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气,就是生计

生存要继承,就须要“生存”,须要炊火气。前一阵子,“炊火气”一词成为热搜。但炊火气是甚么,貌似很罕有人评释。从字面上看,炊火气便是“做饭”(古称“举炊”):劈柴生火,炊烟袅袅。古代墨客常把炊火气写进诗,“大漠孤烟直,长河夕照圆”(王维)、“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陶渊明)、“炊烟漠漠衡门寂,寒日昏昏倦鸟还”(陆游)……犹如很有诗情画意。本来,炊火气哪有那末放荡!在我眼里,炊火气者,“生存”也。“生存”便是“稻粱谋”,便是百姓生存。汪曾祺是写“生存”的妙手,他写故里高邮的小人物,个个鲜活精巧。譬如,小书院园里打铃敲钟的“斋夫”,一夙起来就为钟上发条,“喀拉喀拉,上得很足,尔后才去开大门”;用旋刀车制木头小玩意儿的“车匠”,吃好早餐,就要和木制车床“成为一体”,“一刻不断地做起活来”;靠给人家纳鞋底过日子的侉奶奶,天天起早贪黑,“他人家的烟筒才冒出烧早餐的炊烟”,她已纳好了半只鞋底;“收字纸的”老白,天天背着大竹筐,到各家去回收写过的字纸和高足学习本,然背面到文昌阁去烧掉,以示“敬惜字纸”,“孔夫子和欧几里得、纳斯菲尔因而玉石俱焚”……这些小人物,尽管行当与技术不同,却炊火气统统。良多光阴,炊火气并不代表“烟熏火燎”。几十年前,我家左近有条小马路,顺着店铺、菜场到邮局,短短几百米,曾有过一长串集市地摊。各色摊贩,险些天天轮流上台:有擦皮鞋的、卖膏药的、配钥匙的、剃发的,再有挖鸡眼的、补钢精锅的、钉瓷碗的、箍桶的、摆小人书摊的……回忆最深的,是一位写信老爷爷,长得有点像齐白石,灰白的胡子老长。他在邮局门口,支着一张小木桌,桌上放着铜墨盒、墨水瓶和蘸水钢笔,还贴着一张纸,上写“代人手札”。他的交易很简略:先是听不识字的老头絮唠叨叨一番,尔后提笔写信。写完,再把文字体例向老头朗诵一遍。他读信,不是照本宣科,而是读个梗概,比如出处的“××吾儿”,“吾儿”二字大要是省略的。待对方拍板认同,银货两讫,他的交易即告终了。再有一位铜匠老爷爷,特地维修钢笔、钟表和铜汤婆子之类,他的摊位摆在菜场傍边。说是摊位,理论上便是一辆二八杠自行车,书包架上装着一只砂轮,砂轮的皮带连着车后轮,撑足架支起,一践踏足板,后轮就会启发砂轮晃动起来,铜匠爷爷就把金属配件放到砂轮上去锉磨。他很有命令力,往往鼓动看喧哗的儿童为他踩足踏板——砂轮飞转,发出“吱吱”的声响……这个场景,不是也很有炊火气吗?有很长一段功夫,炊火气被忽视、被疏忽,是被“办理”的目标,貌似它果真是一团烟、一股气,风一吹过,烟消雾散。年,汪曾祺回了一趟故里,发觉他笔下的市廛都不见了,不少行当也消散了。一样,我儿时的那条小马路,此刻菜场已拆、高楼兴起,那排长长的地摊和那些回忆中的人,也已荡然无存——借用汪曾祺的话来讲,“往后绝矣”。年月流失,有些行当被淘汰,有些技术被取代,这都是史乘的幸免。然则,生存要继承,就须要“生存”,须要炊火气。有了炊火气,才有亲情,才有社会和睦,才有尘世暖意。违反生存、与理论脱节,那叫“不食尘世炊火”。如今,人们常说“炊火气又归来了”,这句话很好。不过,这边的“回”字,不是要回到往昔,而是要回到如常的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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