅,你要去哪,不要船儿了吗?”船儿跪下大哭,跟他日久,知道他心中有事,但也不敢问。
“我们师徒一场,是否还会相见看缘分,你回家把信交给师娘,信中自有安排。师傅有重任在身,此去前途、生死未卜,也不何时何地是个头,就此别过吧。”
文北川别过友人,追着紫气沿江而下,船儿跪在地上哭背了气,直到望不到师傅的影子了才悲悲戚戚地站起身,在友人的劝说下跟着文渊和尚过江了。
文北川在信中交代家人立刻举家迁往终南山,等其事情处理后自己会与家人汇合,另嘱家人留下一笔钱让船儿读书,一便将自己的风水典籍、心法、符印交船儿研习。
五、结伴
文北川沿江随紫气而行,生怕再失良机。奇怪的是,在浩浩长江之中,紫气紫气始终只有一线,若有若无,有时甚至难寻踪迹,等文北川绝望关口,忽然一声龙息将其惊醒,水中的紫气又明朗起来,在沙镇溪紫气忽然奔溪口而去,比长江中浓些,越往上游越烈。文北川沿溪口而上,经沙镇溪索溪而上,直至莲峡河,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终于支持不住、一头栽倒在河边昏睡了过去。
“什么东西!”王北川迷迷糊糊地往脸上摸去,先是感觉到一条热乎乎的舌头,进尔摸到一张毛茸茸的毡子,从未有过的感觉让他惊坐起来。
一只大黑狗趴在他面前,呜呜地低声叫着,尾巴讨好地在地上扫来扫去,这狗通体漆黑,尾巴尽头的一点白毛在晨光的照耀下晃着金色。看黑狗没有恶意,文北川慢悠悠的从河滩上站起来,就着河水洗了把脸,从褡裢里掏出一张在磨坪买的脆饼,在嘴里嚼了起来,大黑狗还是没有走,蹲在地上望着他。
“你看了我一夜吧?给你点工钱。”文北川从褡裢里掏出一张饼扔给大黑狗,大黑狗上来吻了吻,摇着尾巴吃了起来,摇摆的尾巴金光闪闪。
“你是谁家的狗?麻衣神相相狗篇上说你这个白点要是长在两眼中间,你就开了天眼了,长尾巴上可惜了。”荒无人烟的河滩上,文北川竟然调笑起了四只腿的畜生,大黑狗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哼了一声,对这个被自己舔醒的家伙鄙夷地夹起了尾巴。
吃过饼,文百川继续沿河而上,但河道上的高坎挡住了去路,只好绕道而行,向上爬到一个山坳,远远地见到人烟。文百川走近打听,一老者回答说叫龙湾,正诧异着这地名,漫天的紫气迎着朝阳四射,但文百川感觉和这几天追寻的龙气略有不同,一点是他要找的,大部分陌生。
“先生,这是你的狗么,这么精神?”老者对着穿着长衫的文北川问道。
“……嗯?”龙百川才发现大黑狗一直跟着他,老者的发问让大黑狗感到不安,又夹着尾巴朝他走近了点。
“先生,你这狗卖不,我儿子喜欢打猎,卖给我吧。”老者再次询问道。“这……这狗跟我很多年了,相依为命,不卖的!”大黑狗听到他的话,鄙夷地又夹着尾巴,但靠他更近了。
“老伯,请问你贵姓?”
“我姓龙,这湾里人都姓龙。”老者答道。
“老伯,前面的地名叫龙什么?”文北川忽然想起恩师王三通的话,地名必有渊源、绝非空穴来风,便多了个心眼。
“山上还有龙头山,山下有龙池槽,槽里有龙洞子,槽口有龙巢观,再远我就不知道了。”文北川再度震惊,结合观察到的不同的紫气,文北川怀疑此地是否还有其他的龙族。
“老伯,你是本地人吗,祖上一直住在这里?”
“是的,祖上离这也不远,在夷水边,我王就是在那里的。”龙姓不是汉人吧,夷水边没有王吧,王难道是廪君吗?文百川迟疑着告别了老者。
“你跟着我干甚,想我养你吗?”大黑狗鄙夷地哼了一声。
“好吧,你跟着我吧,不过没有好吃的啊?”大黑狗把尾巴摇了摇。
“我就叫你老黑吧……老黑,你说我们按老伯说的地名往前走对不对?”大黑狗又竖起了一点白的尾巴,在紫光的照耀下分外耀眼。
“刚才我该不是说错话了吧,你家伙的天眼是不是在尾巴上?”大黑狗竖起一点白的尾巴跑到文百川前面去了。
六、结阵
一人一狗向山上而去。让文北川奇怪是,老黑走的路线就是老者说的路线,一路紫气充裕,不再若隐若现,老黑似乎一路上贪婪地吸着紫光;这货怕真是机缘巧合,被孽龙点化,开了天眼了。恩师虽谆谆教导,但文北川未亲自实践,真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啊!
