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遂生
说明:《俄亚纪行》文字版发表于《纳西东巴文研究丛稿》第二辑(巴蜀书社,年),现由作者配上当时所摄照片,以飨读者。照片主要为作者或作者相机所摄(后者具体摄手已无法确定),同伴所摄或出自同伴相机者,加括号注明,并致谢忱。作者,年2月12日,春节前夕。
俄亚大村一、小引
俄亚,是我研究东巴文以来,一直萦绕于心,梦寐以求的地方。我和丽江东巴文化研究所李静生老师多次商量,什么时候找机会到俄亚一游,有此念头,已十多年了。俄亚是四川木里藏族自治县的一个纳西族民族乡,位于木里的最西南角上,北枕稻城,南临丽江,西拒中甸,东达宁蒗,号称“鸡鸣两省五县”。但在一般地图上,根本找不到这个地方。它被崇山峻岭裹藏,大江深谷分割,不通公路,不通电话,无论从木里县城,还是从丽江、中甸过去,都只能随马帮跋涉。东巴所李例芬老师说,有一次她与和即贵东巴陪同美国学者孟彻理,从木里县城乘车到瓦厂区,走马帮七天才到俄亚,其路途之艰辛危险,难以言表。现在走丽江、中甸进去,下车以后,只要两天了。据说木里县的领导到俄亚视察工作,都是坐汽车经攀枝花到丽江转进,跨省迂回,反更便捷。又据说,俄亚乡政府有一部电台,每天早晚开通,和县政府联系工作。“长江,长江!我是黄河!”电影里常见的画面,居然是他们日常的工作方式,想起来太有意思了。更重要的是,聚居在俄亚的一千多纳西族人,据说是年前明嘉靖年间丽江木氏土司向川藏扩张时派出的军队的后裔。山河的阻隔,使俄亚的民风民俗难得地保留了比较原始的面貌,成为目前东巴文化保存最完好的地区,被誉为东巴文化的活化石。到过俄亚的学者不多,关于俄亚的种种传说,增加了它的神秘色彩,旅途的种种艰辛,反而增强了对我们的诱惑。
俄亚位置图俄亚所在地区地形图(底图采自《中国国家地理》.7《大香格里拉三维景观图》)
本次进出俄亚路线图年2月,我带3名研究生到丽江实习,一个偶然的机缘,促使我们作出了一个突然的决定,完成了艰难而豪迈的俄亚之行,实现了我们多年的夙愿。李静生老师已发表了《俄亚六日记》[1],读起来亲切生动,如在目前。时间过去两年多了,但那段生活仍时时撞击着我的心,不倾诉出来,就不得安宁。于是翻出当时的照片和笔记,将那段惊心动魄的日子形诸笔墨,对自己算是一个小结,对后行者或许也有一点儿参考的价值。
俄亚乡地图[1]《玉龙山》年第4期。
二、突然的决定西南大学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硕士授权点,是原西南师范大学汉语言文献研究所和云南省社会科学院东巴文化研究所于年共同申报获准的,这个点所招的纳西东巴文研究方向的研究生,是李静生老师和我二人合作指导的。按照培养计划,研究生有到丽江上课和实习的环节。
年2月25日早上,我和级研究生张毅、刘汭雪、孔明玉乘火车离开重庆。此行的目标除在丽江上课、考察外,主要是到中甸的白地去过农历二月八(3月7日)的三朵节。三朵节是纳西族祭祀民族保护神三朵的节日,在丽江是法定假日,有盛大的北岳庙会[1];在白地白水台,有祭祀、歌舞等丰富多彩的民俗活动。行前,我已和家住白地的杨正文先生联系好了。26日晨8点半到攀枝花的金江站,打的1个小时到市内客运站,乘11点50的客车,下午6点半到丽江,入住李静生老师帮我们联系好的继贤宾馆。这家旅馆是玉泉村书记木继贤开的,新落成的L形三层楼房,还未正式营业,每个标准间一天才40元。
攀枝花的攀枝花(刘汭雪)在路上(永胜境内)金沙江丽江龙山段收拾停当,李老师来看我们。寒暄以后,李老师说,和品正、孟彻理最近要去俄亚,又说,俄亚正在修公路。听李老师一说,我心里咯噔一声,就和李老师商量:他们能去,我们怎么不能去呢?公路修通,古风就会迅速消失,同时,坐汽车去又有什么意思呢?时不我待了!但心里又想:马上去,既无思想准备,又无物质准备,路途艰险,学生又怎么办呢?去,不去,一个晚上都在脑海里翻腾。
从郊外看丽江丽江古城27日上午去东巴所(士别三日,东巴所和博物馆都升格为院了,积习难改,本文还是以“所”、“馆”相称吧),和赵世红所长、李德静副所长见面,安排好上课的老师和时间。下午去看望习煜华老师,在车站碰到杨正文先生,一起到习老师家,杨先生还叮嘱道,二月八我在白地等你们哟。我想,到俄亚应该约上博物馆的和继全,因他是白地人,筹办国际东巴文化艺术节时,为邀请当地东巴曾去过俄亚,比较熟悉情况,同时我们是多年的朋友,年有结伴从大具过江徒步走到白地的愉快经历。晚上与和继全联系,他愿意去,但说这段时间博物馆正在重新布展,人手很紧,要我直接代他向李锡馆长请假看行不行。李馆长是老朋友了,向他借和继全这是第二次了,李馆长满口答应,但附加了一个条件:你回来以后要还博物馆几天活儿(从俄亚回来,我一瘸一拐地到博物馆履约还工,不外乎就己所能,提出一些未必有用的建议,还蹭了他们几顿饭,当然这是后话了)。马上我又征求赵所长和李老师的意见,请求改动教学计划,赵所长很爽快地同意了。这样,到俄亚就定下来了。从丽江到俄亚最近的路是坐车经中甸到洛吉,然后到漆树塆雇马帮翻山,总共三天。白地和洛吉在同一线上,相距80多公里。我想我们此次到俄亚属于试探性质,只呆两三天,然后原路返回,3月7日还可以赶到白地,继续原定的计划。
和杨正文先生(前左)一起拜访习煜华老师(前中)与李霖灿先生哲嗣李在其于木府28日上午,与和继全商量去俄亚的细节,听取他的建议,拜托他和洛吉方面联系。听说我们要去俄亚,东巴所王世英老师特地打电话给我,说有事情要对我说。中午东巴所在黑龙潭旁边的绿雪斋请吃饭,席间王老师特别叮嘱要注意几件事情:第一,必须带睡袋。农民家没有这么多被子,有一次他没带睡袋,垫了一张羊皮,盖的毡子看得见天,一夜冷醒了十多次。第二,要带政府的证明。当地人很保守,只承认政府的证明,没有的被认为是坏人。他第一次带了几个人去,有证明。第二次以为人熟了,没带证明,还是这几个人,但不被认可,认为带了外国人去,还摄像,被叫去警告。在俄亚,木瓜有“审判权”,他曾看到丽江奉科的农民被抓住捆绑审问。第三,要带药,带吃的。里面买土豆都要找熟人。有一次,丽江一个访问团在下山途中迷了路,天黑了住在一个放牧的牛棚里,只好拣木槽里牲口吃剩的豆粒充饥。第四,当地人怕外人是坏人,问路都不敢开门。去办事必须先通过村长,见面礼10块、15块钱即可。
王老师曾在俄亚作过深入细致的考察,长篇调查报告精彩生动[2],他的关心让我们非常感动,也使我们对神秘的俄亚增加了一丝隐忧。刘汭雪有一点气喘,翻越多米的高山会不会出问题呢?我们劝她不去,但她又不想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那就占卜吧!”她说。学东巴文的人似乎下意识地就会想到这一手,可丢了三次硬币,结果均否,但她还是坚持要去,这时候似乎神的旨意也不灵了。还有一位叫吴智俊的男生,广东人,本来在德国留学,兼作一些旅游方面的工作,现在东巴所李老师处进修,见我们要去俄亚,也要求加入。下午我们就赶紧准备,办手续,买车票,采买物品:睡袋、胶鞋、雨披、电筒、食品、药品(包括一小罐氧气),寄存行李,通报各方。好在丽江毕竟是旅游城市,驴行用品一应俱全,没有费太大的力气就备齐了,不过收拾停当也已是晚上1点多钟了。
[1]大理时期,丽江玉龙雪山被封为北岳。
[2]王世英《四川木里县俄亚纳西族乡大村调查》,云南省社会科学院东巴文化研究室编《滇川纳西族地区民俗和宗教调查》,年。
三、洛吉3月1日,我们一行7人乘8点15分的客车从丽江出发,过金沙江,跨冲天河,穿过大小中甸,一路锦绣山河略而不记,12点半到中甸县城。买好到洛吉的票,吃完午饭,几个同学还抓住空隙在街上好奇地拦住一个过路的喇嘛合影。
金沙江(吴智俊)从金沙江中甸一侧看玉龙雪山(丽江坝在山后面)中甸县城中甸街上,左起:孔明玉左、吴智俊、刘汭雪(手里拿着氧气罐)(吴智俊)在中甸街上与喇嘛合影洛吉乡因洛吉河而得名,“吉”为纳西语,意为水、河,离县城70公里,客车票价20元。3点40从中甸出发,一条宽敞的柏油路,可一直通到白地,又经虎跳峡连通丽江。走了45公里在九龙分岔,驶入一条盘山土路一直下坡,6点10分到达洛吉。
九龙,右面的柏油路到白地(吴智俊)谈笑风生的老乡(吴智俊)中途下车的村姑(吴智俊)洛吉乡政府,山坡上为洛吉中村洛吉乡政府在洛吉中村,是一个砖房四合院,院子里挂着各个机构的牌子,停着七八辆越野车。乡党委张宏灿书记是中甸金沙江边上江人,纳西族,是和继全的朋友。晚上,张书记在乡政府旁的小饭馆请我们吃饭,席间有一种个头不大但很细嫩的鱼,张书记说,这是洛吉河里打来的,这里正在修电站,今后可能很难吃到这样的鱼了。张书记说,全乡面积有多平方公里,人口人,乡政府海拔米,九龙米,最高处洗脸盆垭口米。全乡以松茸、松香为产业,准备引进外资,大力发展松香。洛吉到中甸每天有两趟班车,公路已修到漆树塆。有4所中心小学,有10所村校还是1人(老师)1校。我说我当知青时就教过这种学校,7个学生,3个年级。张书记说这儿很缺师资,说得几个研究生都想来支教。张书记又说,老师带学生到这些地方来实习,太“歹毒”了。我说他们一定要来,我有什么办法呢。
晚饭后我们随和继全去乡政府后面的洛吉中村看望他的一位东巴朋友,可惜那位朋友不在。滇西的很多村庄都有上中下之分,中村往往是村落群的中心。在习煜华老师送给我的一张年印的丽江大幅地图上,洛吉乡的位置上,没有“洛吉”,只有“中村”。
右边木板房楼上是我们住的客栈(吴智俊)晚上我们住在乡政府旁的小客店里,每人10元。按小和的提议,在商店里买了一些酒和茶叶,作为到俄亚的礼物。说到第二天的行程,小和说,他曾与和力民老师同路,上午9点出发,下午7点就到了。一个漆树塆的农民说,只要5个小时就到了。望着幽蓝的夜空中闪亮的星斗,我们对明天充满了期待。
四、漆树塆3月2日,天不亮起床吃饭,8点,张书记调动乡政府的两辆吉普,亲自送我们到漆树塆。从乡政府下行,过洛吉河、尼汝河(尼汝是洛吉的一个行政村,以藏族为主),然后盘山而上,到达漆树塆,大约20公里。这是一段新修的乡村土路,很窄,路基时有坍塌,但也四通八达。漆树塆是一个很小的村子,而且公路很难再往前延伸,有什么必要修公路呢?据说云南正在实施村村通工程,故乡村公路修得较多。不要小看这20公里,也够马帮走一天的了。比较而言,四川就差得多。泸沽湖畔的交通,两省差异很大,俄亚和洛吉一山之隔,交通也是迥然有别,让我这个曾经的四川人,觉得很没有面子。
漆树塆,山后就是四川远山雪峰闪亮,漆树塆还没见到阳光漆树塆座落在一个三面环山,接近山顶(后来证明这是我们的错觉)的斜坡上,层层梯地直抵村后的一大片悬崖之下,据说翻过后面的山崖就到四川了。9点多钟了,远山的雪峰在阳光下闪着白光,映得蓝天更加明亮,而漆树塆还没有迎来第一缕阳光。我们来到马锅头(马帮头领)曹贵发的家里。老曹是汉族,祖籍四川,约40岁,他的妻子是俄亚那边的人,也是汉族,他们的女儿在云南师大外语系读书,赢得了我们的一阵赞叹。老曹说,他这几天本来要出门的,因张书记的吩咐,才留下来等我们。老曹的妻子端出自制的炒米糖来招待大家,说这还是过年时做的,大家一边烤火、喝茶,一边等着老曹调集马帮。
在老曹家(和继全)我趁机出来转转,见院坝里立着“锅盖”(电视天线),墙边摞着汽油桶,屋后停着一辆中型农用车。漆树塆是到俄亚最便捷的前进基地,进出俄亚的大部分人货都经过这里,为村民提供了不少的商机。屋前屋后桃花开得非常灿烂,在苍松、雪山和蓝天的映衬下显得很有诗意。
