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头题字:陈宝华
(一)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跟随在县委工作的舅舅读中学,得识不少父母官儿。他们秉性殊异,却有一个共同点--泥人不改土性。有背着鸡篓蹲点的,有骑着毛驴下乡的,有撅着粪筐进出大院的,有下班后赤脚拾掇门前菜地的,有因低头秤与豆腐郎争得面红耳赤的……他们的故事说与现在的年轻人,简直就是聊斋。记得有一位与舅父相善多年的“老顽童”,见面总喊我小鬼,哈哈连天,时不时与我打闹一番。此人姓王名侍真,四十七八的年纪,个头儿不高,宽额浓眉络腮胡,“国”字脸上如山岭一般布满了沟壑。秋冬常穿一件对襟棉袄,外扎一条布腰带。一杆长长的旱烟袋行不离身、坐不离手,外号人称“大烟筒”。别看这人其貌不扬,却是“三八式”老革命,时任县委副书记。公元年秋,被誉为“红太阳”的那位伟人正在酝酿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革命。他老人家欲邀千万“革命小将”进京,为这场运动造势。山雨欲来,不少大中城市乱相渐显。我所在的这个偏隅小城却并未激起多少波澜。人们照常一日三餐,鸡鸣出工、日落歇脚。县委在这一亩八分地里依然盈庭称圣。 在选举赴京代表的动员大会上,“大烟筒”提溜着烟袋上了主席台,椅子上一坐,二郎腿一翘,与钟馗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铸的。同学们窃窃私语:哪路来的神仙?这庄稼老头儿是干什么吃的?
校长传达中央通知的当儿,“庄稼老头儿”将烟锅伸进荷包,装满烟叶,用大拇指按平压实,点上灭了灭了点上,吧嗒吧嗒抽个不停。吸到滋润处,鼻孔里不时冒出两道白色的烟雾,袅袅娜娜,不绝如缕。待到校长宣布,请县委副书记、赴京领导小组组长王侍真同志讲话时,同学们这才掂出了“庄稼老头儿”的分量,一个个惊得大眼瞪小眼。“大烟筒”在鞋底上磕了磕烟锅,开场白是这样说的:闲言少叙,瞧你们乐得合不上嘴,我还真有点儿吃醋呢。你们这些小鬼好时运,小小年纪就有机会见毛主席。我提着脑袋瓜子蹀躞了大半辈子还没这个福气呢!全场愕然,继而掌声大作。
(二)
偌大的校园里,挺拔的白杨树已不复峥嵘。北风阵阵袭来,落叶飘零,满地金黄。操场上,“大烟筒”坐在秋日的阳光里,一边缓缓地吞云吐雾,一边目视着全县五百多名代表列队训练。见众后生迈着正步,将语录本高高举过头顶,声嘶力竭、口干舌燥地高呼:“毛主……席……万岁!万岁……万岁……万岁!”,黑红的脸膛上写满了惬意。正步走得差不多了,接着练习打被子。同学们不谙要领,一床被子捆起来不是呲牙就是咧嘴。“大烟筒”忍俊不禁,将烟袋往床上一撂,说,离巴鸡,看我的!但见一根帆布带子在他手中左右飞舞、纵横交错,一床被子翻过来调过去甩在床板上嘭嘭作响。眨眼的工夫,豆腐块一般的被夹歘的一声从头顶甩到背上,动作干净利落。在场的一位老师竖起大拇指夸道:不愧是老八路啊!“大烟筒”拾起烟袋衔在嘴里,不客气地说:“老嫲嫲儿奶孩子--撂下的旧生意了。”赴京的前一天,我别上红色的代表胸章,去了一趟理发店。进门闻到一股呛人的烟味,定睛一看,“大烟筒”也在排号等候。见我来了,起身对理发员说:“加个塞儿吧,这小子明天要去北京了,蓬头垢面的,先给他收拾收拾,见毛主席可马虎不得。”师傅见王书记发了话,赶紧把脏兮兮的脸盆刷了又刷,扯起那件硬梆梆的帆布围兜抖了又抖,将水对得不冷不热,开始为我洗头。我这头够个把月没洗了,打了三遍“满庭芳”才揉出白颜色的沫子来。“大烟筒”将烟袋抽得滋滋作响,悠悠地说:都像你这脑袋瓜子,人家师傅还不赔掉了腚?洗理完毕,揽镜自顾,小平头衬得脸庞有轮有廓的,左看右看都不像自己了。“大烟筒”拍拍我的肩,说:“师傅这一捯饬,三表子新了,这才像个代表的模样嘛!”