爬上龙头山,放眼望去,心旷神怡。山下河流密布,四周群峰耸立,青山如黛,碧水似玉,繁花似锦,草长莺飞,恍如仙境;群山之间,隐隐野店几家,炊烟寥寥,百姓往来耕作,快然自得,真世外桃源也;群峰之上,庙宇在阳光照耀下金碧辉煌,晨钟暮鼓响彻山野。所谓以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碳兮、万物为铜,此地灵气充裕,世间少有,难怪这孽障躲在这里。
文百川顺着龙池槽前行,不久至水福河边。远远一座道观耸立在孤峰之上,观名龙巢,由山底向峰顶三级,红砖青瓦,登顶俯晗水福河谷,几多钟鸣鼎食之家,钟声一起,响彻云间。文北川正陶醉在群山美景间,忽见孤峰半腰处金光闪闪,一龙头从山中探出,似乎远远地与老黑打招呼,老黑看到龙头,竟趴在地上、尾巴摇得老欢。终于找到了,不负恩师厚望。
文北川迅速拿出风水旗,在龙头四周结下阵法,对龙头喝到,“谅你百年修行不易,此地就给你做领地吧,望你守护好这一方水土,不得作难!我将在这里守护你三年,你好自为之。”龙头竟乖巧地向下直点,不由让文北川放心下来。
这龙脱困而出,确为这风水宝地而来,量其被束缚日久,也想过安稳日子了。此地地处川鄂交界,原为土苗蛮族领地,远古廪君曾在此养龙,蛟龙后随主飞升,但灵气依然充裕,数千年来百姓口口相传,故地名总与龙有关。现此地尚无龙族守护,给这孽龙再合适不过了。
龙头在龙巢观,但护龙阵眼却在早子坪。早子坪地处龙坪至穿心岩的山谷中,一条小河名曰长冲,自龙坪流入山边溶洞,河两岸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石门垭下,一石山立与谷内,临河矗立、如玉树临风,正是阵法的紧要之处。
七、点穴
文北川四处布阵,在龙巢观、九龙观等庙观打尖,自然引起百姓注意。
“请问先生名讳,在此作甚,在家锦衣村谈志远。”一长衫长者拦住从九龙观下来的文北川。
“……此地风水甚好,我寻龙脉而来……我姓文字百川,单名一个岳字。”
“那……先生可曾寻得龙脉?”谈志远再问。
“这……还有些耽搁……”护龙牵涉天机,自然不可说。
“先生可否为家父寻龙穴一眼,谈某愿赠白银千两。”谈志远作揖相求。
“这……到贵地多有讨扰,容我思量。”文北川见谈志远器宇轩昂,一时也不好回绝。
之后谈志远便邀请文北川至锦衣村,极尽地主之谊,就是和文北川寸步不离的老黑,也是专门的吃食,让风餐露宿的文北川甚为感动。
锦衣村自古为土苗蛮夷之地,民风剽悍。谈志远祖上跟明太祖征战多年、立战功无数,获锦衣卫参将一职,因作战失去一腿,因祸得福躲过太祖清洗,后衣锦还乡,故该村后名锦衣。谈志远老父谈元邦年过七十,膝下二子,均在村里的姜先生那里读私塾,长子谈文逸聪逸过人、一表人才,谈志远不忘祖宗教诲,总想二子考上功名。
一日,文北川正从龙巢观到早子坪,就在母猪槽被身披重孝的谈志远拦住、长跪不起、放声大哭,“文先生,家父昨晚病重不治,已寿终正寝……烦请先生为家父寻处吉穴,谈某当以白银千两为谢。”
“这……谈庄主请节哀顺变,文某当义不容辞。”文北川扶起跪在地上的谈志远。
石门垭下的山坡上,确有龙穴一眼,以龙坪、九龙观来龙为老祖,石门垭为少祖,左青龙、右白虎,正对长冲河边的石峰做案,得此穴子孙当贵不可言,虽泄露天机,但文北川还是愿意送谈志远一番富贵,风水师度生死之外而问道,文北川也难逃宿命。