山花(和继全)山花2(和继全)马脚子(赶马人)牵着马陆续到来,马很矮小,赶马的都是妇女,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乡政府的驾驶员提醒我说,山顶很冷,脚上要多穿一点。我赶紧加了一双袜子,没想到这让我后来吃尽了苦头,当然这都怪我自己,在下山的时候没有减袜让鞋留有空隙。
捆扎行李(吴智俊)为我赶马的郑寸兰大姐为张毅赶马的少年马牵来了,大家都想先试为快,老曹将一匹马牵到土坎边,让我上马。我将一只脚尖伸进马镫,刚一跃上马,马就将我摔下跑将起来,我倒在地上,脚还卡在马镫里,幸好老曹紧拉着缰绳,不然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老曹告诉我说,应脚后跟蹬着马镫,这样随时都可以抽出脚来。我牢牢记住老曹的教诲,可返程的时候,这一条并没有用上,因为马根本就没配马镫。
人肥马瘦老曹和我10点钟,大家在屋外空地上集合,与张书记等合影留念,挥手道别,踏上了新的里程。
告别左起:吴智俊、孔明玉、刘汭雪、张毅、张书记、驾驶员、李静生、和继全、驾驶员
李静生老师孔明玉刘汭雪上路我们一行共有9匹马,每人骑一匹,都有一个牵马的人,另外两匹驮运行李,由老曹赶着。给我牵马的大姐叫郑寸兰,给张毅牵马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一出门就爬山,沿着陡峭的山路,一直往上走。9匹马排成一串,后面的马头,有时还够不着前面马的屁股,李白说蜀道“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送友人入蜀》),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因为坡陡,道路成很小的“之”字形不断地拐来拐去。有时我的马走在前面,回过身去用俯角拍摄后面的马队,画面十分壮观。和继全穿着红黑相间的工作衫,戴着黑毡帽,在青松映照下,特别抢眼。刘汭雪骑一匹白马,孔明玉骑一匹浅黄马,戴着小巧的遮阳帽,挺直上身,不苟言笑(其实可能是有点紧张),像两位骄傲的骑士。
穿林跨涧(和继全)跨涧2陡坡陡坡2(和继全)“之”字盘旋抓拍(和继全)我们穿过一片片松林,松树上挂着长长的树胡子(一种原始森林中的丝状藤萝),穿过一片片高大的杜鹃林,丽江木府移栽的高山杜鹃早就开得像火一样红了,而这里还没有绽出花苞呢。穿行林中,老曹在前面不时砍断横出的树枝,并提醒大家不要挂着脸和眼睛。一行人大概除了小和,大家都是第一次走马帮,因此十分兴奋,相互拍照,大声欢笑。小和歌兴大发,唱了一首纳西族山歌,歌声高亢,具体歌词,我们没有听懂。
和继全吴智俊背影有点像游侠张毅我们欢迎老曹来一个,老曹推辞一番,引吭高歌:“郎骑白马过山林,松枝挂到马缰绳。郎要抽刀砍断它,妹说留起挂别人。”歌儿是那样的淳朴、幽默,甚至有点使坏,但全然没有教化的痕迹,惹得我们哈哈大笑,赶紧默念几遍,把它记下来。记得李霖灿先生曾收集过金沙江边的情歌,数量达首之多[①],可惜我们现在很难听到了。一时兴起,平时不唱歌的我,也高吼了一曲四川民歌《太阳出来啰喂》,自觉声震云天,至于他们听没听懂,那就不管了。
老曹唱的民歌(吴智俊)和继全的民歌(吴智俊)走过的路林中林中2走了两三个小时,欢乐之后,苦痛就来了。山越来越陡,爬完一座山头,又是一座山头,穿过一片密林,又是一片密林,好像永无止境。而骑马并不像想象的那样浪漫和简单。骑马是要讲技巧的,山坡很陡,身体必须前倾,才能保持平衡。偶有一段下坡,身体又须后仰,才不至于向前冲出。碰到山涧土坎,马跳跃上下,那就更危险了。俯仰收放,全在一瞬之间。在只有一尺来宽的山路上,赶马人不可能再牵着马,我们就只有听马由命了。好在马很乖,头马走累了,停下来歇息,后面的马也依次停下来等候,绝不越队冲撞。人有时也有摔下来的,我比大家都胖,重心很难降低,不时险象环生。至于坐的马鞍,原是驮货的木架,只是临时搭了一层薄薄的垫子,没走多久,就把屁股磨痛了。我们把棉衣脱下来垫上,还是不管用,屁股在马上挪来挪去,找不到一块不痛的地方,真正体会到“如坐针毡”的滋味了。马镫我不敢踩了,马缰绳也不敢拉,因为一不小心把缰绳拉紧了,马就会回过头来,那在陡坡上是十分危险的。我只有一只手紧紧抠住马鞍上的一小块曲木,实际上也只容得下一只手,况且还要腾出一只手来照相,时间一长,手都僵硬了。没走多远,我就不想骑了,李老师也是这样,我们不时下来走一段。但我走平路无所谓,一上坡就喘不过气来,必须不时停下来歇一会儿,我知道这是高原反应,何况毕竟是年届六旬的人了。为了赶上队伍,我们还是忍住劳累,奋力前行。
小憩小憩2(和继全)马队走走停停,下午一点多钟,山势渐趋平缓,松树高大挺拔,有的要几人才能合围,有不少大树横倒腐烂在路边,还看到几处圆木搭的木楞小屋,大概这就是王世英老师说的拣豆粒吃的牛棚吧。又上了一段坡,赶马的大姐说,俄亚梁子快到了。这时老曹赶紧打手机,他说,过了山梁,就没有信号了。
腐烂在山里的原木李静生老师林中小屋小屋正面小屋是这样垛成的(和继全)云南这边才有信号,赶紧打感觉已与远山齐肩加劲,翻上去就是俄亚梁子了终于到山顶了喜悦俄亚梁子俄亚梁子,平地上居然也阴阳分明小吴(吴智俊)俄亚梁子据说高4多米(张书记怎么不说这儿是洛吉的最高处呢)[②],是川滇两省的分水岭。山垭口有一块较大的空旷的平地,大约一两亩吧,是马帮天然的歇脚地。云南方向朝南为阳坡,积雪已经消融,四川一面为阴坡,还有较厚的积雪。下山骑马危险,我们的座骑和赶马的大姐、少年就要打道回府了,只有老曹赶两匹马为我们驮行李下山。大家在空地上坐下来午餐,我们拿出张书记送的20张白面烙饼,还有从重庆带来的涪陵榨菜、“老干妈”辣椒,还有几个奉节脐橙,和大姐们互换共享,边吃边说笑,在林中、雪地、马前,啃着比人脸还要大的烙饼,大家似乎都充满了一股“人在江湖,大块吃肉”的豪气。
午餐豪咽饭后两点多钟,大家三三两两合影留念,依依惜别。每匹马按老曹的报价,付酬金70元。按行规,马帮要计算返程的时间,70元是一天的价钱。
和继全和纳西妹张毅和赶马少年师徒也来一个临别[①]李霖灿《玉龙大雪山下的歌谣》,《么些研究论文集》页,台湾故宫博物院,年;《金沙江采风录》,《神游玉龙山》页,云南人民出版社,年。
[②]后来我们才从和力民先生《俄亚村古代铸犁打铁技术的继承》一文中知道,洛吉和俄亚之间的俄日串柯居山高米,垭口高米。见《石范铸造研究》84页,日本奈良县立橿原考古研究所,年。感谢和力民先生惠赐大作。
补几幅卫星地图从洛吉到俄亚漆树湾,村后是一座陡峭的大山漆树湾五、俄日从俄日到大村(卫星地图)原以为上山累人,下山就轻松了,其实不然。俄亚梁子开始下坡时全是松散的碎石,积雪融化了一些,走起来一溜一滑的,只有顺势小跑下行。因为山势很陡,脚趾紧紧顶住鞋尖,没跑多远,就觉得脚趾疼痛了。事后知道,下山时鞋不能穿得太紧,但当时慌慌张张,一阵风地往下跑,根本没有想到这些。
开始下山李老师叫我们找树枝做拐棍就地取材渐往下行,路渐缓渐宽,针叶林也变成了混交林。天气非常晴朗,透过松林的缝隙,可以看见山下是一条很长很长的山沟,远处阳光灿烂的地方,大概就是俄亚吧。四川有句俗语:“看倒屋,走得哭。”没有想到这一坡有这么长,后来居然走了四个小时。没有石子的土路,有时也很不好走。因为红土路经过马蹄长期的践踏和雨水的冲刷,竟形成了深沟壕堑。有的地方像战壕一样,有半人多深,马在壕中行走,货物会碰到两边的沟壁,人走在V字形的沟底,鞋底似乎都展不平。
透过林缝看到的山沟土路被马踏成了壕堑(和继全)人在壕中行有专业范的和继全刚下山的时候,李老师就叫我们每人找一根木棍作拐杖。老曹早就赶着马走远了,我脚走痛了(其实我多年步行,这是第一次),不时停下来拄着木棍歇一会。张毅看见了,就抢着要帮我背挎包。记得研究生复试时第一次见面,我见他个子比较瘦小,就开玩笑说:“我看‘张毅’这个名字,还以为是一个壮汉,搞田野调查可以帮我提包包,恐怕到时只能我帮你提包包哟!”说得大家都笑了,张毅说:“以后我帮你提包包。”他后来在硕士论文的后记里说:“先生的这番话让我和在场的同学顿时喜笑不已,都觉得无比的温馨亲切。”现在他兑现了当初的承诺,把我和两个女同学的挎包都背在他的身上。
是不是有点像强人走累了小和本来把我们甩了很远,忽然发现他在前面蹲着端着相机对准路边的草丛,走拢一看,原来是一株兰花。植株只有四五寸高,几片深绿的叶子,一朵淡黄的小花,十分闲淡优雅。养兰花在丽江非常盛行,很多人家都有花棚,据说小和也是一个发烧友,我们建议他挖了带回去,他说时间长了栽不活。大家只好一阵猛拍,用相机带走山谷里那袭人的幽香。
发现幽兰(和继全)终于走出了森林,下面是一条很深很窄的山沟,山脚有一片碧绿的麦地和一个小村庄,后来知道叫俄日,大约有20户人家。沟底的小河就是龙达河[1],由西向东,下游就是俄亚。
远望俄日,右上的亮处就是俄亚拍一个回望来路俄日村1(卫星地图)俄日村26点半钟,到达俄日村,决定在此住宿。俄日的房子和白地差不多,木架,土墙,楼下是牲口圈,楼上是居室,悬山式(两面坡)屋顶,盖着斧劈的木板,其盖法和陶瓦差不多,只是木板上压着横木,横木上面又压着石块。
木瓦、木楞房,粮架,低矮的电线(和继全)木瓦房木瓦房内景及挂着的琵琶肉(吴智俊)原始的木瓦和现代的“锅盖”(和继全)木瓦(和继全)山上准备劈木瓦的松木(和继全)劈好晾晒在山上的木瓦(和继全)我们要投宿的人家无人在家,可能是老曹的熟人,他卸下行李,我们则坐在地上休息。邻家的妇女小孩都跑来看热闹,小和掏出糖来,孩子们都非常高兴。糖之类的小礼物,是和村民接近的黏合剂,看来我们还很缺乏社会调查的技能和经验。
主人不在家1(孔明玉)主人不在家2(孔明玉)散糖(孔明玉)不一会,女主人背着很大一捆玉米秸秆回来了。她穿着水红色的呢子外套、毛衣,戴着黄色的解放帽,滇西好几个民族的妇女都喜欢戴这种帽子,佩着很长的白珠项链,不会说汉语,用和善的微笑回答我们的问话,把我们让进火塘屋,用炒面、酥油茶招待大家。男主人叫加切里,他帮人建房去了,回来稍晚一些。大家烤火,聊天,据主人介绍,村子里住的都是阮可人(纳西族的一个支系)。本地蔬菜很少,又是早春,女主人为了照顾我们,去采了一些没怎么长大的青菜叶子回来,在木盆里淘了一水,煮成菜汤。我坐得较近,看见淘菜的水还是浑的,但我在农村跑得多,早就习惯了。事后我问几个同学,汤的味道怎么样,他们说不错,我就笑了:经过高温消毒嘛,当然不错哟。饭后我脱下鞋子,发现两脚大拇指都充血了,疼得走路一瘸一拐的,但也没有办法。晚上大家都席地而卧,有一间小屋,本来让两个女生去住,她们坚决不肯,结果是我和李老师去了,几个年轻人睡过道,小和和张毅没带睡袋,睡火塘边。
火塘边1火塘边2(吴智俊)晚上大家都席地而卧当地人家没有独立的厕所,都在楼下的牲口圈里解决。我们则只好到屋后的麦地里方便,好在有夜幕掩护,大家倒也相安无事,不过从小吴口里也冒出了“化妆间在麦地里”这样的妙语。这种事情我碰到过好多次了。年在塔城,我住在镇上一家客栈里,房费很便宜,5块一晚上。问厕所在那里,老板说没有。在哪儿方便呢?后面有菜园。我走到菜园篱笆边,不知里面是否有人,不敢贸然闯入,不一会果然冒出一个人头来。写不写上面的两件事情,我犹豫再三,怕有贬损民族同胞之嫌。但我说的是事实,只想说明提高农村的卫生健康水平任重而道远。俄亚想要发展旅游业,首先要解决厕所问题,后来我在给乡干部的建议中就提到这一点,事实上新农村建设也有改水改灶改厕这一条,这是必须要做的。同时我也想提醒有志于民族研究的后人,要有这样的思想准备。