(三)
10月26日,秋高气爽,金风习习。下午三时许,小城锣鼓喧天,红旗招展,数千干部群众夹道为我们送行。叼着烟袋来回巡视的“大烟筒”见胸戴大红花的我走过来,打趣道:看看这阵势,再鸣礼炮21响,你小子就是国家元首了。我伸长舌头冲他扮了一个鬼脸儿。站台上,县委李书记也赶来送行。“厉害了伙计,当孩子王了!”李书记当胸給了“大烟筒”一拳。“大闺女坐轿--头一回。”“大烟筒”哈哈着回答。“带足烟叶了吗?”“放心吧,忘了老婆也忘不了那玩意儿。”打发代表们上了车,“大烟筒”腋下挟着烟袋最后一个挤上来。绿色的专列喘着粗气吭哧吭哧驶离车站,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呼啸而去……
(四)
同学们大多是头一回坐火车,心情激奋,溢而为歌。这边唱“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那边接“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此唱彼和,一车皆歌。我与“大烟筒”同座。大家扯着嗓子拉歌,他吃着旱烟笑眯眯作壁上观,犹如黄泥岗上的好汉笑看麻翻的官兵。有同学指着车窗外呼呼倒退的树木、房舍,惊呼火车速度之快。“大烟筒”故作惊讶地说:可真是,这玩艺儿在地上爬还这么快,要是站起来跑,不就瞎子害眼--没治了!众人忍俊不禁。我们沉寂了,“大烟筒”却欢起来了。他吧嗒吧嗒猛抽了几口儿,站起来说:“同学们唱累了是吧?老鼠拉木锨--大头儿还在后边呢!咱这车厢里有个艺术家叫大老薛。让他露一手大家开开眼!”大老薛何许人也?同学们闻所未闻,掌声稀落。“大烟筒”再次鼓动:“大老薛是矿务局技校的炊事员,他自编自演的柳琴节目连周总理都听得上了瘾,还与他握了手照了相呢!欢迎大老薛唱段儿《热馍馍》!”年逾不惑,身材发福的大老薛挤过来,将随身携带的柳琴随便和了和弦,弹得铮铮鏦鏦,流水一般。既而歌喉遽发,“哎咳--哎咳--我唱了一回哎咳哟哎--嗯哎咳咦……”声音有缓有急,忽高忽低,苍凉粗犷,入耳动心。拖腔之处,那嗓音要多高有多高;那中气要多长有多长。回环转折,百变不穷。当唱到“我老薛今年四十四,睁眼瞎当了半辈子多,……斗大的字认不了半口袋,半辈子还不知俺姓那个薛”时,“大烟筒”如痴如醉,撂下烟袋,摇头晃脑,应声而和:“……结合工作来识字,干什么我就学什么。切白菜学会一个‘刀’,炒肉丝学会了‘勺’和‘锅’。擀面条学会了‘擀面杖’,蒸馍头学会了‘热馍馍’,嗯哎咳咦……”车厢里沸腾了,代表们吹起口哨,怪叫连连。
“大烟筒”问:怎么样?过瘾吗?又说,这叫“拉魂腔”,老百姓叫“栓老婆橛子”。别看净是土腔土调,前些年在咱这地窝儿可迷人呢。见大伙儿不解,又调谑说,“拉魂腔一来,跑掉了绣鞋;拉魂腔一走,睡到了十九。”大老薛接过话茬儿,噱道:“还有呢,柳琴一响,饼子贴在锅台上;拉魂腔一唱,花针扎到指头上。”二人一捧一哏,满车溢笑。趁“大烟筒”正在兴头上,我把那支旱烟袋悄悄地藏了起来。他四下寻找:我的烟袋哪?烟袋放哪儿了?见他猴急的样子,众人都站起来看热闹。待我变戏法一般从座位底下抽出烟袋,他说,我就知道是你小子为非作歹,日本鬼子都不敢缴我的械,你倒兔子枕着狗腚睡--大了胆儿了。