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缘今生中篇小说

我的今生前缘

一九七六年正月,陇原大地上下了七天七夜的雪,银白色的大雪将渭河流域涂抹得一片洁白,也把古襄武邑汪家洞附近旧城墙下我们老苗家这样的大户人家的府上也掩埋在了清一色白茫茫的世界里。说我们老苗家是府上有点扩张,说大户人家深宅老院却一点也不为过。这厚得一杆子插不到底的大雪把我大伯父家的院子、二伯父家的院子、三伯父家的院子、四伯父家的院子、五伯父家院子、还有我家的院子一马平川地连在了一起,覆盖得严严实实。偌大的财主家府上,一下子变得寂静得出奇,静得没有了一点生活的气息。就民国十八年前带给我们老苗家无数的尊严和地位的立柃平椽的三椽厅大厅,檐梁脊上爬着的鼠大牛二、虫三兔四、龙五蛇六、马七羊八、猴九鸡十、狗十一猪十二的十二生肖,也在大雪的掩盖下,也看不见一点昔日的威武和脾气。

因为是亲兄亲弟,所以院子间没有围墙隔开,大家出进共走一个大门,在院子里相互自由穿梭。我们老苗家对外人来说是一大家口,对居住在里面的兄弟六人,是“各搭锅儿另吃饭”,彼此独立过活。

偌大的宅院,连日来,闻不见一点烟火的味道,院子里除了通往茅坑处的墙根下遗落着一串串深深浅浅没有被大雪完全掩埋干净的脚印外,再也看不见一点活着的痕迹。鸡猪猫狗马驴骡等寻常人家的家眷,对我们老苗家,已经是销声敛迹好多年了。

入夜时分,我大伯父家的门吱呀呀呀地响了一声,随即大伯站在院子里咳嗽了一下,紧接着我二伯父、三伯父、四伯父、五伯父家的门都吱呀呀呀的依次响了起来,我父亲听见响声,也从蜷缩着的烂棉袄里一咕噜爬起来出去了。我大伯父手里捏着三柱香,我二伯父提着一个黝黑发亮的茶壶,三伯父端着一个瓷器缸子,四伯父、五伯父、我父亲三个手里各捏着一沓纸票子。他们兄弟六人老大走在前面踩着深不见底的积雪咯吱咯吱地开路,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依次跟在后面,从前堂走来,径直穿过属于我家的院子,到我家房子南侧挨着高大厚实的古城墙下,兄弟六人依次排开,在一个圆圆的隆起的像大馒头一样的雪包前同时跪下,大伯父的手瑟瑟发抖着,手里的三柱香也在瑟瑟发抖着,二伯父把手伸进肚兜里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出了一个压扁了的火柴盒,二伯父的手也瑟瑟发抖着,他数了数,火柴盒里一共有八根火柴,他小心翼翼的擦拭着,擦拭了半天,一根接一根的火柴都报废了,但二伯父连一点火星子都没有摩擦出来。大伯父说:“老二,老爷子明白你的意思,心意有了。湿了的火柴是擦不来火的。老三,老四,起来把茶和浆凉水奠了,票子留着天气好些了再烧。”

我三伯父奠了茶,茶洒进雪堆里,没有一点温热的气息,四伯父端着瓷器缸子没有来及奠,缸子脱开手指,跌进了雪里了,四伯父手脚并用踢踏了半天,没有找见一点缸子的影迹。大伯父说:“老四,不要在老爷子的身上折腾了,跪下磕头”。

他们兄弟六人跪在我家大厅房子侧面墙根处圆圆的凸起的雪堆前,各自把破毡帽取下放在一边,六个人同时把十二只鸡爪子一样的手,五指分开直直地插入白得像面一样的雪地里,匍匐着身子把头连同脸深深地埋没在积雪里,然后抬起来,再埋下去,再抬起来,反复三次,我的二伯父三伯父四伯父五伯父连同我父亲第三埋下去抬起来时,他们同时发现我大伯父的头依然深深地嵌伏积雪里没有起来。他们兄弟五人都知道大哥的意思,没有打扰大哥,都跪在那里等大哥起来时同时站起。

