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排右一为邓波,左一为郭宪芳
左二为邓波,左三为发小黄惠芳,医院妇产科专家,从北京回蓉专程到成都大学邓波家探望
编者按:成都大学邓波副教授系昆明师范学院(现云南师范大学)普通班中文系77级学生,年2月毕业分配到成都11厂子弟学校教书,后调到成都大学中文系教书,历任讲师、副教授。本文责任编辑黄基秉与邓波既是原昆明师范学院(云南师范大学)的校友,也是成都大学的同事,同时还是原云南生产建设兵团二师七团的战友,但更巧的是邓波年1月至年4月在二师七团二营小学教语文,黄基秉年3月至年2月在二师七团三营小学和团部直属学校教语文。在成都大学时,邓波在中文系教书,黄基秉在学报编辑部任总编辑、教授。各忙各的,见面机会不多。前不久听说邓波生病了,她的发小郭宪芳(系二师七团团部直属学校教师)约黄基秉与其他同学去成都大学看望邓波,不巧的是那天恰恰黄基秉要参加一个会议,于是他拜托其他同学代为探望。没想到十多天后却接到噩耗,邓波因病医治无效,于年12月10日在成都逝世,享年66岁。邓波与郭宪芳是成都11厂儿时伙伴,郭宪芳说她那里有邓波生前写11厂的回忆文章,黄基秉一听立马让郭宪芳转发给他,编辑后在《天府锦水》推出,以示对邓波老师的悼念。右二为邓波
往事如烟11厂怀旧(六)
邓波
新八号
新八号是最大的家属院,年建成的砖混四层楼房。厨房,卫生间完整配套,在当时的成都市算是条件相当好的职工宿舍了。楼房多为四个单元,也有六个单元的,最少的是两个单元,前前后后一共建成了十几栋呢!从我们住的大院搬家过去,约米左右会经过七号院,再走米就到了。记得,搬家的时候,我表哥拉架架车中辕,我拉边杠,大弟背着最小的妹妹,妹妹的脚就在他屁股上一搭一搭的,小弟在车后推着。其他人家也差不多,大抵是这样搬过去的吧。新八号对面是空军一技校的实习工厂和行政办公区,还有一大片运动场地。站在楼上,能看见学生们上体育课,四肢展开站在大轮子里面转动大滚轮。运动场后面有一高高的烟囱,最野最大胆的孩子瞒着大人爬上去,说能看到成都市和整个厂区,烟囱下面的人像蚂蚁。郭家的三姑娘野,她就上去过。我们则无比羡慕地看着他们变成高高在上的小黑点。从新八号到学校有一公里路,同学们上学便邀邀约约,排成大横排雄纠纠气昂昂地阔步前进,还美其名曰:“人民拦路”。包家三姑娘腿长,她领着大家走“人民拦路”,咱都得小跑才跟得上。我一直怀疑她祖上有俄罗斯人血统,皮肤白,头发自来卷,还微微泛着金黄色。她把两条辫子卷成圈儿扎在耳旁,极像苏联电影里的小女孩儿。人都说混血儿聪明,她成绩好,是大队委,老师也很喜欢她,让她和另外几个乖孩子出演《三只蝴蝶》。从新八号到七号院,我们要经过一条小河,包家三姑娘便带着大家不好好从桥上过,硬要从河的这岸想办法跳到河的对岸。有时遇到有水牛在河里洗澡,便将牛背当成跳板,先跳到牛背上,再使劲一蹬,跳到对岸去。当然也常常有人失足落水,大家一阵哄笑仍然乐此不疲。春耕时,学校里组织学生为公社积肥,同学们便割了青草,一大抱一大抱地堆在校门后,待沤烂了给公社送去。公路上的牛粪是极好的肥料,捡了牛粪去学校老师是要表扬的。一天,我见水牛在路上拉了一堆热气腾腾的屎,却苦于没办法将牛屎收集起来。突然灵机一动:吃饭的碗不正可以装吗?于是用碗将牛屎装了去学校。果然,老师在全校朝会时表扬了我,大家都向我投来赞许的目光。我微笑着红了脸,心里美极了!可中午吃饭时,那碗一股牛屎的臭味儿,怎么也洗不掉。那顿饭吃得我直恶心!唉,这表扬得来不易啊!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吗?“文革”之前,厂里搞过一次人员清理大调动,留过洋的技术人员,以及一些有海外关系的老职工全家都被调出11厂了。最远有调到内江碑木镇农机厂的,近的有调去四川大学校办厂的,也有调去郫县的农机学院(现西华大学)的......