说罢,一把夺过来,咧嘴笑了。几颗发黄的牙齿,歪歪扭扭,犹如风化了的碎石。“大烟筒”这话可不是吹嘘,听舅舅说,当年他神出鬼没,时不时带人摸进敌伪据点,用那把长眼袋敲着汉奸的脑壳训话。伪军闻风丧胆,相互诅咒时,往往说:让你出门碰见王侍真!车轮滚滚,黑夜在车窗外快速地流动。兴奋了一天的同学们话少了,笑没了。我依偎在“大烟筒”身上,不知不觉打起鼾来。感觉身子倚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奇怪的是粗大的树身异常柔软,还散发着融融的暖意……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半侧着身子,头靠在“大烟筒”怀里,口水流得如九天银河。见我醒来,他用衣角擦拭着烟嘴说:“可使死我了,你小子唿唿噜噜,连吃加喝,还让别人睡不?” 列车隆隆前行,我没了睡意,觉得百无聊赖,便目不转睛地端详“大烟筒”那支烟袋。黄铜烟锅,翠玉烟嘴儿,柘木烟袋杆子疤节突显,圆润光滑,碎布做成的烟荷包油渍闪亮。“大烟筒”见我看得出神,开始卖弄:有个词儿叫“温润如玉”你听说过吗?我这烟嘴儿,大冷天含在嘴里不来凉的,不信你试试。我试着吸了一口,烈烈的辛辣呛得我咳嗽不止,心里直呼上当,“大烟筒”在一旁嘻嘻地坏笑。我问:"吸烟有害健康,你就不能戒了?”他说:“那可不行。”我就奇怪了:“为什么?”他不无得意答道:“我家祖祖辈辈‘人烟’两旺,不能到我这一代断了香火啊。”说完嘿嘿一笑,脸上露出天真无邪的孩子气。其状其态,像极了我的父亲。
(五)正午时分,车抵永定门。代表们分乘六辆大客车浩浩荡荡进了北京城。这一天,阳光似乎格外热情,洋洋洒洒照耀着首善之区。红墙黄瓦沐浴在金色的日晖里,显出无尽的庄严和肃穆。目睹人烟辐辏、车马喧阗、高楼广厦盖天插地的长安街,同学们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车流滚滚绵延数十里,从车站到驻地不时拥堵,几十里路走走停停,用去了两个多小时。“大烟筒”衔着烟袋,自言自语:“这光景,要是急着生孩子可怎么办?”
接待站设在一所武器研究院,门口两个威严的哨兵站得如电线杆一般。一栋宽阔的厂房收拾出来作了我们的宿舍,地上铺着厚厚的稻草,中间支起一座硕大的锅炉,取暖兼烧水。一个马尾上扎着蝴蝶结的女兵正在添炭。行囊甫解,“大烟筒”习惯性地抽出烟袋,叼在嘴上。
“不准吸烟!”女兵一声断喝。
见她一副白皙俊美的面庞竟然发出狮吼,“大烟筒”故意反问。“我吸烟了吗?”
“那你叼着烟袋干嘛?”女兵语气凌人。
“我脚上还穿着鞋呢,可并没走路啊!”“大烟筒”振振有词。
“讨厌!”女兵以京腔骂出,韵味殊绝。
众人捧腹。“大烟筒”自知理亏,掖起烟袋,臊不搭地躺在了地铺上。我幸灾乐祸地说:“不敢抽了吧?你的胆儿呢?”他扬起烟袋:“兔崽子,哪把壶不开提那把,小心挨揍!” 人说不到北京不知自己的官儿小。“大烟筒”在那巴掌大的县城算把角儿,一到北京便沦为宦海一粟。餐厅里同代表们一样排队打饭,临时搭起的简易棚厕里同大家一起挨号便溺,晚上同师生们挤在一块儿打呼噜。除了我们一伙儿,偌大的京城谁人认识这位芝麻官?