[1]据说这条河纳西名叫“拉吉”,“龙达”是汉名。后来我们翻阅地图出版社年出版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图集》,在56-57页四川省地形图上,在这条河(未标河名)上游有一个地名叫“龙达”。地名往往是比较古老且与地方历史紧密相连的,也许“龙达”不是汉名,其来源和意义待考。
六、俄亚乡政府下午1点钟,我们到了俄亚乡政府。乡政府在与大村一河之隔的扎肯村,扎肯村人户不多,竹木葱茏,一股山泉从村中流过。乡政府坎下的一户人家,门前长着一人高的仙人掌,墙上开着鲜艳的小红花,一个穿红白运动服的小女孩在门口望了我们一眼,有点不好意思地闪进屋去,一匹系着红穗子的马从厩栏后伸出头来,长啸一声,好像是欢迎我们。
扎肯村一户人家好奇的小孩马也好奇地探出头来据说乡政府原驻大村木瓜府邸,后搬到与大村相对的河边,前几年因大水迁到现在的地方。现有沿山坡成阶梯状排列的三排房子,第一排两层楼,后两排是平房,两边有围墙连起来,成为一个院子。大门左右挂着用东巴文和汉字双文书写的乡政府和乡党委的吊牌。乡长和书记都不在家,副书记杨书记和乡农业综合服务中心主任金贤志(都是藏族)接待了我们。在丽江的时候,李老师就拜托在研究所的和丁巴给熟人打了电话,和丁巴是依吉人,俄亚乡长是他的侄儿,所以我们一来就受到了很热情的接待。老曹卸下行李,和我们结了账,就到大村去了,他还有一些业务上的事要去联系,然后赶回俄日住宿。
乡政府1乡政府2杨书记和金贤志(右2、1)热情地接待我们。(吴智俊)乡政府3,去大村路上回视,俄日在乡政府背后乡政府4,回程时从山坡上拍乡政府和党委的双文吊牌发一张东巴文清楚的,供研究者用老曹要走了告别乡政府有些干部下乡去了,小金打开两间屋。一间是机房,有一张较大的床,两个女生住。另一间有两张床,我和李老师住。都没有被褥,幸好我们带有睡袋,小吴带有垫子,睡我们屋中间的地上。小和和小张住乡政府门口的小旅店,每晚每人10元。乡政府有自来水,洗衣服很方便。水很清,也很凉,甚至有些刺骨。有电灯,但电压不稳,给相机充电老是充不足。
两个女生的住房(吴智俊)乡政府的电脑(吴智俊)我、李老师、小吴的住房(吴智俊)乡政府里的一个小孩一个住在乡政府的小学生在第二排房子的一个窗台上,我们看见一部电话,非常奇怪,这里不是不通电话吗?一问才知道,电话开通不久,是卫星电话,每分钟8元,但只收1元,其余由国家补贴。院子里还立着一块给电话供电的海蓝色的太阳能电池板,亮晶晶的十分洋气。管电话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质朴、和气,名叫将初次乍,汉名王陆斤,藏族,是乡长夫人的侄子。他在这儿看管电话并兼营一个小卖部,他说,在这儿不会干很久,他在我的笔记本上用汉字写下他家的地名“麦地龙乡下铺子名”,欢迎我们下次到他们家去。我们赶紧打电话向家里报了平安,1元钱1分钟并不算贵,但想到国家要贴那么多,我们都三言两语就结束了。
管电话的藏族小伙儿卫星电话的天线和电池板(吴智俊)在院子的黑板上,写着“俄亚纳西族乡计划生育四季度一览表”(应该是年的),全乡总人数人,各村中“一村”(应即大村)的数据为:出生人数30;一孩,男2、女1;二孩,男6、女6;三孩,男8、女7;多孩,无。这里的少数民族可以生三胎,看来一般人都要完成上限,但还没有超生的,计划生育工作做得很有成效。
计划生育统计表(吴智俊)刘汭雪和孔明玉住的房间里有一台电脑。我们看了木里县电视台摄制的年10月俄亚纳西族乡20年乡庆的纪录片。印象深刻的是木里、丽江来的党政祝贺团,都是像我们一样,骑着马从洛吉过来的,只不过因为政府安排的缘故,马和马鞍要高大华丽一点而已。从片中乡党委书记呷绒、乡长苏朗的致辞中知道:全乡有大村、俄别、鲁司、卡瓦、立碧、苏打6个行政村,28个村民组,年总人口人,人口增长率为10‰。年天保工程退耕还林亩,全乡农业生产总值万元,粮食总产万公斤,解决了自足的问题,四大牲畜52头,储蓄万元,农民人均收入元。公路已完成60%的工程。修建大桥、电站、乡政府、信用社投资万元。年全乡在校学生人,比年增加了人,入学率为72.4%,巩固率为95%。
电台就在我隔壁的房间里,两个A4纸大小的铁匣子叠放在办公桌上,像一台小型的DVD播放机。电台员是一个年轻人,叫罗华。他说电台现在仍然每天开通,只是变成了护林防火台。我看了一下贴在墙上的“木里县各区乡镇护林防火电台呼号”,共有35部电台,每天上下午、晚上有5次规定的呼号时间。卫星电话虽然通了,但是太昂贵,很多事情可能还是要通过电台来说吧。
看见电台就想起“长江,长江!我是黄河!”话务员小罗通话(广东电视台年所拍《俄亚大村》样片截图)乡政府的隔壁是信用社,我们没有进去。想到现在城市里银行早晚进出款的时候,不但有防弹运钞车,还有几个彪形保镖荷枪实弹,作随时准备射击状,这里的现金进出,只能走马帮,又怎么保护呢?
乡政府没有食堂,工作人员都是自己开伙,我们就在小金家搭伙。小金的新婚妻子是木里人,漂亮、热情、贤惠。在俄亚的几天,小金陪我们采访,她的妻子为我们做饭,细致周到,令我们非常感动。
在乡政府门口与杨书记合影七、大村印象3月3日下午2点半,在小金家吃过午饭,我们就匆匆忙忙随小金到大村考察,4日、5日,都是在大村度过的,参观里巷,访问东巴,交叉进行,头绪纷繁,下面略加梳理,分别叙述。
大村是一个行政村,有户,多人,分5个村民组,若按当地口述史从丽江迁来已20余代的说法,大村至少有三四百年的历史了。在偏远山区,一个村庄集中居住上千人,十分罕见,所以号称木里的“第二大城市”。大村背后的山叫达卡山。村庄建在山下一个突出的山嘴上,山嘴正对一条汇入龙达河的山涧,山涧将从俄日蜿蜒而下的峡谷截断,劈开一个豁口,形成一片相对开阔平缓的山坡。坡地里一层层碧绿的麦苗,在阳光和蓝天的映衬下,给人豁然开朗的感觉。
俄亚大村1(卫星地图)俄亚大村2(卫星地图)大村正对一条山涧,河谷相对开阔平缓坡地里一层层碧绿的麦苗,给人豁然开朗的感觉从大村回望对岸的乡政府,乡政府右下是扎肯村从乡政府下行10多分钟,就到了大村村口。一座水泥拱桥横跨两岸,主拱比较平缓,两肩各有两个小拱,造型很优美。迎面桥头立柱上分别刻着“大村石拱桥”、“建于一九九七年四月”,桥头左侧还有一块汉字水泥碑,遗憾的是当时未抄录碑文。据说以前这里是一座很壮观的伸臂桥,可惜前些年毁于洪水,现在只能在孟彻理当时拍的照片中见到它的雄姿了。
大村水泥拱桥1(和继全)大村水泥拱桥2大村水泥拱桥3(吴智俊)当年是一座漂亮的伸臂桥(孟彻理)桥的另一头是一座高耸的悬崖,从河边向上长满高大的仙人掌,一排与众不同的人字顶瓦房雄踞崖顶,那就是以前的木瓜府。崖壁上凿出一条不宽的石阶道,是进村的必经之路。每一级石阶都有一个圆形的小坑,那是马蹄长年累月践踏的结果。
画面中间悬崖最高处是木瓜府的旧址,悬崖下是进村的必经之路金沙江流域河谷气温较高,悬崖上长着高大茂密的仙人掌村里高大的仙人掌进村的路1(和继全)进村的路2(吴智俊)踏石留痕村口大村的建筑,与漆树塆的四合院瓦房和俄日的木瓦房迥然不同,其特点是:石墙、多层、平顶、依山而上、全村几乎连成一个整体。一般民居都是三层,木料框架,高大的柱子一直通到三楼;墙壁用石块和卵石砌成,没有石灰、水泥,只用泥作粘结剂,墙高数丈,需要高超的建筑水平。每家大门面向街巷(其实都是弯曲而狭窄的小巷,很难称为街),有的屋前立着高大的经幡柱。底层是牲口圈,石墙,偏左有供牲口进出和出粪草的门,右面顺墙安放供人上到二层的独木梯。二层当街面右面部分无墙,相当于一个敞开的门厅,门厅左面、后面是一间宽敞的主房,里面有宽大的火塘,是全家做饭、取暖、起居、聚会的地方。三层是卧室,为了主房的采光和出烟,三楼要避开火塘顶,一般要退后一段距离,或留出一个天井。三楼迎街面往往有带栏杆的阳台,有的还漆成彩色,或画着虎、鹿、海螺、吉祥结、五角星等图案。屋顶是先在椽子上铺小圆木或木块(有的横竖交错地铺几层),再铺石子,石子上再夯筑当地产的白垩土。大村隔河对面的山坡上有裸露的青白色土坑,大概就是产泥之地。讲究的人家还用木板封住檐口,遮住横竖交错的木块。屋顶的厚度约一尺,上面是平的,可以晒粮食。
民居1,墙壁是用石块和泥砌的(和继全)民居2这样装饰的民居很少(和继全)屋顶漫步屋顶的神石(孔明玉)屋顶的出气窗(和继全)两个妇女背鹅卵石铺设屋顶屋顶的结构(屋梁+椽子+劈柴+石块+粘土)因是依山而建,房屋的剖面呈阶梯形,每家多有两层平顶。邻里之间,基本上是相互连接,依山顺势,层层而上,从山脚到山上,大约有十五六层。因家家相连,也就没有院落,没有屋前屋后的绿树,只见屋顶层层叠叠,像伸向天际的云梯。李霖灿先生曾到过俄亚,他说:“这种房屋人可以在屋顶平台上由这一家跨到那一家,不需要走人家的大门而可以跨越全村,我站在俄丫土官的平寨上,见到全村平台相连接成一座大的碉堡,我明白这种建筑应该是有防御工事的意义在内。”[1]大村之所以据险筑寨,宛若城堡,可能和他们的先人是军众有关。
屋顶层层叠叠,像伸向天际的云梯。两面坡的房子一般是公家的大村左翼,密密麻麻,没有院落和绿地大村右翼阶梯状的屋顶(孔明玉)大村还在向山上延伸建新房的木匠解木用锛子平木1用锛子平木2平木器锛子木瓜府在独立的山头上,不与其他房屋相连。“木瓜”是旧时代俄亚的头人,一般认为“木”是兵,“瓜”是汉语“管”的借词,“木瓜”就是“管兵”,管兵官的意思。俄亚因丽江木土司的军事扩张而屯兵,但后来木氏势力衰颓,这些军队无力退回,只好定居下来,军事首领遂变为头人。解放后,木瓜作为统战对象在县城安排了职务,木瓜府变成了乡政府,后来又作了粮管所。粮管所将木瓜府撤掉盖成了几间人字顶的砖房,后来又卖给了私人,现在摆着柴油机、打米机,是一个粮食加工点。我们看到的实际上是木瓜府的旧址,但那高大的石阶,宽敞的院坝,似乎还透露着官府当年的威严。
木瓜府旧址大村的街巷幽深曲折,让初到者辨不清方向。两壁夹峙,非常狭窄,有的地方路还很陡,我们在和驮马“会车”时,只能紧贴墙壁,让马先过。家家户户都有独木梯和街巷相连,一眼望去,错落有致,是一道很特殊的美丽风景。
会车独木梯与东巴文梯子的比较比比皆是还有更高的村巷1村巷2[1]李霖灿《论么些族象形文字的发源地》,《么些研究论文集》33页,台湾故宫博物院,年。
大村的耕地在河对岸的山坡上,地里青的是小麦,玉米还没有播种。家家户户都养着马,肥料运出去,粮食柴草、盖房的石料运回来,没有马根本不行。因为土地很远,家家在地里都建有庄房,作为农作时的住处、堆放粮草的库房和关拦牲口的圈厩。河边高低错落地散布着20多个平顶小木屋,那是加工粮食的水磨房,由从龙达河引来的渠水依次推动,将水能的利用发挥到了极致。
大村对面山坡的土地和庄房(吴智俊)驮粪下地归来1归来2归来3(孔明玉)运回盖房的石材星罗棋布的水磨房1星罗棋布的水磨房1(和继全)这里的人喜欢喝酒,不管走进那家,主人都会热情地用小搪瓷碗向我们敬酒,而且要喝三碗。当然如果三碗喝不了,可以喝一口,主人添一点,象征性地喝三下也行。有时候主人也会提来一箱一箱的啤酒,一人给一瓶。大村对岸河边有一个小院落,后来知道是供销社,院墙外啤酒瓶堆积如山,大概是因为运费太贵无法运走,其销量可见一斑。
蒸粮酿苏里玛酒1苏里玛酒2(孔明玉)客人来了有好酒(孔明玉)堆积如山的啤酒瓶这里的猪是敞放的,三五成群,在大街小巷里游来荡去,东刨西拱,所以屋外墙下都竖着一两尺高的石板,以保护墙根。有些猪身材瘦削,嘴吻尖长,毛色金黄,像野猪一样。纳西族有在山野里敞放猪牛的习惯,这些猪或许是家猪和野猪一夜情的结晶吧。