我家院子顶是两三丈高的悬崖,古老厚重的城墙就在我家的院墙顶上,把我家的院子严严实实的圈在了县城里面保护了起来。就在我大伯父把把头埋在雪堆里这个时候,城墙上一只老哇“哇喔哇喔”地叫了两声。我顺着老倭(一种大鸟)的叫声,透过漫天飞舞的雪花,我看见紧挨我家院子的古城墙头,飘过了一盏火火似火焰的羊灯,越飘越远,直飞到深不见底的天堂里去了。

这会儿,我的大伯父猛地抬起头来,没有来得及作揖,慌慌张张拉着兄弟五人钻进我家空荡荡的房子里。进了房子后,我大伯对着我四伯父说:“老四,你刚才是否只端了半碗凉水?

“是的,缸里全是冰,舀了半天弄不起一滴浆水来,就只好舀了半碗凉意思一下。”四伯父回答。

我大伯父若有所思的说:“难怪,难怪,刚才你们听见什么了吗?”兄弟五人都摇了摇头。

“我刚才在院子里听见老爷子说话了。”大伯父一句话说得我兄弟五人头皮子一下子麻酥酥的,头发根子全竖立了起来。

“我听见老爷子说,我堂堂一个县太爷,我活着的时候什么事情没有经过,什么人没有见过,如今死了,却连一块三尺大的葬身之地都没有。这我不怨你们。大过年的,你们这些个孽障儿子,竟然也联合起来欺负人,香也不点,凉浆水也不给一点点,端着半碗凉水来,我叫你们一个个不得安生。”

那天晚上,我母亲蜷缩在土炕上,外面的狂风怒吼,糊了一层又一层的窗户纸还是在肆无忌惮的暴风雪面前,显得那么的势单力薄和苍白无力。我母亲和我父亲蜷缩在烂成一疙瘩的棉花絮絮里,母亲瘦小,蜷成一团稍微好些,父亲骨架高大瘦长,再怎么蜷缩,在棉花絮絮底下也顾头不顾脚,上头捂住下来出来,下来捂住上头出来。父亲把母亲环抱着一动不动。偌大的房子也和父亲一样骨架高大但里面空荡荡的,一天到黑,一晚上到亮,除了成群结队的老鼠吱吱吱吱的叫声和呼呼而过的西北风,再没有其他的响动。母亲皮包骨头的身体曲折成一个“Z”字行,干瘦的屁股掀在父亲的小腹里,父亲手脚并用,四肢交织着把母亲从身后环抱着。从前面看,好像是瘦小的母亲背着高大的父亲,从后面看,又好像是高大的父亲抱着瘦小的母亲。过了一会,母亲悄悄给父亲说:“孩子他爸,我冷,冷”,父亲把母亲往怀里揽了一下。又过了一会,母亲说:“孩子他爸,我怕,怕”,父亲把母亲笼罩地更紧了。父亲的热气传递给母亲,母亲身体不再过于寒冷,渐渐进入了梦乡。父亲也迷糊了起来。我正在替我瘦弱的母亲和瘦长的父亲庆幸的时候,一阵呼啸的寒风席卷着沙石子儿一样的雪末子从半张半闭的门框里扑进来,空荡荡的屋子到处咔嚓咔嚓的乱响,风刮了一阵,莫名其妙的消失了。这时,我看见,门缝里挤进来一个瘦长的黑影,黑影子挤进到屋子后,慢慢幻化成人形,借着门缝里雪色的亮光,我看见这个人的轮廓有点像我的父亲。他体型高大魁梧,留着长长的花白胡须,一对时而慈善,时而阴森森的眼珠子下,是一尊如倒立着的漏斗一样的鼻子,直挺挺地悬挂在又阔又厚的大嘴唇上。