(六)
11月3日,是一个令人难忘的日子,我们要去见毛主席了。同学们嬉笑打闹,激动得一夜未睡。“大烟筒”任我们木乱,去了厂房门口,眯着眼一个劲儿抽烟。凌晨时分,接待站运来一卡车馒头,地上铺了草席,用木锨往下掘,咕咕噜噜满地皆是。我与“大烟筒”挤上去,一人抢了两个,揣进兜里,列队出发。拂晓时分,挤进了长安街,蜗牛一般时进时退。九时许,当排山倒海般的《东方红》乐声响起,伟大领袖健步登上天安门城楼时,几十万红卫兵山呼万岁,赖在广场不走,导致我们的队伍在离天安门七八里的地方窒碍难行。大家焦躁不安,急得骂娘。“大烟筒”面露无奈,烟锅里不时传出“滋滋”的声响。谁能想象,咫尺之距我们竟然走了一天。华灯初上进入广场时,扩音器里却传来了周总理的声音:“主席累了,需要休息,今天的接见到此结束!”刹那间,我等“朝圣”的亢奋全都转化为沮丧。
从早到晚水汤没沾牙,嗓子干得冒火。“大烟筒”从口袋里掏出一粒薄荷片,掰给我一半。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吃这劳什子。含在嘴里清凉甘饴、满口生津,那个舒服劲儿就甭提了。没承想这半粒薄荷片日后还生发出一段故事来:
从北京回来后,“大烟筒”遭遇“滑铁卢”,坐了“喷气式”。脖子上挂着一块大牌子,上书“走资派王侍真”。“王侍真”三字倒着写,还打上一个大大的红叉。批斗会上,他那宝贝烟袋被红卫兵小将夺过来扔在地上踩成了两截。“大烟筒”挣扎着喊道:烟袋!烟袋!我的烟袋有什么错?
有个造反派头头知道去北京时我与“大烟筒”时常在一起,用他的话说“打得火热”,便勒令我上台揭发。我寻思了半天,实在想不出“大烟筒”有什么”罪行”。不得已,便决定拿“薄荷片”说事儿。我清了清嗓子,先领读了一段语录。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在我们的许多工作人员中间,现在滋长着一种不愿意和群众同甘共苦的危险倾向,这是很不好的。”继而切入正题,“我以愤怒的心情揭发走资派王侍真,这家伙生活腐化,接受毛主席检阅时,大家都渴得嗓子冒烟,他却搞特殊化,口里含着薄荷糖,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更可恶的是,他还妄图拉拢腐蚀青少年,将半块薄荷糖塞到我嘴里。是可忍,孰不可忍!”台下一片哄笑,“大烟筒”的嘴角也闪过一丝诡谲的笑影。那位造反派头头夺下我手上的话筒,恶狠狠地说:你啰啰的啥?净是鸡毛蒜皮!遂将灰溜溜的我赶下台去。
——此乃后话也。
(七)
许是风寒所致,当天夜里,我病倒了。感觉周身发冷,四肢无力,虚弱得仿佛一片落叶,随时都会被风吹走。睡在我身旁的“大烟筒”不时摸我的额头,见我烧得火炭一般,遂找到接待站,要了一辆吉普,医院。黎明时分,打着点滴的我醒来了,见“大烟筒”叨着长烟袋坐在床前,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
(八)
11月11日,我们盼来了毛主席的又一次接见。本该是皆大欢喜的一天,“大烟筒”却是屡触霉头,连喝凉水都塞牙。