游荡的猪群猪想:这些碍事的石板是干嘛的?在一户人家的屋顶上站着几只鸡,经人指点我们才看清鸡冠上系着红色、蓝色的毛线,这是放生鸡的标志,这样的鸡是不能杀的。在纳西人的眼中,鸡是很特殊的动物。东巴经《延寿经》说,洛神在给世间万物分派寿岁时,人贪图安逸睡过了头,只分到了三五岁的寿命。人伤心地日夜哭泣,说开田辟地,生儿育女都来不及了,鸡就把自己得到的百年寿岁换给了人。人于是用白银、绿松石和墨玉来妆扮鸡嘴、鸡耳和鸡爪子,鸡因此随时都是昂首挺胸,气宇轩昂的样子。李霖灿先生说:“么些人以为公鸡雄纠纠气昂昂的骄傲姿态,就是因为它们有功于人类的表示,所以我们有饲养鸡的义务,它有与人同住的权利。”[1]
放生鸡(前一只冠上系着蓝毛线,后一只系着红毛线)东巴经中鸡和人交换寿岁的章节(李霖灿等《么些经典译注九种》页)金沙江沿线盛产金子。木土司向外扩张,抢占金矿是一大动因。洛克称龙达河为“著名的产金之河”,说“若曲(Zho-Chhu)的支流拢达河是一条产金的河流,它的西北面的所有区域沙金特别丰富”[2]。从俄日到大村的途中,我们看到路旁有一些用荆棘封口的土洞,据说这是以前挖金留下的,封以荆棘是怕牲口跑进去。在大村河滩上,有一处淘金的工地。一个很深的坑,一部柴油抽水机,坑里的泥沙用畚箕提上来,在木槽里冲洗。这种古老的办法效益如何?小金告诉我们,俄亚小学的教导主任,去年挖了十多斤金子。这令大家十分诧异和兴奋,纷纷说,走路小心点,看着脚下,没准儿会踢到一块金子。
河滩上的淘金坑俄日到大村路边的挖金洞[1]李霖灿等《么些经典译注九种》页,台湾中华丛书编审委员会,年。
[2]洛克《西南古纳西王国》、页,云南美术出版社,年。
大村人的衣着和外面没有太大的差别,我们在村里没有看到裁缝铺,人们以成衣为主,而且孩子们很多都穿着外面流行样式的童装。
可爱的孩童2可爱的孩童3可爱的孩童4可爱的孩童5(和继全)但麻布仍然是传统服饰的主要衣料,在各种仪式上必须穿麻布衣裤,有的老人还习惯穿着麻布,逢年过节妇女制作麻布新衣献给长辈,还是必需的礼仪,所以关于麻的民风,远比其他纳西族地区浓郁。在龙达河边,可以看到许多用石头压着泡在水里的大麻杆。泡后将麻皮剥下来,撕成纤维,搓成麻线,以备织布之用,所以撕麻、搓麻是纳西族妇女最基本的女红活儿。东巴经《苦凄苦寒》说:“那三个妇人,手不搓麻线,已有三年了。早上不背水,已有三朝了。”[1]“三年”、“三朝”互文,不一定有三年之久,反正久不搓麻,就非常“贵族”了。我们看见妇女一边走路,一边撕麻,一边背石头,一边撕麻,小女孩一边背弟妹,一边撕麻,到处都是撕麻的图景,感觉东巴经是那样的鲜活,那样的富有生活的气息。
龙达河边到处是剥去麻皮的麻杆泡麻路上撕麻的妇女1路上撕麻的妇女2太好笑了(吴智俊)路上撕麻的妇女3撕麻的老人撕麻的小孩麻线经过草木灰水浸煮、清水漂洗会变白,然后织成布。我们在好几处人家的屋顶上看到织布机,上面还卷着没织完的麻布,布幅很窄,约8寸。古老的织机和时髦的“锅盖”摆在一起,对比强烈,又和谐动人。在木瓜府的坝子里,我们看到一个积麻的妇女,她手中的麻线至少有几十米长。麻线很粗,十几二十根一束,从院坝的一端牵到另一端,绕过一个木桩又牵回来。弄整齐拉直了,挽成一个联一个的结,像辫子一样,搭在自己的双肩。从肩至地,又从地至肩,七八个来回,其长度可想而知,不知这些麻线是不是用来做绳子的。
捻线(吴智俊)绕线这是什么工序?到河里漂洗麻线织布1(孔明玉)织布2(孔明玉)织布机传统与现代的交汇在这里,我们没有看到丽江纳西族妇女常用的小巧的七星羊皮披肩,也没有看到白地纳西族妇女常用的豪放的长毛山羊皮披肩。只见有一个男人前胸后背披着山羊皮,毛向里,佩着刀。还见到有一家人门口挂着羊皮,可能是劳动时垫背、垫肩用的。妇女系的彩色的腰带,织法是传统的,但原料已改为买来的彩色毛线。
羊皮披肩(吴智俊)织腰带(和继全)穿羊皮衣的男子武士遗风[1]李霖灿等《么些经典译注九种》页,台湾中华丛书编审委员会,年。
俄亚的婚姻制度比较复杂,以男娶女嫁的一夫一妻制为主,也有一夫多妻、一妻多夫、多夫多妻、走婚制的[①]。因我们的主要目标是东巴文化,当地人现在也比较忌讳外人打探婚俗,所以我们没有询问此类问题。但我们在给他们一家一家照相时,还是有两男一女抱着小孩合影的。在返回的路上,李老师在和马脚子尹大麻塔的交谈中,得知他是三兄弟娶一妻,而且妹妹是没有外嫁的。回校以后,看到广州电视台在俄亚拍的一段样片,是两个成年男子和一个女子“拜堂”,另一个一两岁的男孩也由大人扶着跪拜。这个小孩是两个男子的幼弟,从理论上讲,他也同时和那个女子结婚了。和力民先生记载说,东巴林青的父亲两兄弟同娶一妻。东巴林青5兄弟,除老五另立门户外,他和老二、老三同娶一妻。后来老二、老三、老四又同娶妻妹为妻[②]。在俄亚,这样复杂的人际关系居然处理得平静和谐,相安无事,里面肯定有很深刻的社会学的涵义,不知道对于建设和谐社会有没有借鉴意义。
婚礼(广东电视台年所拍《俄亚大村》样片截图,据解说词,大新郎19岁,二新郎14岁,小新郎5岁。)小新郎在大人帮助下“拜堂”(截图)大村人家俄亚人去世后都会请东巴举行隆重的开丧仪式,并且一直保留着火葬的古老风俗。只不过不在此长住,很难碰到实际观察的机会。火葬场在大村后面的山坡上,约为长方形,长约30米,宽约10米,里高外低,用土墙围着。土墙外面有一间小屋,门口悬挂着刻有东巴文的石板,还有马槽,当是人马临时休息的地方。
火葬场外景(和继全)火葬场的马厩门口挂着刻有东巴经神像和藏文的石刻火葬场内景火葬场中间的木炭灰烬里,散落着一些烧剩的骨片,还比较新鲜。外侧靠墙有几棵古树,茂密斜曳的树枝上,密密麻麻地挂着送给死者的东西。有衣服、披毡、帽子、胶鞋、挂包、雨伞、项链、镰刀、织篦、装撕麻用具的小竹篓。有的已经陈旧,有的还比较新。曾经在丽江看过几次祭风仪式,风流树的绳子上悬挂着彩色纸剪的巴掌大的衣裤,用竹管做的无孔的烟杆、笛子,只有镜子是真的,大概假镜子很难制造吧,致祭者的游戏心态可见一斑。俄亚人真是实在,他们捧出的是实心,献上的是实物。或许是想到它们是死者生前的心爱之物,在另一个世界里还要使用?或许是想到跋涉在回归祖先家园的路上,需要用它们遮风避雨?或许是想到辛劳了一辈子的女人,在路上不撕麻捻线会手足无措?那视死如生,生死如一的人生态度,令人感动和敬佩。
骨殖祭品1祭品2(和继全)丽江坝祭风仪式上悬挂的纸质衣裤(年10月)生与死的思考我们几天走马观花的印象,大村在古老古朴中,流露着现代的气息:屋顶上一个个醒目的“锅盖”张扬地仰望着天空,自来水管穿街走巷通向四方,石板制作的台球桌招引着与时俱进的青年,有一家楼口还挂着两个音箱,可以和村委会的高音喇叭不时来一段对唱,至于人的内心的变化,可能就更大了。大村还说不上富裕,但充满和谐与安宁:河滩上嬉戏的孩子,太阳下撕麻的妇女,晨曦中匆忙出村的人群,炊烟里满载而归的驮马,辛勤的劳作,平静的生活,恬淡平和也是一种幸福。
仰望星空安装自来水管(和继全)游戏的孩子(孔明玉)惬意的妇女(吴智俊)自制的台球桌大村也面临许多严峻的问题。村庄还在扩大,在村子的顶部,有几座新房正在建造,形式和下面的一样,只是离河岸更远。村后是陡峭的山坡,有一些梯地,已经弃耕,只有荒草,没有树木。从村后居高远望,两岸山坡一片赭红,只有山顶还有一抹绿色。一百多家人做饭、取暖,一天24小时火塘不熄,成年累月,要烧多少木材呀。从村民的柴垛子和马背上驮的木柴看,都是很好的松木,据说现在砍柴远到马一天只能跑一趟了,再过若干年,人口再繁衍,又到哪儿去找燃料呢?发电水流量不行,沼气没地方建池子,还真有些棘手呢。
日夜不熄的火塘(吴智俊)做燃料的上好松木新砍的柴禾(和继全)大村人口和住房过于密集,排水、防火、卫生、防疫都存在隐患。村里没有排水沟,多数屋顶的一角安着一段灌溉用的胶皮管,将雨水直接排到巷道里(四川理县桃坪羌寨,也是密集的石屋碉楼,但有阴沟排污)。牲口圈的门就在巷道边,从圈里挖出的厩肥堆放在街巷里,猪四处游荡随处便溺,晴日里气味不佳,遇雨便泥泞难行。村里没有公厕,我们路过村边一座独立平房,看见两扇门上分写着“男”、“女”,门楣上隐约可见“大村二组厕所”几个字。推门一看,地面是平的,没有坑,也没有使用过的痕迹,这大概是为了应付检查盖的。河水也受到了污染,河滩里浸泡着很多废塑料袋,还有可怕的碎啤酒瓶。大村要可持续发展,这些问题必须要注意。
龙达河里的垃圾和碎玻璃与村长和书记(右二、三)交谈(吴智俊)[①]王世英《四川木里县俄亚纳西族乡大村调查》,云南省社会科学院东巴文化研究室编《滇川纳西族地区民俗和宗教调查》,年。
[②]和力民《俄亚村古代铸犁打铁技术的继承》,《石范铸造研究》98页,日本奈良县立橿原考古研究所,年。
八、拜访东巴3月3日下午,小金带我们去拜访阿普久若东巴。阿普久若72岁,到他已是九代东巴。在他家门口,挂着牛头骨和东巴画像刻石。石块为石灰岩(这里不产砂石,石磨都是用石灰石凿成的),略成长方形,上面线刻着一个东巴,头戴五佛冠,身着长衫,脚蹬长靴,左手拿金刚杵,右手握短剑,抬起右脚,将鬼踏倒在地,旁边还刻了一些东巴文,东巴和鬼都涂成了红色。石块用牛皮绳挂着,还系有两枚鹰爪。后来我们在另外一家,见到左门枋上钉有长块木板,上画龙、狮,下画东巴踏鬼,与此相同。这些画挂在门口,应该是起耀武扬威,驱鬼避邪的作用。门口还贴有一张部队政治处颁发的“基测年被评为优秀士兵”的喜报,基测应该是阿普久若的孙子了。
阿普久若东巴家门口的牛头骨和玛尼石(和继全)门口悬挂的东巴画像刻石老东巴是光荣的军属(和继全)阿普久若身材魁梧,穿着传统的麻布偏襟长衫,麻布裤子,打着红色横条花的绑腿,草鞋,蓝解放帽,很热情地请我们到火塘边落座,他的妻子忙着打酥油茶给我们喝。火塘很大,用石头砌在楼板上,高约2尺,上面搁着三个很大的铁三脚架,锅又大又深,像部队的行军锅一样,这大概是煮猪食或煮酒的吧。大家在烟熏火燎中聊天,喝茶吃炒面。阿普久若又拿出一块煮熟的猪膘肉来,在木砧上切成数块,每块约4寸长、1寸宽、1寸厚,双手捧着请我们吃。我不怕吃肥肉,很愉快地完成了任务,两个女生则战战兢兢,不敢接受。不一会,阿普久若又去换上干净的麻布长衫,戴上毡帽,穿着胶鞋,带上佛珠,和大家合影。因时间不早了,我们没有深谈,约定第二天再去拜访。临行时,我捧着几十元礼金,走到阿普久若身旁,和继全很严厉的说,不能站在阿老的上方!钱不能直接递到手上,要放在神龛下面的台子上!我赶紧改正并致歉,这也是入乡问俗不细的教训吧。
阿普久若东巴和他给我们切的猪膘肉火塘边和换上正装的阿普久若东巴合影3月4日上午,继续访问阿普久若东巴。阿普久若穿着枣红底黑白横杠的毛衣,正坐在屋顶上划竹蔑。屋顶上竖着一块白色的石头,这是白石崇拜,在理县桃坪羌寨也可以看到同样的场景,这是纳西族和羌族关系密切的证据之一。还有焚香的灶,还安放着一个敞口双耳黑色砂罐,不知道是什么用意。在火塘上方的出气口,插着一柄“山”字形的铁三叉戟,上面系着彩色布条,大概是用来辟邪的。屋顶上码着一堆老南瓜,据说这里人不吃,是用来喂猪的。还晒着一摊红色的稻谷,可能是这里的特产。阿普久若边划竹篾边和我们聊天,并不时抽空去翻动晒的谷子。