我知道,这个人就是我爷爷。爷爷戴着一顶黑色小礼帽,一撮子细长花白的小辫子盘旋在头顶上收藏在帽子里,爷爷穿着一身青棉袄,脚蹬一双方口儿黑布鞋,爷爷从门缝里挤进来后,在地上站了片刻,就轻轻的飘起来,飘在了先人桌子上,盘起腿子坐了下来,坐着坐着,我看见爷爷也打起瞌睡来。我看着他们三人,两个蜷缩在炕头上睡觉,一个盘腿坐在桌子上丢懂,一点也没有意思,慢慢的我也就瞌睡迷糊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一声鸡鸣,把我从梦中惊醒,我睁开眼睛向下一看,我差点笑出声来:我爷爷这个老不正经,竟然坐在桌子上作起恶作剧来,他鼓着腮帮子,隔着四五米远的距离朝被窝里蜷缩着的我父亲的裤裆里吹气,吹着吹着,我父亲破裤裆里蜷缩着的如小老鼠一样丑陋的头头从枯枝烂草丛间露出脸来。我父亲母亲依然死死的睡着,鼻子里和嘴里渗透出均匀的呼吸。爷爷吹着吹着,父亲烂裤裆里的头头慢慢抬竖立起来,从烂棉花絮絮里穿出,挨着了母亲的身子。这时我看见我爷爷微微露出笑容,腮帮子猛的一鼓,一口白起吹出的同时,我父亲母亲身上盖着的烂棉絮猛的一抖,父亲的脸一下变得狰狞起来,母亲紧接着身子一阵痉挛发抖。我忍不住笑出声来,脚下一动,踢飞了房梁间柃子上一撮子尘土,尘土落下去,洒在了爷爷的眼睛里,爷爷抬头看见房梁上嘻嘻哈哈的我,抡起拐杖朝我飞来,拐杖出手,一下子砸在了我踢飞灰尘的右腿上,我一声惨叫跌落在爷爷面前,爷爷一把扯住我的脖子说:“小样,跟我玩游戏,没门,去你妈的!”话音没落,一下子把我扔开,扔到正在炕头上痉挛的棉絮下母亲的被窝里,我吓得魂飞魄散,一下在钻进母亲干瘪的怀里,从母亲的肚蒂眼里钻了进去,再也没敢出来。

三个个月后,我家院子里的雪终于慢慢消融了,太阳光也慢慢开始温柔了起来,我依然蜷缩在我母亲的怀里,一动不动,不声不响。尽管外面的太阳温暖无比。照在母亲破烂不堪的棉袄上面,透过母亲干瘪的肚皮也照射到我的身体上,我感觉金色阳光的味道就像我在荒郊野外偷吃狗头蜂窝里的王浆一样甘甜。一样沁人心肺。但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自从上次被爷爷结结实实地一拐棍从房梁上打落下来后,我就彻底害了怕,害怕的浑身起鸡皮疙瘩,害怕的毛骨悚然。害怕被打第二下。

这天,我的母亲整整在我家老祖宗流传给我家家的这座高大阴暗潮湿森冷得三椽厅蜷缩了一个冬天加一个春天后,她除了走茅坑外,第一次被外面温暖幸福的阳光诱惑出来,阳光洒在她脸上和身上,她真是感觉舒服死了。母亲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在阳光下,任由积压了整整一个冬天和一个春天的阴暗潮湿发霉气味在她全身蔓延扩散和蒸发。尽管隔着厚厚的棉袄和细密的肚皮,我也慢慢体会到,沐浴在可爱的阳光下面,真是要多舒畅有多舒畅。

母亲就这么一直坐着,一直坐到从太阳出来,坐到太阳被我家院子南面悬崖上头高大结实的老城墙遮掩在外面。当母亲脸上的最后一抹太阳滑落后,我看见,母亲皙白如纸的脸上,终于隐隐渗透出一点腊黄。但一点也没有血色,没有红光。

太阳落山了,不,我想更准确的表达,是太阳离开我家,飞过高大结实的古城墙到别人家和城墙外面去了。如果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除了这座收藏老鼠的古旧大架子老厅房,我一点也没有感觉大我们这老苗家大在哪里,但是说“落架的凤凰不如鸡”,我是七天打八夜也说不完的了,就连院子里的积雪,这不,时序已经接近人间四月天了,我家房角古旧城墙下,却依然倒立着厚厚的冰茬,这一天到黑的青天红日,在我家院子里逗留的时间,也比别的人家短暂很多。