我父亲被调到离家最近的牧马山四川齿轮厂,算是领导开恩了吧!于是,他每天骑着那老旧的德国造“倒煞车”往返十几公里上班,早出晚归。而妈妈还留在11厂子弟校做教导主任。年,文革正式拉开了序幕,人们像打了鸡血针,天天都显得异常兴奋。大人们也不老实忙生产了,却忙着参加各种"革命组织”,家属大妈们也天天前呼后唤地跳忠字舞,连王总工程师家的小脚老太婆也兴奋地跟着比划。我妈妈手巧,用了绿豆、黄豆和彩色玻璃渣粘贴主席像,成天忙得不亦乐乎。一些工人还利用厂里的材料和设备,做了好多种非常精美的毛主席像章,一时间成了成都市最炙手可热的珍贵礼品。学校停课了,孩子们便由着天性成天价“疯”“野”,度过了一段欢天喜地的日子。大人们都去“革命”了,不太管家里的事,生活费也交给孩子们,由他们精打细算地去安排。孩子们也似乎一下子长大了,天天盘算着节约钱,每月的生活费按最低标准计划好了,决不超支。猪肉贵起来,孩子们便去簇桥的屠宰场接猪血,两毛钱大半盆,弄点豆瓣烧煮好,可以吃好几顿。想吃肉了,大家又约着去金花桥买猪大肠猪肝猪肚猪头,五点钟起床,摸黑走十里路去那儿的肉铺买。买蔬菜的钱也常常省了,采了地里的野菜来吃。炒灰灰菜,水芹菜,凉拌泥鳅串,干油菜,采了清明草做艾馍馍,去飞机场捡地木耳,去河沟里捞了鱼虾炸着吃……记得有两个月我家里的蜂窝煤票弄丢了,又不敢告诉大人,怕挨打,也怕大人担心。于是我和弟弟们便天天去厂锅炉房拾煤核儿,硬是把那两个月烧煤的问题解决了。多年以后几姊妹当玩笑话提起,妈妈还很吃惊:“竟然有这事儿?!”记得那会儿每家房门的锁只有一把钥匙,所以常常有人把钥匙落家里了,于是好些男孩儿便练就了“飞檐走壁”的好功夫,从一楼阳台可以轻而易举的攀到四楼阳台。那时也没啥好的体育运动,他们发现攀阳台又刺激又好玩,索性把这项“运动”发挥到极致:端着油碟也能攀!女孩儿们则经常互相切磋厨艺。没钱也没原料做菜式花样,那就蒸馒头,包子,做饺子,晒咸菜,泡泡菜......我的好朋友乔家三姑娘最会蒸馒头,她做的馒头皮薄,面筋道,又泡又化渣。蒸好了馒头她就会在斜对面四楼上对我家窗户喊,我便乐呵呵屁颠屁颠的跑去她家“品尝”。隔壁单元王家的女孩儿泡二荆条辣椒不咸不淡也不太辣正合适,还带着酸甜味儿;我家泡的青菜头又脆又香吃着特别爽口,于是小妹妹就这家跑那家的吃,还把小拳头高高扬过头顶,欣喜地大喊着号召大家去我家偷吃爷爷泡的青菜头和豇豆:“走!走!去我家!捞道袋(泡菜)切!”孩子们那时都特别贪玩儿,东家窜西家的,不到大人下班不落屋。有一天,我在学健家玩到下班号音响,刚准备回家做饭,她揭开了煮着萝卜连锅的盖子,我立刻被一股浓浓的肉香粘住了:“哇!肥肉……好香!给我吃一片嘛!”学健望着我闪闪发亮、似乎不可拒绝的、攫取的目光,极不情愿地低声说:“……好嘛……”我立刻伸手将那片肥肉颤颤地撮进嘴里……油香顿时浸遍全身……舒坦极了!我还最爱去找黄家两姐妹玩,因为黄妈妈每次都非常客气地留我吃晚饭,她烙的薄饼实在是香得很,满满地卷上烧的韭菜、土豆、豆角等菜吃,特别特别美味!年岁稍大一点,女孩子们开始绣枕头,钩桌布,打毛衣,将哥哥姐姐的旧衣裤翻新给弟弟妹妹穿……一个赛一个地能干。为沾点荤腥,男孩子们除了捉鱼捞虾,也开始养兔,养鸡鸭鹅。鹅吃草就能长大,而且三个月就能从鹅苗长成七、八斤的大鹅,于是弟弟们就买了两只小鹅来养。鹅吃夜草长得快,白天在油菜田里扯的一大抱鹅草,一夜它们就能吃个精光。两个弟弟太辛苦了,上午去沙堰放鹅,下午去扯鹅草,毒辣辣的太阳把背上,胳膊上晒脱了一层层皮,变得又黑又瘦。但看着一天天长大的鹅娃,他们脸上从早到晚都洋溢着笑容,非常开心!鹅长大了,大人商量着要红烧了吃肉,大弟弟不愿意了,蒙着被子哭了大半天,伤心至极,并拒绝吃鹅肉。文化大革命继续进行,厂里的职工们也顾不上工作了,成立了各种造反派组织,什么“产业工人战斗军”,“红卫兵成都部队”,“红卫东战斗队”,“八二六战斗兵团”,“工人阶级造反兵团”等等。各组织都相应成立了文艺宣传队。