屋顶的出气窗、驱邪的三叉戟和打望的邻居南瓜是用来喂猪的阿普久若东巴边干活边回答问题求教读经屋顶上的课堂不时去翻一下谷子阿普久若说,解放以后,有25年没有做东巴了,他家的东巴经烧了两背,现在大的复杂的仪式都没有了。现在年轻人晚上除了看电视,就是纺线、缝衣服,唱歌跳舞很少了。电视对学习东巴文有影响,当然一定要学也可以,可以自家学,也可以从别家学,他现在有3个徒弟。应我们的请求,阿普久若下楼去拿来一摞东巴经,给大家讲解。我问这里有用东巴文写地契账本的没有,阿普久若说这里不兴买卖土地,哪里来的地契?大家分头用数码相机将东巴经逐页拍下来。有一本封面涂有红蓝二色,并没有特别的含义,牦牛涂成蓝色,只是好看而已。有一本封面和封底是用白布做的,可能时间有点久了,布已变成了褐色。我在白地见到过用羊皮作封面的,用布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一本封三用汉字写了两遍“伟大领袖毛主席”,这本东巴经可能写于文革或改革开放之初。有两本使用废弃的“粮食物资收支登记簿页”和“库存商品明细分类账页”,这应该是人民公社解体以后抄写的了。
彩面东巴经布面东巴经用粮食收支簿写的经书用商品分类账写的经写有“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经书
在屋顶上远望,龙达河东去,应在远山处汇入东义河。从地图上看,东义河东南行不远,汇入南北走向的水洛河,水洛河又汇入金沙江。水洛河就是古书上有名的鼠罗河,上游叫无量河,下游叫冲天河,这条河是纳西族送魂的必经之地,东巴经中很多故事就发生在这里。想到东巴经中这些熟悉的地名,有一种虽不能至而心向往之的感觉。
从大村屋顶看龙达河下游,在远山处汇入东义河阿普久若屋顶上一群熙熙攘攘的来客,引得周围的邻居都站在自家的屋顶上打望,还有一群小孩在下面的屋顶上跳橡皮筋,很是热闹。临别时我们和阿普久若合影留念,老人家又捧着经书、牵着孙子和屋顶的“锅盖”合影,这又是一次传统和现代的对接。
在屋顶上玩耍的小孩有一种穿越的感觉合影第二天和继全和张毅又去拜访过阿普久若。他们拍到了阿普久若夫人的盛装照:黑袖口麻布上衣,绣花麻布百折裙,镶边枣红坎肩,铜的盘状小帽,帽檐上缀着一排13块半圆立柱状的银块,银块上嵌着红珊瑚和绿松石,红色的流苏,帽后红蓝相接的披风垂至脚跟,双手银手镯,黑布鞋,老人微胖,端庄安详,非常富态。据说老人家是木瓜家族的人,这大概是一种贵族气象吧。
阿普久若东巴夫人服饰(正面,和继全)阿普久若东巴夫人服饰(侧面,和继全)阿普久若东巴夫人头服(和继全)3月4日下午,我们去访问了年轻的东巴辽若。辽若24岁,是机菜东巴的儿子。他们家门口挂着一块黑色的石灰石板,上面刻着东巴文日月、神像和一些藏文,其风格更接近藏族的玛尼石。辽若还向我们展示了家藏的东巴法器:由白色的骨珠、黄色的玛瑙、墨玉红玉珠穿成的串珠,再系上金刚杵、铜球和鹰爪。辽若学东巴有一年了,抄了一本半经书。有一本经书的卷末写着“是英巴次列七十五岁写的”,这应是辽若所据母本的跋语。辽若的东巴经用香烟的硬纸盒作封面,有绿色的玉峰牌和红色的五牛牌,我们戏称为玉峰牌东巴经和五牛牌东巴经,辽若很高兴地举着这些“名牌”经书和我们合影。
东巴法器(孔明玉)辽若东巴和他的玉峰牌、五牛牌经书(吴智俊)3月5日上午先在村里逛了一转,12点,小金又带我们去拜访木瓜林青东巴。木瓜林青又叫俊诺林青,木瓜是家名,说明他也是木瓜的后裔;又叫东巴林青,东巴是他的职业。属鼠,时年71岁。个子高大,身穿黑色的毛领短大衣,胶底高帮鞋,解放帽,头发花白,脸稍瘦削,但两眼炯炯有神。他是当地有名的大东巴,精通星象,还带了5个徒弟。俄亚的纳西历和农历不大一样,全村人什么时候过年,都是他说了算。东巴林青家正在盖新房,我们去的时候,他正在干活。喝过苏里玛酒,东巴林青拿出一摞东巴经,我们席地坐在木屑堆里,向他请教。
木瓜林青东巴请教李老师特意问到星象方面的问题,东巴林青拿出一本关于28宿的书,讲了正月中与日子对应的星宿,还谈到修房子要看星象定日子,远行、婚嫁要看日子,日子要好,要有好的星宿出现,地神、星宿、日子要结合起来等等。我问到有没有用东巴文写地契、账本、书信的情况,木瓜林青说,他年轻的时候在盐源、西昌一带跑马帮,有一次他的父亲托人带来一封东巴文信,嘱咐他出门在外,不要干坏事,不要抢人等。东巴林青共拿出了17本东巴经,我们赶紧把重要的拍下来。有一册袖珍本的“花勒”(咒语),开本10×7.5厘米,只有手掌大。由于东巴纸缺乏,有的经书掺入了其他的纸,如帐页之类,有的同书各页大小不一。还有一本红塑料皮的日记本,开本11×15厘米,记的每个日子的星象,一翻,封三印着“重庆市印制第三厂出品”,我们大家都笑了。
解说历书袖珍本“花勒”(咒语)同书纸质、页面大小不一用渝产日记本写的经书有一本经书的书页断了,我从兜里掏出一圈透明胶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揣在身上的),把经书补好,用木工的饱铁切得整整齐齐,并把胶带送给了木瓜林青,老人家很高兴地笑了。就在东巴林青准备用经夹板和牛皮绳把经书捆起来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一块经夹板向里的一面写着字,赶紧问老人家是写的什么内容。字横写,大致分为两行,共23字,老人说,写的是大队电费、打米的钱牛年已给了,给了票子四十二万八千元。这里对人民币币值的叫法还保留着上世纪50年代初币制改革前的习惯,一万就是现在的一元,一千就是一角,也就是42.8元。李老师问牛年是哪一年,老人家算了一下,说有34年了[①]。我近年一直在收集和研究东巴文的应用性文献,如地契、账本之类,也见到过一些纸质的账本,这次见到木板账本,增加了一个品种,而且还保留着很久远的说法,意外的收获,得来全不费功夫,非常开心。
为老人修补经书老人满意地笑了用经夹板捆扎经书请教写在木板上的账单讨论意外的收获与木瓜林青东巴合影[①]此账释文有两个问题值得研究。一是“电费”。所谓“电”字是借用“二”字,“二”的读音,似无电的意义,倒是有借的意义,因此应是“借款”。况且俄亚修电站仅是最近几年的事,若是电费,不可能太久远。二是牛年是哪一年,年是狗年,此前较近的牛年有、、、年,与年相距34年的是年。当时是公社化时代,倒是有“大队”的称谓。但由于惯性,公社解体以后农民仍可能称行政村为“大队”,犹如俄亚人现仍称人民币一元为一万,故此牛年,还需研究。
九、医院3月5日下午,我们从木瓜林青东巴家出来,在一户老乡家吃过午饭,已是4点,离孟彻理约定的宴会还有一点时间,趁空赶紧去看学校。
在乡政府到大村路上碰到的几位年轻教师学校叫俄亚中心小学,座落在大村山脚的河滩上。两面坡式的青瓦屋顶和民居的平顶碉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挨河是一段短堤,短堤进来是操场,操场的一角是厕所,这是大村唯一的公共厕所。横竖几排房子,排成“目”字形。操场往里是教室,土地面,有的地方还凹凸不平,竖木条窗户,有的玻璃不全,石灰黑板,斑驳陆离,桌椅比较破旧。我读大学前在山村当过6年民办教师和代课教师,对此再熟悉不过了,应该说,这里的条件比我教过的村小还要好一些。教室里贴着一张五年级年的课表,上午4节课,有早读、语文、数学,下午3节课,有音乐、体育、安全教育、综合实践活动、社会、思品、自然、队日活动、文艺活动、藏文、班会等。星期天学校没有上课,孔明玉坐到学生的位子上,拿着本子和笔作专心听课状,我也走上讲台,手指着黑板,在相机的嚓嚓声中,追忆已逝去的年华。
学校围墙,墙外下去是河滩学校操场教室外景教室内景追忆童年和教室垂直的一排房子是厨房,我们走进厨房,炊事员正在滤米蒸饭。炊事员是四村的人,从部队转业回来,穿着旧军装,妻子也在这儿帮忙。他说,学校有6个班,多学生,15个老师。炊事员年在这里读书,当时只有学生20多人,现住校搭伙的学生有多人。每个学生每学期交50斤大米、80斤包谷、20斤油和肉(5斤腊猪油、15斤猪膘肉)、斤柴。这里的物价是:大米2元钱一斤,包谷8角一斤,肉5元一斤,油4到4元5一斤、柴8分钱一斤。一个学生一学期大概要多元钱,国家每月对学生都有补助。现在男女平等了,女生读书的比男生多。早上吃大米稀饭,学生吃饭不定量,吃饱为止。原来是每周一三五吃肉,现在是两次,二四或三五。蔬菜是自己种的,一年要元钱水费,炊事员的工资每月多,是国家给的。我们看了一下厨房后面的菜园,稀稀拉拉的几根菜苗,还不到半尺高,学生吃菜可能是很困难了。其实这里气温高,日照强,灌溉便利,只是农民没有种菜的习惯而已。两个女生正躲在厨房后面的柴垛旁分享家里带来的美味,突然被我们撞见,很不好意思地笑着,赶紧转过身去。
炊事员老彭稀稀拉拉的菜地和柴垛边的两个女生里院是学生宿舍,共5间,女生2间,男生3间,每间约十平方米,住十几二十个学生。迎门是过道,过道两边用木板铺着约一尺高的通铺,木板很脏,上面卷着同学的毡子、被子之类。土墙熏得黑亮,大概是以前学生自己在宿舍里做饭熏的。我们问孩子们一学期回几次家,有的同学说回家要走两三天,只能放了假才回家。我们问想不想爸爸妈妈,孩子们说,想。城市的小孩儿,十来岁还是在父母面前撒娇的年龄,这些孩子小小年纪就告别父母,翻山越岭,长期在外独立生活,忍受感情的寂寞和生活的艰辛。尽管我知道这是边地的常态,也是山区学子成长的必由之路,但身为人父,听了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抬水的学生(孔明玉)女生宿舍1女生宿舍2男生宿舍1男生宿舍2,黑色的是毛毡再里院是老师的宿舍,几位老师正蹲在地上下棋,其中一位年长的约40岁,是校长,叫阿学。校长说,15个老师,多数是外乡人,很多人都要兼多门课。教师待遇还可以,校长10年工龄,每月1元,老师0元,代课教师—元,工资两个月发一次,这里的代课教师96、97年全部都转正了。教师至少都是中师文凭,有的已经拿到或正在读大专文凭,学校是西昌学院、四川师大等。95年学生总数不到60个,现在是人。寄宿生国家每月补助30元,巩固率百分之百,升学率百分之九十几。中学是到县城或瓦厂区去读,有考入西南政法大学、川医大,回来在县法院、县医院当副院长的。困难是交通不便,到县城要7天,校长一学期到县城开一次会,报纸一个月送两次。教师、宿舍都缺。发展计划是想修教学大楼,解决师生的住宿问题。但盖两间房大约要1万元,水泥成本2角,加运费8角,和面粉差不多了。
战犹酣,左为校长阿学(吴智俊)听完校长的介绍,我们又作个别“家访”,拜访了两位年轻老师。唐老师家离这里六七天路程,毕业于会理师范,教语文、音乐,已有5年工龄,夫人杨老师,3年工龄。自己做饭,租农民的地种菜,10平米左右,年租金元。另一位老师(名字失记),屋里两根竹竿上挂满了猪膘肉,至少有一百多斤,要结婚了。未婚妻也在这个学校任教,胖胖的,藏族。我给他们二人拍照,女的突然头躲到男的身后,照成一头二身,惹得大家哈哈大笑。遇巧的是,刘汭雪在这儿还碰到一个四川内江的老乡,他中专毕业,有一个亲戚在木里工作,求职就到这里来了。我们很高兴地和在场的6位老师合影,相约下次再去拜访他们。
一对年轻老师竹竿上挂满了猪膘肉与老师们合影,右五:校长阿学,右一:内江老乡学校墙外是乡卫生院,据说有两个医生,很想去看看,但已超过孟彻理约定的时间了,只好算了。下面记下3月4日中午看到的一个私营医疗站的情况,也许可见一斑。医疗站在学校东面,主人叫刘巧兰,穿着枣红色对襟毛衣,胖胖的,很精明能干的样子。老家在俄碧村,父亲是纳西族,丈夫叫阿志儿,是大村人。她95年中学毕业,96年在木里卫校受过培训,97年在大村开办医疗站并兼营小百货。刘巧兰说,以前这里有一位老医生,性格不好。我们来了,服务好,来买药的人就多了。这里的人很迷信,在东巴面前比较害怕。我说,迷信可以信,心理上的,东巴和医生可以配合。我去输液打针,同时他们也做东巴。这里咳嗽感冒多,膀胱炎多,老年妇女只穿裙子,在地里劳动,经期感染多,以前一直以为是鬼,专门做迷信。我来以后,说不是,要赶快吃药。和他们聊天,慢慢他们有病就来找药了。本地人比较健康,吃一般药就行了。最不好的习惯是,不说病的实况,直接就说,医生,给我输青霉素嘛。雨季摔伤砸伤的人多,没有条件无菌操作,但这里人体质好,感染不严重。他们家里没有厕所,方便在圈里解决。