“文先生,可寻得吉地……家父还是要早日入土为安……”谈志远紧跟着拿着罗盘在石门垭游走的文北川。
“龙穴是有,但怕有损伤……故沉吟至今!”文北川答道。
“文先生但说无妨,谈某当万死不辞。”
“如将此地给你,文某恐当双目失明!”文北川指着长冲河边的山峰扬天长叹。
“真当如此,谈某当为文先生养老送终!”谈志远双膝长跪,给文北川叩了三个响头。
也罢,如真如恩师所说,弟子也认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思自己结阵尚需三年,也好有个落脚之处。
康熙十五年三月初十、辰时,文北川着道袍、持桃木剑,九叩天地君亲师位,脚踏天罡,迈七星步,三投五帝钱均着神龙阵眼,卦成,藏谈志远亡父谈元邦于石门垭,安魂祝曰:“天上三奇日月星,通天透地鬼神惊。北川神龙来护佑,从此妇女不早生;自某今日点穴起,长川改名枣子坪。天灵灵、地灵灵,谈氏今日叩地门,祖宗都望儿孙贤,阴灵入泉护后人,凤凰赶麒麟,代代出能人。六丁六甲听我令,钦吾符令扫妖精。时到奉行,九天玄女急急如令。”此地地名不祥,神龙护佑后,加上文北川到此布阵,阴气早已消散,借点穴一珠二结,倒也顺理成章。
下葬后,谈志远遵文北川指点,在祖坟前立石狮子一对,山谷里遍植枣林。
当年秋,谈志远长子谈文逸乡试得秀才,次年会试中举人,放仙桃主薄,才学深得巡抚赏识,已报吏部嘉奖,前途无量。知县到贺,知县与谈文逸以同门相称,谈志远本是当地望族,儿子连题金榜更是如虎添翼,文北川的风水之力被百姓传为神话。
谈文逸报知县改早子坪为枣子坪,此地自此改名至今。
八、忘恩
谈元邦下葬当天,文北川的眼睛就白茫茫一片,自此住在谈家大院;至当年冬至,双眼彻底失明。恩师所言不虚啊,文北川发誓自此不再点穴,乡民来求,也以眼睛不方便推脱。
“老黑,我算完了,但布阵怎么办啊?”老黑用嘴巴扯着文北川往外走。
“老黑,眼睛瞎了怎么布阵啊?”这畜生从文北川手中叼过阵旗,跑了出去。
“老黑,你是不是真的开了天眼了,可以帮我布阵了?”老黑扑上来趴在他身上,舔着他的脸。
自此,一狗一瞎子浪迹在枣子坪的山野。文百川将阵旗交给老黑,自己作法,竟然比自己双目失明前顺利得多;福祸相依,老天关闭了一扇窗,又给他开了一扇窗,天无绝人之路啊,文百川不仅仰天叹息。
谈家自文北川失明后,便待文北川以上宾之礼。生活起居,包括照顾一狗一人在外行走,都不失礼数,谈文逸中秀才后更是将文北川视为恩人。谈文逸放仙桃主薄后,便慢慢冷淡了下来,加之文北川不再点穴,谈家逐渐将其视为废人,无利可图。
一日,一狗一人从山野归来,谈志远在天井里等着持杖探路的文北川,“文先生,有个事情要和你商量?”
“东家请讲!”
“文逸现在应酬多了,住的客人多,先生能否把卧室搬到厢房?”
“这个无妨,我这就去搬。”文北川倒也理解日渐壮大的谈家。
“文先生,已经给你搬到西厢房了,你不用去正房了……”文百川心里咯噔一下,还是转身往厢房走去,晚上睡觉的时候发现谈志远给的一千两赏银不见了。
“老黑,我们的钱不在了。”老黑窜了出去,又被文北川喊了回来,趴在地上蹭着文北川的腿。
又过了半年,一狗一人从枣子坪回来,谈志远还是等在天井里,“文先生,和你商量个事?”
“东家请讲。”文北川淡然答道。
“家里事情多,人手少,你能不能帮忙做点事?”