我因嗓子好,也有幸成为了红小兵宣传队的独唱演员,保留曲目是《在北京的金山上》。厂里派了卡车,经常将我们拉到双流地区的各乡镇去演出,我也得以见识了周围原生态的古镇样貌,以及那些乡野气息非常浓郁的民风民俗,古街古楼和既精致又拙朴的古老戏台。文化大革命继续深入进行下去,“造反派”和“保皇派”之间的争斗开始了。各派都标柄自己对党中央的忠心,互相漫骂,互相诋毁,进而开始抓扯人。我三舅是他们厂“产业军(保皇派)”的头儿,造反派要抓他,他便化装成农民,提了两棵莲花白逃到我家躲避来了。我们很高兴,父母上班或者革命都顾不上跟我们玩儿,舅舅来了。于是,我们便带他到新八号背后的铁路散步,到技校后面看田园风光,到簇桥赶场。去赶场走小路,一路风景极好,有西藏军区八一子弟校的气柑林,有开满蓝紫色凤眼莲花的池塘,有芦竹环绕,要走木板梯才能上去的小茅屋,还要过一条大河,河上有座简桥(农民木制的引水渠)。我们走惯了,可以小心翼翼的走过去,三舅不行,他腿抖得厉害,无论我们怎样鼓励都迈不动。最后就只有趴在那一格一格的木板上爬过来了。这一幕,多年后再提起,他都会红着脸摆手恳求我们不要再讲,那模样很尴尬呢!然而,我们的快乐日子没过多久,半个月后三舅就回去了。各派的争斗愈演愈烈,武斗开始了。厂,川棉厂两派各自为了誓死保卫党中央而争斗,手中武器从棍棒升级到真枪实弹,死了不少人。厂里派了卡车源源不断的拉援兵过去,就在新八号上车。说是援兵,其实大都是看热闹的人。他们回来便唾沫横飞,两眼放光的讲述现场见闻:在川棉厂,年轻女孩子被敌对派追到四楼顶,无路可逃,便纵身跳下,当即摔断了双腿......在厂,端着枪的“保皇派”将子弹在牛皮鞋底上磨擦,便成了开花弹,打进去的洞小,穿出来却全是致命的大窟窿。十号院一个14岁的小姑娘去救中弹的战友,却被敌方打烂了脑壳……后来,在人民南路广场举行了声讨敌对派的追悼会,川医“九一五”战斗队运来了许多在武斗中自己这一派被打死的尸体示威,厂里也用卡车拉了很多造反派去,我也随人流爬上了车。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的死尸,有些蜡黄,有些青紫,全都面目狰狩的摆放在广场上,让人毛骨悚然,惊恐颤栗。回来后,我好多天都睡不着觉,也不敢一个人呆在屋里。随着文化大革命的继续深入下去,很快就“触及人的灵魂深处”了。有一天,厂里开大会,气氛紧张极了!“群众专政队”发出威严的声音:“为伟大领袖毛主席站岗!”接着又喊:“把国民党残渣余孽、特务分子xxx押上来!”就见两个彪形大汉一边一个,一手反扭着被抓人的手臂,高高举起,一手抓住他的头发往上使劲儿揪,扳起他因疼痛而低下的头……“呼呼呼呼”地押上这个人来。当天在现场,就抓了好些职工和干部,并爆出“惊天大案”,说厂里潜伏了一个“”特务组织,被抓的这些人是“国民党残渣余孽”,是里通外国的“国民党特务”。好几位同学的父亲都被抓了,胸前挂了黑牌子。妈妈开完大会后回到家神情很沮丧,把我和弟弟们叫到屋里就伤心地大哭,边哭边诉:“人家揭发你们的爸爸是国民党特务,可我跟他结婚十多年,没见他有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言行啊!呜......呜……”妈妈哭起来了,我们也感到惊恐万分,都抱住她哭。“把爸爸原先从美国带回来的玩具毁掉吧,把他那些外文技术书籍也烧掉......不知道他们哪天会来抄家......记住,明天你们上学,同学们都不会跟你们玩儿了,都怕受牵连,你们在学校就自己好自为之吧!”说完又嚎啕大哭。我和弟弟们还不太懂妈妈说的话,只知道爸爸倒大霉了,有可能回不来了!顿时感觉天塌下来了,全家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黑洞……于是也伤伤心心的抱着妈妈,一直哭到因太疲乏而睡着。在红小兵宣传队里,一个同学的父亲在开大会的时候当场被抓了,她便躲在桂花树的阴影下哭。