我请刘巧兰治治我的脚,她看了一下说,指甲盖已松动,里面已经化脓。她拿出碘酒和银针,扎进去,放出一些脓水,包扎好,我当时就觉得好过多了。这次治疗,收费只有3.5元。
刘小兰的医疗点为喻遂生治伤(吴智俊)看完学校,心里涌动着亲近和敬佩,因为我和他们是同行,也有一段相似的经历。我们研究民族的传统和过去是为了民族的发展和未来,如果没有学校传播新文化,培养新一代,民族就没有新的希望。这些老师和同学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坚持着,努力着,真是值得我们学习。刘巧兰没有很高的文凭,也没有正式的执照,但正是他们,在这常人不愿到的地方传播着现代科学和文明,履行着救死扶伤的神圣职责,也是可敬可佩的。
十、困难的抉择一到俄亚,我们就在计划返程的事。如果一早动身,下午应该可以到达漆树塆,如果有车接应,也许当晚可到白地,赶得上二月八的活动。但这时小和和几个研究生都不愿走回头路了。其他的路有两条:一条是顺龙达河往东,过东义河、水洛河到依吉乡,依吉有车到泸沽湖,玩两天,再回丽江,这条路学生都很喜欢。但南辕东辙,绕了很大一个圈子,要五六天,汽车路况如何也心中无数,回到丽江连上课的时间都没有了。这条路被我坚决地否定了。另一条路是向南经俄碧、四川坪子,过金沙江,再坐汽车回丽江,时间至少三天,也不可能到白地了。怎么过江?问了很多人,有的人说有渡船,有的人说没有渡船,但江上有淘金船可以载人,有的说淘金船早就被炸了,只有农民的橡皮筏子。俄亚到那边去的人不多,多是道听途说,又无法打电话询问核实。
不能去白地了,又无法告之杨先生,显得我们言而无信。更重要的是,橡皮筏子过金沙江,是否安全?我们这样的年龄,即使出事,也无所谓了。如果学生出了问题,如何向他们的家长交待?况且走得匆忙,保险也没买上(要提前一个月办理)。带学生出来搞田野调查,最让人担心的是安全问题,问过一些同行,他们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现在一切责任都在我身上,所以我十分犹豫。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没有经过风险,缺乏冒险精神的人。我憧憬“读完卷书,行万里路”的生活,文革的时候,我20来岁,在四川南江县流溪公社林场(知青点)当知青,林场被“砸烂”以后,无法“抓革命,促生产”了,只好跑出去“串联”。那时全国的大串联已经停止了,接待站也撤了,但以“返乡闹革命”的名义,无票乘车还是比较容易的。因我爱看古迹,看碑刻,没有“战友”愿意和我同行,我一个人沿重庆、北京、广州、桂林、贵阳、重庆跑了一圈。在桂林时,车站卡得很严,无论如何都上不去。情急之下,我在夜幕掩护下,在车启动时突然向一节车厢冲去,一下抓住车门的扶手吊了上去。本想打开门溜进车厢,没想到列车员已经将门锁死,怎么也弄不开,而车已加速,我也下不去了。只好背紧贴车门,脚蹬住稍微有点突出的阶梯,两臂插进车门左右的扶手,两手再弯过来紧紧地扣在一起,半吊在车上。当时春节刚过几天,火车风驰电掣,寒风刺入骨髓,我知道一旦冻僵,掉下去就没命了,只有反复高唱当时流行的毛主席语录歌“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来激励自己。那鬼车是一趟快车,到柳州才停下来,我下来都冻得差点不能走路了。不过,没一会我又上了这趟车,找个位子坐下了。文化大革命中的青年,受时代思潮的蛊惑,大都有一股自视为了毛主席革命路线勇于献身,实则漠视生命的“豪气”,“再过二十年又是一条好汉”,是那一代人常挂在口边的壮语。30多年后,年1月,我一个人背着行囊从桥头镇出发,两天走过虎跳峡,沿途没遇到一个同向的行者。第二天刚走出下虎跳,天就黑了,渡船已收渡,道路又不熟,已准备露宿荒野,正考虑万一狼来了如何对付时,终于在夜幕中看到了一丝亮光,找到了一家投宿的农户。我个人是可以冒险的,事实上只要一出门就有风险,但带着学生冒险确实是使人犯难的。后来我反复和大家商量,特别征求李老师的意见,向小金和马脚子了解情况,最后还是决定走立碧一线,当然,白地是去不成了。
历史的印迹99年1月在中虎跳联系马帮也是一波三折。刚到那天,就有人来问什么时候回去,要不要马帮。我们在大村访问时,不时有一个瘸腿的老人尾随在后。后来知道他叫左瓦古呆,65岁,若俄人。他身着麻布长衫、长裤,里穿枣红绒衣,蓝解放帽,红黑花纹绑腿,胶鞋,背一个麻布挎包,满脸沧桑,很令人同情的样子。左瓦古呆通过小金说情,让我们一定要雇用他的马。他家只有3匹马,他再负责邀约其他的人,但每匹马每天要80元。我征求小金的意见,小金说可以,我也就同意了。谁知临走的晚上,左瓦古呆来,说他约的人嫌钱少不去了,非要每天元不行。这时小金也不好说什么了。明知是敲竹杠,但临时到哪儿去找马帮呢?最后我答应了他每天元。
马脚子左瓦古呆3月3日下午我们一到大村就和孟彻理等见了面,和他一行的有东巴所的艺术家和品正、四川省民族所的李老师、丽江的摄影家苏老师,大家非常高兴,在河滩上合影留念。老孟说你们走时,我买只羊招待你们。
相聚在俄亚(苏国胜)5日下午5点多钟,孟彻理在他们住的大村小客栈宴请我们。两支考察队加起来有11个人,加上小金、村长和支书,两张桌子拼起来,坐了满满的一屋。孟彻理说,羊没有买到,只买到两只鸡,鸡也很难买。桌上有四个菜,肉、粉条,花样不多,但在这里已经是非常丰盛了。大家举起酒杯,都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孟彻理是美国人,芝加哥大学人类学博士,博士论文为《骨与肉:纳西族传统建筑空间结构中体现的宇宙观和社会关系》。他跑过纳西族聚居的很多地方,还告诉我们下次要带他的夫人和孩子来俄亚,其执著的献身精神令人钦佩。主宾相继致词,李静生老师说他和孟彻理动如参商,两次见面,一次在瑞士苏黎世大学,一次竟在天边的俄亚,颇为感慨。四川的李老师则说,俄亚在四川,但四川学者很少研究,要向云南的同行学习。席间孟彻理唱了一首苏格兰民歌,婉转低回,和继全来了一首纳西族祝酒歌,小金高歌一曲《青藏高原》,大家热烈鼓掌,李静生老师说不比韩红的差。村长坐在我旁边,频频举杯,我本不喝酒,也喝了很多。宴毕握手道别,孟彻理他们还要继续考察,和品正告诉我明天大村有一个仪式,我们因行程已定,也无缘目睹了。
欢宴。左起:丽江摄影家苏国胜、东巴所和品正、喻遂生、村长、孟彻理(孔明玉)孟彻理的苏格兰民歌婉转低回小金高歌一曲《青藏高原》为在“天边”相逢举杯,中为四川民族所李老师宴会结束已是7点,在夜色中晕乎乎地回乡政府,上坡,又喝了酒,气喘得厉害。我和李老师让年轻人先走,我们在后面边走边歇。回过头去,只见在黝黑的山脊下,大村已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层层叠叠,映在龙达河里,颇有一点山城夜景的韵味。似乎还没见谁拍过大村夜景,赶紧拍了几张,还和李老师相互拍了几张夜行图,才回到住地。
夜归1夜归2大村夜景(和继全)十一、立碧从俄亚到四川坪子(卫星地图)3月6日,早早起床,小金已为我们准备好了早餐和干粮。吃完饭,小金穿上华丽的藏袍,和杨书记、我们一起在乡政府大门口合影。我们将伙食费付给小金,他推辞了好久才收下。据小金说,每年来俄亚考察的,也就20来人。作为年轻的民族干部,年轻的知识分子,他们当然很渴望和外面的朋友接触,几天来朝夕相处,大家已成为知心的朋友。特别是几个年轻人,更有点难舍难分,据说临别之夜,他们唱歌唱到很晚。临行之际,心中充满感慨,边地的民族朋友,大多豪爽直率,和他们相处,心无需设防,这种友谊,不是用金钱能够计算的。
小金为我们准备干粮(刘汭雪)小金的文艺范儿(刘汭雪)为告别小金特意身着盛装临别,后排左二为杨书记5日晚从大村赴宴回来,见马脚子左瓦古呆已经垫着备马的毡子睡在乡政府的地坝里了。早上,另一个马脚子尹大麻塔很晚才来。尹大麻塔身材高大,面相忠厚,后来知道他是大村人,42岁。他的马没有配人坐的鞍子,事已至此,也只好将就了。
马脚子尹大麻塔9点半钟,我们告别杨书记和小金出发了。马队转过乡政府的围墙就开始爬山。路上有不少小石块,有的是圆的鹅卵石,这大概是造山运动从海底翻上来的吧。马踩着这样的石子很容易滑倒,对我们是很大的威胁。这一段陡坡爬了大约一个小时,马喘着粗气,走得很艰难,走不了几步,又停下来喘气,马脚子一声吆喝,马又前进几步。但马绝不撂挑子,也不发脾气,只是默默地忍受,停一停又前行。我突然想到,马真是人类最好的朋友,怪不得在甲骨文中,用牛、羊、犬、豕作祭牲的卜辞随处可见,但用马作祭牲的却极难看到,年前殷人的感觉和我们今天是这样惊人的一致。陡坡之后,又走过一个滑坡地带,上下都很陡峭,路最多只有一尺宽,还向外倾斜,好在马走得很稳,也有惊无险。越过一道横岭,就转入了大村对面的山沟,回头远望大村,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山林的后面。
一出乡政府就开始爬山(吴智俊)回望乡政府陡坡、逼仄而外斜的“马路”,考验着人的心理素质(吴智俊)马走累了会自己停下来休息(吴智俊)滑坡路段回望大村大村消失在山沟尽头这时我看见对面山坡上,有一群马在驮运建房的木料。其中有些马几匹一组,共同抬运柱头之类的大料。我当知青时参加过抬木料的劳动,小木料可一人扛,大料必须几个人抬。在平坝或宽敞的地方,大木料可拴在绳子上,人站在木料首尾的两边,用杠子抬。在山区,路窄、弯急,这样的办法不行了。得几个人贴在一起,扛着木料的中部行走,这样在山路上才转得过弯来。但几个人靠得太近,后面的人看不见路,就全靠第一个人“报路”提示。报路有现成的顺口溜,如前面有水坑,前面的人喊:“天上明晃晃。”后面的人答:“地上水凼凼。”就知道注意水坑。路左边有缺口,前面的人喊:“左边一个缺。”后面的人答:“专踩半边月。”就知道沿弧线行走。这些办法体现了劳动人民的智慧。但马不会报路,它们如何协调呢?因离得太远,无法仔细观察,心中留下了一个疑问。
再往上,大约11点半,来到一处土坯房前,这是马脚子的庄房,因要备一些马料,下来略事休息。庄房前后,有一些麦地,地边的桃花开得十分艳丽。圈里关着20几只羊,庄房的外墙上挂着一个旧搪瓷茶缸,里面插着一大束鲜艳的野花,这里平常应是有人住守的。
马脚子的庄房庄房的羊群(吴智俊)装马料的袋子,用时挂在马脖子上(吴智俊)插在旧搪瓷缸里的野花山花烂漫1山花烂漫2继续前进从庄房出来不远,我们在一处比较平坦开阔的撂荒地上吃了一点干粮,又继续行进。走不多远,看见了公路。严格说只是路基,只是土坯,大约1丈宽,是从依吉修过来的,为避开河谷的险阻,基本上是沿山脊走的,最后通到上面的俄日。但过水洛河的桥没有修,所以路还是不能通,路基也就摆在这儿了。接近山脊的地方,树比较多了,修公路砍倒了很多松树,有的被劈成了盖房子的木板,一摞一摞地码在山上。翻过山脊,植被明显比靠大村那一面好得多了,松树很密,虽不粗壮,但很高很高,像原始森林一样。约2点钟,到达古吉垭口,垭口的树上,拴着五颜六色的经幡,据说这是大村人搁祖灵的地方。翻过垭口,一路下行,针叶林,混交林,林木茂密,路也宽畅,脚步不觉加快了许多。