先是被吴德骂了个狗血喷头。进入长安街后,但见路两侧虎背熊腰的卫戍区战士已是臂挽臂形成两道人墙,人墙背后是万头攒动、席地而坐的红卫兵小将。看那阵容,他老人家肯定是要乘车检阅了。行至电报大楼附近,队伍滞留路中央,茫然四顾已无立锥之地。呆呆地站了足够两个时辰,始终无人问津。同学们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大烟筒”手提烟袋四处问询、八方交涉,谁人肯把位置让与你?走投无路之际,十几辆轿车由东向西鱼贯而来,驶至我们近旁嘎然停下。从第一辆车上跳下一位白发苍苍,身着黄呢军装的大高个儿。身旁的卫戍区战士窃窃私语:吴德来了。 “这是谁的队伍?”时任北京代市长的吴德厉声喝问。 “我的!”“大烟筒”气喘吁吁挤过来。 “你没长眼吗?怎么停在这儿?”吴德指着“大烟筒”的脑门怒气冲冲,“限你五分钟把人马带出去!堵塞了首长的车队我要你的脑袋!”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大了不止一级。“大烟筒”讪讪地杵在那儿不知所措,脸上露出难以名状的表情。同学们初生牛犊哪怕虎?大声嚷嚷起来—— “你这么牛怎么不给我们找个地窝儿?” “见不上毛主席还要找你算账呢!” …… “执行命令!”吴德不容分说,“砰”一声关上了车门。 卫戍区一位首长下了逐客令,让战士们松开手臂,让出一道缝隙。怏怏不乐的“大烟筒”带领我们突出重围,撤至金水桥以南百米开外的广场上。 刚刚站定,发聋振聩的《东方红》乐曲骤然响起。惊疑之际,一支望不到尽头的车队浩浩荡荡隆隆驶来。此时,大家如梦初醒——毛主席真的来了! “毛主席万岁!” “毛主席万岁!” …… 人群像开了闸的洪流猛烈冲击警戒线。
为了一睹伟人风采,同学们纷纷爬上一个拍电影的木制台架。四五米高的架台攀上了几十人,如同一棵果实累累的香蕉树。初始摇摇欲坠,继而不堪重负,訇然倒塌。真是祸不单行,刚让吴德熊了一头疙瘩的“大烟筒”躲闪不及,被滚落下来的人撞倒在地,抢破了脸。鲜血从额头流到两颊,继而躲进深深浅浅的褶皱里。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拉了起来。
“他娘的,枪林弹雨都过来了,没想到在这儿挂了彩。”他用衣袖擦拭着脸上的血迹,沮丧地说。
“不要紧吧?”我拾起摔落在地上的烟袋递给他。
“没事儿,轻伤不下火线,开路!”
回到接待站已是夜半时分。大多数同学没能看见毛主席,加之饥肠辘辘,口干舌燥,一股无名怒火不由涌上心头。不知谁喊了一声“造反去!”,这喊声不啻干柴烈火,激忿的人群高呼着“革命无罪!”“造反有理!”一窝蜂似的拥进接待站。“大烟筒”怕我们惹事儿,苦口婆心地对几个为首的学生说:“你们有意见,我来反映,不能兴师动众,更不能乱来。”大家哪里听得进去,砸门窗捣玻璃,掀桌子摔电话……吓得值班人员仓皇逃窜。五机部一位副部长闻讯赶来,被怒火中烧的小将们左推右搡,你扯我拽,馒头头子、鸡蛋壳子纷纷向这位老红军身上扔去。一会儿的功夫,部长的额头便沁出层层汗水…… 学生闹腾够了,“大烟筒”厄运临头,被接待站传去待了老长时间。回来后,脸像木板一样没有表情,问他话也不搭理,蹲在门外吧嗒吧嗒抽闷烟,缭绕烟雾中犹如一尊罗丹的石雕……
(九)
光阴荏苒,半个世纪倏忽而过。如今“大烟筒”早已去见马克思了,但那旱烟袋冒出的缕缕青烟还时常在我的梦中袅袅升腾……
(图片转自网络)
王氏玉民,无字无号;出身寒微,实不足道。读书击剑,一无所成;识字仅止,李孙钱赵。滥竽充数,执教杏坛;腹无诗书,贻误李桃。舞墨弄笔,效颦东施;偶有小文,总落俗套。时年七旬,发疏齿摇;绍介自我,着实害臊。杨岩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