我走过去想安慰她,她却冲我气呼呼的说:“你别劝我,你的爸爸跟倒就要遭!我爸解放前是机械士,你爸是机械佐,还管倒我爸他们呢!跑不脱的,跟到就要遭!”我的心本来就恐惧至极,这一下更是沉进了万丈深渊,惊惧得气都透不过来。果然,不出一个星期,我爸爸就被川齿厂“专政队”管制起来了,不能回家。在大会过后的几天,好朋友六妹并没有不理我,照例来邀我一起上学,还给我上海软糖吃。而我怕连累她,便叫她不要再来邀我上学。当然,也有一些同学怕受牵连,见到我惟恐避之不及;更多的是我自己用“自卑、冷傲”封闭了内心。从此,在学校里,下课后我孤零零的坐在座位上发呆;上学放学的路上,也形单影只地自己承受着前所未有的难过和寂寞。内厂游泳池的水放干了,把那些挂着黑牌子的“国民党残渣余孽”关在里面。学校里也不上课了,进驻了工宣队,老教师们因家庭和历史的各种原因靠边站了,逼他们交待莫须有的各种“罪行”。工宣队的和几个“根红苗正”的学生干部每天组织同学们读主席语录,并要求同学们相互之间实行面对面、背靠背的揭发和批判。还记得一位东北转学来的女同学,长得眉清目秀,肤白唇红,前些日子还亲切的跟我唠磕:“你就一个妹妹哈?”“嗯哪。”“你家就只有你妹妹长得好看哈?”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现在她却一脸正气,字正腔圆,声音洪亮的领着我们读语录:“原有的反革命分子肃清了,还可能出现一些新的反革命分子。如果我们丧失警惕性,那就会上大当,吃大亏。”那气氛太紧张了,弄得人人自危,心尖儿都在颤抖,空气就像凝固了一样!“工宣队”还在学生中办了两个学习班,一个是“重点学习班”,另一个是“知情人学习班”。专政人员将一些父母被关进牛棚的孩子隔离在两个教室,天天逼迫他们大义灭亲揭发父母的反动言行,并老实交待自己的问题。我老师的女儿小四被关进了“重点学习班”,而我,则被关进了“知情人学习班”。我们每天八点必须准时到校去学习班报到,直到下午放学后才能离开。在学习班期间,每人每天只做一件事:反思自己的问题,大义灭亲,揭发父母的问题。而且,我们全都没有自由,连上厕所都有专政人员看着,天天接受班上其他同学的揭发和批判。都是些十多岁的孩子啊,根本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迫于淫威,一些同学揭发出的“罪行”令人啼笑皆非。记得,工宣队的提示我,说我曾有这样的反动言行:在我五年级得肾炎住院时(那时文革还未开始呢),同学们在期末考试前来看望我,我说:“祝你们考试甘蔗成林,鸭儿成群,雁子高飞!”他们说这是我对大家向党和毛主席汇报成绩的恶毒诅咒!我瞠目结舌,无言以对。这……这完全是同学之间开玩笑的话啊!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在思想“严刑”的威逼下,有人一挑唆,一起哄,大家就全都没脑子了啊?!但……这话我确实说过。然后工宣队的又逼迫我违心的写文批判“马蜂窝的蜂王”,其实哪是什么“蜂王”啊,不过是领着我们上学时走“人民拦路”的孩子头儿,何况,那还是我童年的好朋友。所以,能写出什么具体有力的内容呢?于是在大家面对面、背靠背的揭发、检举后又给我罪加一等,说我包庇、纵容,不敢与坏人坏事做斗争。那真是一段最暗无天日的日子,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提心吊胆,欲哭无泪。然而,在冰窖里,在黑暗中,也有一米阳光,一捧炉火:工宣队的海老师,雷老师非常看不惯有些人的做法,明着,暗着关心我和我妈妈,为我们主持正义,暖心地安慰我们。厂里,在所谓“群众专政队”的黑暗统治下,那些昔日的英雄,劳模,干部,技术骨干,都成了人皆诛之,尽人辱诟的“牛鬼蛇神”。“专政队”的那些打手们打人特别凶狠,把老职工压在长凳上打,直打到大小便失禁,更有甚者,被活活打死!