翻上一快平地,后面山腰的白线是公路的路坯李老师和继全吴智俊刘汭雪张毅孔明玉左瓦古呆还有我(孔明玉)午餐小憩公路路坯被滥伐的松林(吴智俊)被丢弃的木瓦板古吉垭口,附近是大村人放置祖灵的地方准备下山密林下山下午6点,到达立碧村。村子在山间的一座斜坡上,层层梯地,麦苗丰茂,说明土地比较肥沃。全村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座藏汉合璧式的楼房,两层,灰砖黑瓦,歇山式的屋顶(四面坡,两侧屋顶上部转折成垂直的三角形墙面),窗户却是藏式的,赭红色,成上小下大的梯形,上面还有倒梯形的装饰。村里多是歇山式的瓦房,有一家的外墙上还画着壁画,有圣水壶、花瓶、人像、动物,还有成篇的藏文。村边有密集的经幡杆子,有一排有10根。听说立碧有一所小学,那座合璧式的楼房应该是学校吧,因为没有时间,也不能去看了。
卫星照片上的立碧村立碧背靠大山,太阳一落就暗下来了汉藏风格混合的房屋绘有藏族图文的房屋1绘有藏族图文的房屋2(吴智俊)用成篇的藏文装饰墙壁,以前没有见过(吴智俊)密集的经幡柱我们投宿在立碧中村的杨银富老人家。杨家是汉族,刚建了一排四开间的两层楼新房,新房前面是从旧址迁过来的旧木楞房,每件木料上都有新鲜墨迹的编号,说明是刚拆装过的。与众不同的是,木楞房不是盖的传统的木瓦,而是外面又立木柱,撑起四面坡的青瓦屋顶。院坝外面,还有未搭完的旧木楞房,是作厨房和圈厩用的,说明这一家比较富裕。杨家有一座厕所,在离家几十米的田埂上,还分男女,这里离外面更近,比俄亚要讲究一些。杨银富的老伴穿一件蓝色偏襟汉服,系着红腰带,外加黑灯芯绒背心,长长的黑头巾,盘成很大的盘,显得矍铄干练。她说杨银富身体不好,已无法劳动了。杨银富的儿子帮我们在邻居家买了很大两只鸡,共花了元。杨家儿媳为我们做饭,我们请杨家人和来聊天的一位邻居大爷和我们一起吃饭。鸡汤很鲜美,但肉还很硬,毕竟时间仓促,加上鸡很大,肯定也很老,大家跋涉了一天,早已饥肠辘辘,也就囫囵吞枣地吃下去了。饭后,主人让我们住在新房的楼上,我们一倒下就睡到了天亮。
杨银富老人和老伴杨家的房屋左:在旧木楞房上加青瓦屋顶(吴智俊)院坝外面未搭完的旧木楞房每根木头上都有编号,便于拆装(吴智俊)颠簸一天,更感觉火塘的温馨(吴智俊)杀鸡作食1(刘汭雪)杀鸡作食2(刘汭雪)邻居前来问讯(刘汭雪)十二、四川坪子3月7日,早饭后与杨银富老人一家和来看热闹的几个年轻人合影留念,留下双方的通讯地址,于9点半告别立碧。
告别老人离开立碧(吴智俊)妩媚的梨花(吴智俊)又是出村就爬山。穿过了几片茂密的栗树林,苍老的树干上长满了白色的苔藓花,路边到处是高山杜鹃,枝丫上托举着快要绽放的花苞。
又是出村就爬山爬山天蓝地黄回望立碧松树上的树胡子高山杜鹃含苞待放11点1刻到达拉洛垭口。李静生老师说,“拉洛”是老虎越过的意思,可见这里以前野兽很多。垭口有一堆玛尼石,是没有经过雕琢的天然石头,树枝上挂着红黄蓝绿各色经幡,有的上面还印着藏文,这些都是过往行人为祈求平安而留下的。登上垭口举目远望,群山之上,是我们熟悉的玉龙雪山,虽然我们不是丽江人,心中也不禁有一种游子归家般的激动。垭口比较宽敞,大家高兴地和马合影,和马脚子合影,三三两两地合影,并难得地照了一张马帮的全家福。下坡走了一段,在蜿蜒群山的缝隙中,看到一小段闪亮的银带,那就是金沙江了。
拉罗垭口祛邪祈福,垭口的玛尼堆和经幡看见玉龙雪山了图中C字形的白线就是金沙江群情振奋左瓦古呆也很高兴尹大麻塔忠厚老实,不苟言笑亲昵伙伴休息一下,准备下山下山的路下山途中回望拉罗垭口途中有一个小的村庄,麦子都快黄了,牛圈顶上晒着蚕豆荚,据说是用来喂猪的。遇到一支马帮,与我们擦肩而过,这是两天里碰到的唯一的一支马帮。在路边,长着许多野橄榄树,树叶卵圆形,果子圆圆的,有小李子那么大,颜色淡黄,味道酸酸的,非常解渴。这个东西我们在大村刘巧兰那儿吃过,说是野橄榄。但我们以前见到的橄榄是椭圆形的,这是不是橄榄呢?张毅去摘了一包,我们边吃边走,2点半到达抓子河。
途中农家麦苗开始泛黄,季节明显比俄亚早(吴智俊)蚕豆苗(吴智俊)婆孙俩野橄榄树野橄榄果采摘抓子河因抓子村而得名,抓子村是立碧行政村的一个自然村,过河上坡就是。所谓抓子河就是洛吉河,洛吉河由西向东横穿俄亚乡南境,在抓子村东面不远汇入南北向的冲天河,随即又汇入金沙江,犹如三江相会,这就是赫赫有名的三江口。三江口位于宁蒗县的拉伯乡,是纳西族送魂归祖的重要站口,耳闻已久,可惜殊途,无缘一睹,只有留待将来了。
俯瞰抓子河抓子河,就是洛吉河的下游抓子河上有一座伸臂桥。川滇藏边远山区,无法运进钢铁或水泥桥梁,沟深水急,又无法在江心架设桥墩,故架桥多采用从两岸逐次伸臂的办法。即用圆木在两岸架成口字形或日字型的框架,中间填充石块作为桥墩。在桥墩上架设多层圆木,每层逐次向江心伸出数尺,到两边接近时,再在上面架设主梁并铺设桥板和栏杆。在俄日到大村的途中,有一座小巧精致的伸臂桥,左右对称,各伸出5层。大村村口河面宽阔,伸臂桥肯定雄伟壮观,可惜毁于洪水。抓子桥很有特点,右岸以岩石为桥墩,仅伸出2层,而左岸伸出5层,桥下成不对称形。抓子河约宽10米,桥全长约20米,宽1.5米,上面铺着很厚的木板,压着石头,竖有当作栏杆的木桩,人马走过,非常稳当。
抓子河上的伸臂桥,右岸利用山崖,呈不对称形从上游往下拍摄桥底桥面我们在抓子河边坐下来吃午饭,把所有的干粮,包括压缩饼干之类,全部拿出来消灭了,因为晚上就可以到四川坪子,再也不用吃干粮了。
把干粮消灭完抓子村过了抓子村,4点半走到一个垭口,眼前豁然开朗,大山已到尽头,脚下就是金沙江了。江的对岸是丽江的奉科乡,田园房舍,历历在目,四川坪子也遥遥在望了。基本上没有上坡了,但走在沿江的高坡上,也很危险。路很窄,下面就是奔腾的江水,路边又没有树木遮挡,若马失前蹄,就可能到江边找人了。我很想拍下这一段畏途,但又不敢过于探出身去,以致拍下的照片,没有一张能显示当时的惊险。
抓子垭口的玛尼堆和经幡俄亚境内最后的一个垭口金沙江就在脚下了江对岸是丽江的上奉科奉科的滑坡触目惊心(吴智俊)直泻江底(吴智俊)路下面是奔腾的江水,在马上拍照难以表现6点钟到达四川坪子,这是一大片倾斜度较小的江边台地,离江面高程大约有50米,面积大约有几百亩吧,因为缺水,只有少量辟为农田,其余是似乎一望无际的金色的茅草。走了两天的山路,突然进入了平地,大家都很兴奋。我屁股早就磨痛了,赶紧跳下来步行,并给马队拍照。张毅扬鞭策马,马冲出队伍欢快地跑起来。左瓦古呆心疼他的马,拦已来不及,唤又唤不停,气得大骂张毅不是东西。
四川坪子,现在金沙江修了电站,江水已不湍急,四川坪子也有了公路(卫星地图)卫星照片上居然能找到我们住过的房子(黄点处,公路是后修的)跳下马来(吴智俊)张毅策马冲出孔明玉(吴智俊)一望无际(吴智俊)四川坪子,金沙江峡谷少有的平地因为缺水,大部分仍旧荒芜金色的莽原(刘汭雪)爽好景色(孔明玉)四川坪子这个地名,肯定是江对岸的云南人起的。这样大一块平地,在金沙江峡谷确实少见,冠上省名“四川”,更加响亮著名。四川坪子的对面是丽江的上奉科,奉科乡政府在离江很远的营盘,江边渡口的小地名叫棋盘地。金沙江从北向南,在丽江石鼓折向东北,这就是著名的长江第一湾。向北流到奉科又折向南,形成一个N字形,可叫作长江第二湾,景色壮丽不亚于石鼓,只是因为交通不便,没有开发而已。
石鼓和四川坪子,金沙江N形大湾的两个端点(卫星地图)从立碧跋山涉水,走了整整一天,才从村内的一个村民组走到另一个村民组(公社化时代叫生产队),从大村走了两天,最多才走完一个乡的半径,比起内地三四十公里就跨区过县,边地疆域的辽阔,真是难以想象。两天的行程,骑马的时间不多,大部分是靠两只脚走过来的,我因为脚受伤,还是比较艰难。在路上,几次想到长征。长征路上那些在枪林弹雨、饥寒交迫中走过了大半个中国的战士,特别是伤员,不知他们是怎么走过来的。马帮路终于结束了,大家心情舒畅,在草地上尽情地嬉戏。麦子已经黄了,碧绿的是蚕豆,错杂地镶嵌在大片金色的荒原上,在夕阳的映照下,十分艳丽。几个年轻人开始行为艺术,摆出各种姿态,留下自己的倩影。
农田麦黄豆绿年轻人的行为艺术(刘汭雪)啊……(刘汭雪)老人还是老动作(吴智俊)四川坪子有十多户人家,有一位姓王的纳西族老人,热情地邀请李老师和我们到他家歇脚。6点半,我们来到了杨仁清家。杨家坐落在坪子边缘最靠山靠江的地方,屋后是巨大的银灰色的山崖,眼前是绿色的大江。房子是一个三合院,院坝两边,是新修的两排砖房,木架青瓦,各有三间,地面、阶沿都用水泥铺成,火塘和神龛贴着白色的瓷砖。靠江的一端是几间敞开的瓦房,摆放着柴油机、打米机、发电机。在一间屋里,靠墙竖立着三块整猪琵琶肉[①],修了房子还能剩下这么多肉,说明他家确实殷实富裕。
进村(吴智俊)王姓老人热情邀请我们到他家歇脚(吴智俊)杨仁清家(吴智俊)屋下的金沙江是“长江第二湾”的起始处面山而居彻底放松了贴瓷砖的火塘(吴智俊)琵琶肉(孔明玉)洛克《西南古纳西王国》中的琵琶肉照片杨仁清是普米族,40多岁,身着浅绿豆色的衬衫,精明强干而又热情豪爽。他的夫人年龄相仿,一件大红的开口拉链衫掖在皮带裤里,一串很长的玛瑙白玉珠项链垂在胸前,左手一只硕大的白玉手镯,右手一只银手镯,耳朵上还挂着碧绿的玉坠,说不了几句话就笑语连连。当着众人的面,两口子还拉手搂肩,开几句玩笑,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大儿子苏朗扎西,20来岁,迷彩服,牛仔裤,披肩发,像一个艺术家的样子。他是一个追星族,在厨房和饭厅的墙壁上,贴满了章子怡、林心如、梁咏琪、陆毅和新近播出的《大长今》主角李英爱的照片,总共有十几张。他的卧室里,有彩电、播放机和大摞的光碟。小儿子16岁,朴实内敛,小学毕业,辍学在家。我们问为什么不让他继续升学,杨仁清说,他宁愿放羊,不愿读书。我们说,那也要强迫他读呀。杨仁清说,他语文毕业考试只考了5分,读中学也跟不上,加上他也不愿意,我们也就无话可说了。
杨仁清夫妇开个玩笑杨仁清一家明星展示墙都被明星罩着我们围着火塘喝茶、聊天,讨论第二天的行程。杨仁清说,江边没有班车,得专门和车老板联系,把车开到江边来接。四川坪子这边虽未开通手机,但可以和丽江通话。杨仁清和我们的手机都没有电了,他的柴油机也没有油了,于是到邻居家借了一点油回来,发电,充电,打电话。打了半天打不通,他说,丽江地界靠江这一面被山阻挡,没有信号,只有明天派人过江去找他们,或者过去翻过山坡再打电话了。我们心里非常着急,杨仁清说,难得来一次,再耍两天嘛,我带你们到山上去转一转。我想如果真的走不了,也只有考察一下长江第二湾了。说到过江,只有橡皮筏子,是当地私人经营的。是否安全,杨仁清说没有问题,有救生衣。
下午,李静生老师悄悄对我说,瘸腿老头很坏,他说,劳累了两天,今天该让两个姑娘陪我们睡觉了。这也许是玩笑话,但各地民风不同,不可等闲视之。晚上我们让两个女生睡里屋,我们睡外屋。事实上,我们一路都是很注意这一点的,只是内紧外松,没有声张而已。带女生跑田野,麻烦确实要多一些。李老师还了解到,尹大麻塔并没有提出来每天要元,甚至到了四川坪子,他还在问李老师马脚费给多少。为了不让老实人吃亏,按照李老师的建议,我当着两人的面,把马帮费分给了他们。
我们聊到很晚才睡,小吴提出来,他要到院子外面晒粮食的坝子里露宿。小吴是驴行的高手,这次带着睡垫、头灯,比我们还全。从德国来到四川坪子,枕着江流,听着松涛,想必梦中又别是一番情调吧。
小吴准备枕江而眠,后面是杨家的房子(吴智俊)[①]琵琶肉又称猪膘肉,是将猪杀死以后,去除内脏、大骨、瘦肉及四肢,在腹内均匀撒盐,用线缝合晾干而成,可贮藏10年以上。因其形似琵琶,故名。