“何事,东家但说无妨。”
“文先生以后帮忙推磨吧,反正一家人也吃不了多少。”谈志远倒是早有准备。
“别动……”文北川一把揪住了准备窜出去的狗。
“那个……文先生,今后你吃饭就在厨房吃吧,这样推磨也方便些……”自此,文北川便成为谈家下人了。
“无妨,文某照做就是。”文北川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厢房。
谈家态度的改变,对于风餐露宿的文北川倒是淡然,但老黑一直跟他,让身无分文的他不由心疼起来。
“文先生,又在这晒太阳呢?”刚从荆州搬过来的张别鹤从对岸蹚水过来。
“恩,今天太阳大些,晒了热乎。”文北川用浑浊的眼“望”着这个外乡人,自己同样是孤苦伶仃啊。
“……那是,文先生,你看……家父从荆州被带过来死在半路上,骨灰至今未入土,文先生能否给家父找一个安身之处?”张别鹤怯怯地望着文北川。
文北川没有答话,下河就往水里走,张别鹤急忙跟上来扶着他。
“文先生,我们是外地人,受谈、向两大姓挤压,在枣子坪生活殊为不易,有个功名也好光耀门庭……”
“文先生,张某的赏钱不会比谈庄主少的,我们从荆州上来还是带了点积蓄……”
文百川还是没答话,直接往对岸的山边走去,行走间从褡裢里摸出一枚五帝钱,递给寸步不离的老黑,老黑叼起铜钱,往前一窜,远远地,铜钱就落在了山边的草地上,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着金光。
“文先生……这是干甚?”张别鹤对一人一狗的举动吃惊不已。
“跪下!”文北川指着铜钱对张别鹤低声喝道,张别鹤倒也听话,跪在地上不明所以。
“明日半夜丑时一刻掘地在铜钱处五尺,到时我会让狗送来符咒,你烧掉即可下葬,不准留痕迹、不封不树,记住位置,每年按时拜祭就行了!”文北川毫不迟疑的吩咐。
“文先生,此地如何,似乎……似乎太唐突了些,家父背井离乡,死得好惨……而我……我至今无立锥之地……”张别鹤归在地上泣不成声。
“你孙子手里会高中贡生,之后张姓在枣子坪开枝散叶,你子孙会因军功而名将无数,这狗对得起你这一跪了!”老黑伏下身来对张别鹤一声怒吼,把他吓得不敢哭了。文北川说完就招呼老黑往回走,此处是一只龙爪所在、玄武之地,自然不会差,老黑倒也舍得。“败家子儿”,文北川忍不住还踢了这狗一脚。
“文先生请留步,如此大恩,我还没给你赏钱呢……”张别鹤还是跪在地上。
“赏钱就免了,家中常备牛肉干,这狗随时来取,它好这一口……此事切记不可声张,我离开枣子坪三年后方才可立望碑一座,面向石门垭。”一人一狗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张别鹤目送文北川翻过垭口后又向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怏怏地从地上爬起来。
九、破茧
大雪下得正紧,文白川腰酸背痛地扶着拐杖从磨坊出来,领着老黑往厢房而去。
“文瞎子,睡黑狗,下大雪,横着走……”东家的小儿子谈传武蹦蹦跳跳地从厢房里跑了出来。文北川也没在意,衣服也没脱,往床上一躺,脸上顿时感觉湿漉漉的,一股尿骚味扑鼻而来,老黑鼻子一呼,腿动了动又趴了下来。
“老黑,这些年苦了你了,你现在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老黑爬过来,头枕到了他脚上。
“老黑,谈家不仁不义,我们也要走了,顺便也把这段恩怨了结了,你同意吗?”老黑伸出舌头舔了舔文北川的手。
“张别鹤送来的肉干还有不少,我们怕是吃不完了。”文北川摸出一把带着尿骚味的肉干,给老黑递了一块,自己也吃了一块,“吃了早点睡,明天早点起来推磨。”
半夜起来,文北川早早推完三斗包谷,顾不得疲惫的身子,在雪地上一步一滑地爬上了石门垭,等待着去县衙送公粮的背脚子。
“文先生,这么大的雪,你莫站在垭口啊,风大。”田老二背着三百斤包谷,拄着打杵子向文北川打招呼。
“田老二,你虽说力气大,但下雪路滑,还是招呼些。”这是文北川到枣子坪来第一次求人,说话自然客气。
“那是自然,不过我年轻,经得起摔。”田老二笑道。
“田老二,文某有个不情之请,万望你答应……我眼睛坏了,不方便。”文北川迟疑道,一边从身上摸出一颗碎银子。
“文先生使不得,能帮上文先生是我这做下人的福气。”田老二慌忙推辞道。
“那……麻烦你了,你把这个东西带上,到县里后过江找镇江寺的船儿,让他务必来一趟……”
“省得,文先生放一百二十个心。”田老二一边说,一边接过文北川手里的牛角卦。
三日后晌午,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伙子从母猪槽下来,急匆匆地淌过河,远远地看到在陡坡垭拄杖而立的文北川,紧跑几步,对着文北川就跪了下来。
“师傅,可算等到你了……呜呜……”船儿趴在地上大哭起来。
“船儿……船儿……三年不见,你长高了吧!”文北川向前一扑,栽倒在船儿身上,还不忘去摸小伙子的脸。
“师傅,你眼睛怎么了……呜呜……”船儿看着瞎眼的文北川又哭起来。
“……师傅做错了事,作茧自缚,但也无妨,一切都该结束了,我们回去吧。”文北川说完站起来拉船儿。
“师傅,我背你……”
“不用,要不你抱着老黑吧,它老了……这些年全靠它了。”文北川指着身边的狗。
“那我背着师傅,再抱着狗,我力气大。”
“好吧,我们去向东家告别。”
“好,师傅。”
“船儿,你娘可好?”