有一些扛受不住打骂、屈辱、践踏的人便乱说乱咬,乱拱乱编,恁是让厂里凭空生出了一个什么“特务组织”,好多同学的父亲都被咬了进去。尽管我父亲早已调出11厂,仍然没能逃脱这个厄运。于是,就像开启了罪恶和死亡的"潘多拉匣子”,今天有人被活活打死,明天有人跳楼自杀,后天又有人故意触电身亡,接着又有人用细铁丝上吊,惊惧还未平息,又有人故意钻了汽车轮子了……昔日的劳模精英,技术骨干们想尽各种办法自杀的事件频频发生,没过几个月,便死了二、三十个。这些“牛鬼蛇神”都被停了薪,家里的经济来源就是按人头发给每个人每月8块钱吊命的生活费。文化大革命后期,厂里借着“备战疏散”的名义,想把“国民党残渣余孽”的家属和子女一锅端下放到德昌去,无赖地方上坚决不接收,于是就只好在德昌团山脚下建了农场,将这些人举家迁到农场去劳动改造。而厂里的职工则一批批的被派到农场去接受半年或一年期的“锻炼”。那些留在厂里还没轮到迁下去的家属则被厂里辞了职,弄到七号院家属连“劳动改造”,限制了自由,每天打飞机篷布。现在想起来,在那血雨腥风,黑云压城的年代,一些人的人性变得那么扭曲:无法无天,出卖灵魂,草营人命而不负任何责任;毫无真、善、美,心中只有假、丑、恶!文化大革命再继续“深入人的灵魂”,到处都发现了反动标语。教室里的黑板左上角发现“打倒”两字,右下角又似乎有隐隐的、很敏感的几个字;新八号污水池旁的电线杆上有人前一天剐了黄鳝,那血流下,形似打倒“xxx”;大院旁的女厕所墙壁上也发现了“反标”;公路上水牛屙尿,那尿迹似乎也形成了“反标”......一时间,到处都是“反标”,厂保卫科的专政人员便忙得不亦乐乎。学校里也风声鹤涙,专政人员逼着学生们相互怀疑,相互揭发而且越逼越紧。学生们毕竟是孩子,在这种压力下全都没了脑子,竟演化出了各种极端丑恶的行为。有些男同学围着一位女同学抢她胸前的毛主席像章,抢了还怂恿狗来咬;有人无端的怀疑一位平时不太讨人喜欢的同学,大家便一哄而上的都怀疑他。于是便有人学警车鸣笛,并佯装警察来抓人,恐吓,威逼这位同学,使其面色苍白,簌簌发抖,惊惧病倒在家里,竟再也没来上过学。厂里整父亲的黑材料转到了四川齿轮厂,他被“专政队”隔离了不许回家。妈妈便用豆豉蒸了肥肉,香香的装在玻璃瓶里让我给他送过去。走在路上,我心里的那个馋啊,总想偷吃,但每次都忍住了,始终没敢吃一片。见到爸爸我问他:"你坐过‘喷气式’没有?他们打你吗?”爸爸笑笑,淡然地说:“坐过啊,叫我低头就低头呗,叫我脚并拢就并拢呗!所以挨打少。”后来许是因为爸爸工作上一贯勤恳踏实,被批斗时又“态度老实”吧,川齿厂专政队也搞不懂11厂专政队弄的什么鬼,便放松了对他的看管,允许他周日进城逛逛,但前提是不许回11厂。这太好了!我妈妈就每周日带我们进城去舅舅家,一家人才得以团聚。文化大革命后期,按“复课闹革命”的学年算,我们该中学毕业了(其实没学多少文化知识)。班里一些有背景的同学便有了去处:有参军的,有到剧团的,有读大学的,有到技工学校的……陆陆续续走了好些。我们这些家庭有所谓“历史问题”的孩子每天惶惶然,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在哪里。正好,毛主席发出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号召,云南生产建设兵团的领导来成都招收“兵团战士”,让看过《边疆晓歌》的我无比向往。就这样,在成都火车北站,心里装着自己泪流满面的亲人,装着新八号自己温馨的家,怀着为了祖国种橡胶的满腔热情......更为了逃避11厂专政人员对“国民党残渣余孽”子女的歧视,我和有着共同遭遇的一百多位同学,坐上火车,到云南支边,“接受再教育”去了。(未完待续)
左四为邓波
中间为邓波
年12月20日发布责编:旭峰
投稿邮箱:
q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