十三、回到丽江3月8日,杨仁清的弟弟早上5点就过江去帮我们把车联系好了。吃过早饭,我们急着动身过江去等汽车。杨仁清说不要着急,坐在家里看到对面山上汽车出现了,再动身也不迟。在他家里,对面山上的盘山公路尽收眼底,好像面对一张绿色的显示屏。山太大了,弯道太多了,汽车从山顶沿着“之”字路七弯八拐开到江边也要一两个小时,人比汽车快,这也是四川坪子的一道风景吧。
我们慢慢收拾行装,结清费用,食宿元,找车酬金元,和主人合影留念。苏朗扎西赶一匹马驮行李送我们,给了20元酬金。两个马脚子尹大麻塔原路返回,左瓦古呆溯江而上到洛吉拉货。大家分道扬镳,女主人把我们送出院子大门,很远了还在挥手。
老杨帮我们往马上装行李(吴智俊)又到告别时走远了回头一望,女主人还在对着我们挥手又穿过金色的荒原,沿着台地边缘的一条小路,下到江边,大约走了40分钟。金沙江从杨仁清家上面的峡谷穿出来,沿着四川坪子有一两公里长的宽谷,江流碧绿,相对平稳,再往下,江水在阳光下泛着白光,又是急流险滩了。在路上,我们碰到几匹马驮着青瓦,这也是用橡皮筏子从丽江那边运过来的。橡皮筏子不大,有两支木浆,就是一般游玩的那种,能坐四五个人,只有一件救生衣。我们分两船过渡,先逆流而上斜向划一百米左右,然后顺流漂向对岸。我们顺利地渡过了金沙江,安全不敢说有保障,只能说老天保佑,有惊无险,票价每人10元。丽江沙滩上,摆着五六条铁壳采金船,因为禁采,被拆毁在这里。
又过荒原有点不舍(吴智俊)年轻人也有同感老夫聊发少年狂(吴智俊)驮瓦的马帮快到渡口了渡口,对面丽江一侧叫棋盘地,渡口下面泛白光的是险滩这是和继全拍照的标准姿势渡口,农民从丽江买回的瓦待渡“追星族”帮我们上行李(吴智俊)先运行李这一段江水比较平稳,先往上划再顺水下漂下漂第二渡(吴智俊)江中(吴智俊)渡口上面是峡谷,下面是险滩,只有这不长的一段适合摆渡被拆毁的采金船四川坪子是江边的一片台地岸边已有一辆解放牌双排座中型农用车在等我们。副驾驶位子上已坐了两个人,我让两个女生和李老师、小和坐后排,我和小吴、张毅坐在车厢里。我坐上面不完全是为了谦让,因为在车厢上拍照更方便些。汽车启动后,我们才发现在车上根本坐不稳,也站不稳,因为路太烂,车颠簸得太厉害。我们只有岔开双腿,用两手紧紧抓住搭车篷的铁架。但这样照相就很困难了,因此我们照的照片很多都是花的或画面歪斜的。不过我们在车上也拍到了四川坪子的全貌,面积确实很大,已开垦的面积可能不到十分之一,听说今后那里要建一个提灌站,四川坪子的前景是很可观的。
来接我们的车车上看到的四川坪子1车上车上看到的四川坪子2车上看到的四川坪子34点半,到了鸣音。鸣音是丽江的一个乡,离丽江大约80公里。99年1月,为探望和即贵东巴的病情,我曾随赵世红所长和王世英老师到过这里。和即贵老人曾给我写过一封情意深切的东巴文信,我把它刊布在我的一篇论文里。数年过去,鸣音已变得比原来更热闹了,老人家的房子在车上还依稀可见,但老人已经不在了。我们在路边的金花饭店吃午饭,饭店招牌用汉字和东巴文双文书写。吃的是农村流行的杂锅菜,一面盆汤菜,里面肉片、豆腐、竹笋、青菜等什么都有,每人一碗调料,又烫又鲜,十分爽口,连饭才50元。在鸣音可以看到玉龙十三峰的全景,我在饭前跑到山坡上抓紧拍了几张。
鸣音1鸣音2金花饭店(吴智俊)美味的杂锅菜(吴智俊)鸣音市场上的偏刃斧(前排左一左二),东巴经中有偏刃斧的记载鸣音可以看到完整的玉龙十三峰离开鸣音,很快来到玉龙山下,夕照之下,黑山白雪,像一幅枯墨皴笔的水墨画。车进丽江坝子,玉龙山顶彤云密布,已落到山后的夕阳从云层的缝隙里均匀地射出万道金光,美丽极了。这种景象很难碰到,只持续了几分钟。我们赶紧抓拍,我的相机突然没有电了,最后还是小吴拍得最为精彩。晚上7点半,我们终于回到了丽江,车费是每人70元,我们还是住继贤宾馆。
玉龙如画1玉龙如画2玉龙如画3玉龙霞光(吴智俊)到家了(吴智俊)3月9医院看脚。医生说是甲沟炎,大脚拇指严重化脓,指甲盖已经坏死,不拔掉不行。因我平时很少生病,医药知识非常缺乏,一路上还担心大脚拇指保不保得住,现在听说只是牺牲两片指甲盖,反而一阵窃喜,好像还赢回来一点什么似的。回想起来,这双脚套在胶鞋里,居然在崇山峻岭中跋涉了一个星期,我对自己的勇气和毅力都有点吃惊。曾经沧海难为水,所以后来几天,当我靸着两片皮鞋一瘸一拐地在丽江的大街小巷游走的时候,就轻快得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了。
俄亚一带的阳光比丽江还要强烈,从早到晚在太阳下暴晒,每个人都比原来黑了许多。因为有眼镜遮挡,两眼周围,反而形成了白色的框,摘下眼镜,还像戴着眼镜一样。记得99年的一天,在东巴所,一位记者问我是不是斯里兰卡来的学者,这一次,大概该升级为非洲学者了吧。
从3月10日开始,研究生在东巴所上了3天课。这期间,丽江电视台和《丽江日报》的记者对我和张毅进行了采访。3月13日我们离开丽江,经昆明乘飞机于14日回到重庆。
李静生老师给研究生上课李静生老师讲课接受采访1接受采访2十四、后语回到重庆以后,经常想念俄亚的人和事。我们清理了所有的照片,把给俄亚和沿途乡亲的留影都洗印了出来,分别寄了出去。乡亲们是非常看重这些照片的,他们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大山,也许有的人,这就是他们的第一张照片。在照相时,他们很高兴地凑过来看数码相机上自己的影像,发出很惊异的赞叹声。有一位撕麻的老奶奶还很认真地问我,明天能不能拿到照片。由于交通不便,寄出后大部分都没有回音,还不知道他们收到没有。
离开四川坪子时,杨仁清拿出一小块矿石,黑的,上面有一些金色的结晶体,说是在后面山上找到的,让我回学校找人帮他鉴定一下,言下之意,看是不是金矿。回校后我请教了地理科学学院的一位教授,他看后说,这是黄铁矿,又叫硫酸铁,经常和煤炭共生。看来掘金是没有希望了,丽江很缺煤,若能因此发现煤矿也好呀,我给杨仁清写了一封信,也不知道他收到没有。
年4月,我带研究生到丽江开会。我的博士生钟耀萍在她工作的重庆交通大学要了6台半新旧的电脑,经过检修,运到丽江,配齐了光驱、优盘等,3台送给了白地的三坝小学,3台送给了俄亚小学。送给俄亚小学的是寄放在李静生老师家,通知俄亚派人来运走的,还不知道使用的情况如何。
和俄亚的联系非常困难。据说,俄亚的卫星电话坏了,和小金通过两次话,都是他到了木里打过来的。这次为电脑事,是先通过熟人联系木里县政府,县政府通知俄亚乡,乡政府的秘书到丽江办事时和我们联系的。回到学校后,通过学术报告和课堂向同学们介绍了俄亚的情况,很多同学表示愿意捐款、捐物,学校也有一些淘汰的但其实还很好的课桌,可以送给俄亚,但怎么运得进去呢。
7年,我报准了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俄亚、白地纳西东巴文调查研究》,也建议我的学习比较文字学的博士生,将博士论文的选题锁定在俄亚,这决定了我们将再次到俄亚学习,也可能不止一次,而且还要住较长的时间。我希望到俄亚的公路尽快通车,虽然这会对俄亚的古老文化带来冲击,但也可以让先进的生产力和文化更快地进入俄亚,让俄亚的老人、妇女、孩子和所有的人更快地过上富足文明的生活。愿这一天早日到来。
感谢同行的李静生老师、和继全兄弟和4位年轻朋友,感谢俄亚和沿途给我们关怀帮助的干部和乡亲,感谢民族地区壮丽的山川和丰厚的文化,是你们成全了我梦寐以求的俄亚之行,赐予我精神的磨砺和学识的升华,留给我永生难忘的温馨记忆。希望在俄亚再次相聚。
年春节至国庆断续写成
补记年3月的俄亚之行,虽然时间不长,走马观花,但对于我们来说意义重大。此行打破了我们对俄亚的神秘感和畏惧感,使我们对俄亚有了基本的了解,与当地政府和干部群众建立了良好的关系,打开了文献所师生到俄亚调查的道路。9年3月22日至4月6日,杨亦花、曾小鹏到俄亚调查翻译东巴经。9年8月1日至22日,我和杨亦花、曾小鹏、吴智俊到俄亚调查俄亚纳西语方言及东巴文化。9年10月,钟耀萍到俄亚调查汝卡经书。其后曾小鹏、杨亦花、史晶英、马文丽、郭佳丽、周寅等,先后十余批次到俄亚调查。其中杨亦花去的次数最多,基本上走遍了俄亚有东巴文化留存的村落。
曾小鹏、杨亦花访问度哲威布东巴(9.3,郑强山老师)基才高图东巴(9.4,曾小鹏)俄亚途中(9.8)在俄日路遇边放牧边抄经书的阿嘎东巴(9.8)俄日外地挖金老板巨大的淘金坑和雨季趴窝的车辆(9.8)已有了手机基站,但靠太阳能和风能供电,在雨季常常没有信号(9.8)
与王偏初校长(藏族)合影。王校长把学校办公室提供给我们用,给我们很大的帮助王校长年被评为全国十大最美乡村教师,电视上最感人的镜头是随马帮雨中跋涉数天从木里驮回统考试卷。图为俄亚毕业的学生给王校长授奖。(央视网图,CCTV10讲述栏目“寻找最美乡村教师·王偏初”时长18分钟,有运卷子的全过程,请观看)方言发音人松点生根老人(前右)是一位信用社退休干部(9.8)甲塔高中毕业,拿着东巴文歌单来和我们讨论。他戴的坠子是挖金时捡到的自然金块(9.8)小学宽敞明亮的会议室,在雨季的俄亚,相当于五星级的工作环境了。中为小学五年级就开始为人做法事的小东巴撒达杜基(9.8)拜访常做东巴助手的公秋爷爷(9.8)机才纳布东巴读东巴文歌单(9.8)夏季的俄亚大村(9.8)俯瞰大村(9.8)夕照青山(9.8)雨后的龙达河(9.8)雨季,一段泥泞的的山路(9.8)一段泥泞的山路(9.8)杨亦花到卡瓦村调查(.8,撒达杜基东巴)郭佳丽、马文丽、史晶英(左起)、杨亦花(左六)、周寅(右一)在撒达杜基东巴家(.8,高杰)同学们调查的材料,写进了他们的硕博士论文中,其中曾小鹏的博士论文《俄亚托地村纳西语言文字研究》是专门以俄亚为研究对象的。年,我们几位师生合作的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俄亚、白地东巴文调查研究》顺利结项,被评为优秀。经修改于年入选国家哲学社会科学成果文库,年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全书万字,俄亚的篇幅约占一半。除这些有形的成果外,我们师生在艰苦的田野调查中受到的考验和磨砺,在与纳西族父老乡亲相处和向他们学习的过程中所受到的教育和启迪,则是刻骨铭心,永生难忘,可以不断地化作前进的动力的。
封面扉页入选证书现在俄亚的公路通了,电话通了,俄亚大村被批准为四川省文物保护单位。更令人高兴的是在大村河对岸新建了俄亚小学,高大的楼房,宽敞的校园,崭新的桌椅,甚至还有了学前班。学生穿着整洁漂亮,放学时校门前停着小轿车。无论物质和精神,都有了质的飞跃。随着全国脱贫攻坚工作的推进,俄亚的变化会越来越快,越来越大,俄亚的明天一定会更加美好!(年4月1日)
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标牌(.5,杨亦花)标牌背面(.5,杨亦花)新建的俄亚小学,这样的建筑在俄亚是绝无仅有的(.5,杨亦花)学校内景(.5,杨亦花)教室(.5,杨亦花)还有了学前班(.5,杨亦花)学前班的小朋友在做清洁(.5,杨亦花)放学了(.5,杨亦花)也有小轿车了(.5,杨亦花)俄亚大村的一对新人。愿俄亚青春常在,越来越好!(.3,杨亦花)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