“娘去年去世了,临终前让我等师傅回来。”船儿答完又哭了起来。
“船儿不哭……哎……你娘是个好人啊……看清路,恩,往这里……这两年你可曾读书?”文北川在船儿背上问道。
“师娘走前给我一笔钱,让我跟雷家坪的先生读了两年,现在看地不用吃土了。”船儿哽咽道。
……
谈志远看着船儿背着文北川、抱着狗,进了院子,甚为诧异,“文先生,你这是怎么了,这是……”
“东家,这是我徒弟。”文北川从船儿身上下来,船儿放下老黑对谈志远道了个万福。
“你徒弟啊,这么踏实……那个文先生,进屋坐……向管家,上茶。”文北川也不客气,由船儿搀着到堂屋里坐下来。
“文先生,我还没听说你有徒弟啊……我吩咐中午加两个菜,他一路受苦了。”谈志远讪讪地说道。
“不用了,东家,我这是来给你告别的,你看我叨扰你三年了,如今徒儿要接我回去,我想今天就走。”
“这……有徒弟照顾你也好,只是我儿媳要生了,这包谷面还差很多……你看?”谈志远端起茶碗看着文北川师徒。
“东家,这些年师傅在你家住着实在过意不去……这是二百两银票,你拿去请个长工吧。”船儿从褡裢里掏出银票递给了谈志远。
“如此甚好……文先生还是住一晚再走?”谈志远握着银票问道。
“不了,要赶路,在此谢过东家”。文北川站起来拉着船儿说。
文北川回房收拾好行李,还是由船儿背着他、抱着老黑,别过谈志远,翻陡坡垭而去。
“师傅,我们去哪里?”
“先去龙巢观住几日,为师还有些事情没处理,你来了就由你去完成吧。”文北川在船儿背上沉然答道。
十、归位
龙巢观,文北川在船儿的搀扶下登上玉鼻山顶。
“船儿,这地方怎么样?”
“好,我来的时候就觉得这地方灵气充裕,是修行的好地方……不过这地方点穴的话常人可受不起。”这船儿倒是诚实。
“船儿,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火候到了没。”船儿伸过头,文北川出指往船儿眉心一点。
“师傅,这是……”
“还不错……为师现在教你一段口诀,你闭上眼,在心中默念三遍。”文北川把驭龙口诀教给了船儿,桃木剑朝天一指。
“船儿,你张开眼看看,看你看到什么?”
船儿睁眼,一个金色的龙头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二人一狗面前,一声龙啸,船儿吓得一个趔趄。
“船儿莫怕,这就是为师这些年做得事,剩下的事由你去完成,三年结阵,该有个了结了。”
文北川对着龙头说:“我守了你三年,如今阵法已成,只差最后一步。你大可守护此地,日后飞升,也不枉我师徒一番心血。”龙头眨眨眼,似乎不舍,良久,才隐入山体。
“船儿,你去给我你办件事。”
“师傅请讲,船儿当无命不从!”
“从明日起,每晚到你见我的河边石峰后的谈家祖坟,半夜子时三刻,踏天罡、走七星步绕坟七圈,默念归位口诀,第七日将这阵旗插入坟头,这枚铜钱会给你指出阵眼位置,然后将坟后的牛角敲断带回,我们师徒就可走了……你此去可能有危险,但有神龙护佑,也无大碍。”“师傅,这谈志远甚为可恶,师傅此举也不能让其断绝生机啊?”船儿研习日久,道行早已登堂入室。
“师傅当年把他父亲藏在阵眼上,本想送他一番富贵,不料他家本心不好,当不起这绝佳宝地,还害为师遭瞎眼之苦……但凡人凭好心、不问前程,你只按为师吩咐去做,再不可造次。那牛角系他父亲受神龙庇佑长出,若长成龙角,后果不堪设想……长房受损足矣;那谈志远次子谈传武甚为顽劣,让他家回归本源吧。那长冲河七日后即开始干涸,神龙下潜,在暗河里护佑这一方百姓,也省得不怀好意之人利用,枣子坪从此一马平川,潜龙在渊,也就完成你师祖之命了。”
船儿依计而行,回来也只说阴气重了些。第七日晚,船儿起身准备去枣子坪完成最后一趟法事,老黑忽然往船儿怀里一钻,再也不下来了,船儿惊奇地询问文北川。
“老黑,你跟着去有事吗?”文北川摸着老黑的头,却感觉两行热泪从老黑眼中流出。
“老黑,你这是要和我告别了吗?”老黑依依不舍地舔着文北川的手,尾巴上的白点再次闪着金光,文北川不由也老泪纵横。
“这些年你也不易,也罢,多亏了你,你要去想去的地方,你就去罢……”一人一狗依依惜别。
子时,枣子坪谈家坟地。船儿抱着狗,手持阵旗,绕坟而走,“天上三奇日月星,通天透地鬼神惊。山人结阵来护佑,从此神龙入渊修;魂魄今日复归位,鸠占鹊巢天不忍。天灵灵、地灵灵,凤凰赶老鸦,代代出响马。六丁六甲听我令,钦吾符令扫妖精。时到奉行,九天玄女急急如令。”第一圈,阴风密布,船儿迈七星步,健步而行;第二圈,阴风正紧,鸡鸣狗啸,老黑在船儿怀中竖起了耳朵;第三圈,阴风怒号,坟头阴气密布,两岸鸡飞狗跳;第四圈,船儿开始站立不稳,艰难前行;第五圈,坟头开始破土;第六圈,鬼哭狼嚎,阴兵破土而出,老黑张开嘴,露出金光闪闪的门牙,船儿已是心惊胆战,阴兵向船儿杀来,牛头马面张牙咧嘴;第七圈,谈元邦亡魂在空中惨叫,大胆狂徒,休断我家龙脉,船儿目光呆滞、魂魄出窍!千钧一刻,老黑从船儿手中叼过阵旗,飞上坟头,狗头一磕,阵旗便插入阵眼,只听一声龙啸,枣子坪上空,一巨龙扬天怒吼、扎头向坟头咬去,金光四射。片刻,阴兵鬼怪都烟消云散,老黑的身体也慢慢在阵眼中消失,直至一切都消失。
“老黑,老黑,你让我给师傅怎么交代……”船儿见老黑不见,咆哮大哭,可长冲河边,已只有船儿的哭声,万籁俱寂。长冲河边发生的一切虽然惊心动魄,但因阵法结界,也就是神仙打架,凡人不知。
半饷,船儿转到坟后,石壁上已掉下一截牛角,孤零零地正冒着阴气。船儿哭啼啼地捡起牛角,回龙巢观给文北川复命去了。
十一、尾声
西川的茶马古道,船儿背着文北川缓缓而行。
“师傅,我们这是要去哪?”
“终南山,你师娘已等我很久了。”
“喔,师傅到哪里,我就去哪里。”
“船儿,你放下我,拉着我走,我眼睛好像白茫茫一片了。”
……
三日后,谈家大院。大少奶奶开始生产,全家人忙进忙出,谈志远在堂屋里坐立不安。
“老爷,不好了,大少奶奶难产,生下的是死胎……”向老六慌慌张张的跑进堂屋。
谈志远一屁股坐在地上,半饷,才颤抖着吩咐,“快……快修书,让大公子赶快回来!”
半个月后,向老六又慌慌张张的跑进堂屋,直接跪在地上,带着哭腔,“老爷,大事不好了……”
“啊,又是甚?”
“大少爷的船在青滩触礁……呜呜……”谈志远两眼一黑,晕倒在地上,全家人又是手忙脚乱。
一个时辰后,谈志远才幽幽地睁开眼,喃喃道:“文先生……文先生……”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又昏了过去。
……
三百多年后,换了人间,谈氏祖坟被毁,一对石狮子被搬至卫生院门口,枣子坪已是车水马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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