太阳转身走了,母亲慢慢起身来,朝院子西侧靠墙脚的茅坑走去,我知道,这是母亲尿憋了,她经历了整整一个冬季和春季的漫长等待后,懒在阳光下一动不动,整天没吃没喝,也没有上厕所,害的我也没吃没喝没,没有上厕所。母亲到茅坑里蹲了半天,除了滴滴答答地洒了一点温温的尿尿,没有遗落下一点点有馍馍和饭菜味道的东西。自从我钻进母亲干瘪的肚子里,我就不再自由了,整天整夜地和母亲做着同一件事情,母亲在房子了蜷缩,我也蜷缩,母亲今天晒太阳,我也晒太阳,母亲努力上厕所,我当然也不例外。母亲蹲了半天后,浑身明显的发抖了一下,腿部鼓劲往起来站的同时,我立即也两腿一蹬,可是我的身体却失去了平衡,我的一条腿充满力量,被爷爷结结实实砸了一拐棍的另外一条却软绵绵的一点也使不上力气,随着我的身体失去平衡一下子跌倒,我的母亲也打了一个趔趄,靠在了茅坑墙上,母亲眼前一黑,我的眼前也一黑,我不敢再踢踏折腾了,只好静静等地母亲起身来。一分钟后,母亲慢慢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提起了棉裤,用一根麻绳在腰部拢络了一下打成结。

这会,我家院子南侧悬崖边修砌着的古老城墙上,传来一声老哇嘶哑却让人听了毛骨悚然的叫声,接着十几十只红嘴鸦儿飞了起来“哇哇”着不停,一只像猫一样的黑影从城墙顶头从天而降,轻飘飘的落在悬崖下院子里圆圆的隆起的土堆上一纵身闪入我家敞开着的古老而体面的屋子里面去了。我这才发现,我家房墙角古城墙下那个圆圆的土堆上,仍遗留着些许残雪,透过残雪影子,我看见土堆有一口长长的五彩缤纷艳丽无比的木头匣子,匣子盖上是北斗七星日月星辰,祥云飞绕紫气东来,匣子两侧美丽秀气的九天仙女裙衣翩翩,迈着轻盈的步伐款款而行,冰清玉洁的手指间掌着一盘盘奇珍异果,散发出阵阵清香,俊俏可人的脸蛋简直没得没办法形容出来。我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句现成的句子来形容此情此景,“此曲只应天上,人间能得几回闻”。匣子的大头一端,一个张牙舞爪的虎头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匣子小头五谷粮食和西瓜籽儿密密麻麻。这样华丽无比的宫廷殿堂,人世间只有传说中的帝王将相才可以奢侈拥有。五颜六色的匣子里面躺着一位穿青带素绸缎满身的白胡子老人。老人仰面朝天直挺挺地躺着,黑色小礼帽下,两道浓黑的眉羽下,端立着一尊笔直的肉呼呼的长鼻子,宽阔厚实的嘴唇下,飘着一把白花花的长胡子。白胡子老爷爷胡子突然一翘,紧闭着的眼睛睁开,眼珠子往起一翻,白鼓鼓的瞪着。我吓得发抖着说:“爷爷,爷爷,怕,怕”。

母亲说:“啊呀,啊呀,冷,冷”。

母亲慢慢走进屋子依旧躺下,点灯时分,我父亲带着一顶旧报纸糊成的尖尖帽从外面回来,烧了一碗包谷面糊糊,母亲挣扎着起来吸了几口,对父亲说:“孩子他爸,奇怪,我感觉好像有了”。父亲说:“什么有了,有了就有了,天气暖了。”

在烂棉花絮絮里沉睡了一整天的我姐姐听见母亲喝饭的声音,一咕噜爬起来,扳着碗儿一口气把稀饭喝完,两只手揉揉眼睛,赤脚子溜下炕尿尿去了,姐姐一只脚跳到了门槛外面,一只脚刚抬起,就鬼哭狼嚎的干叫一声,翻到在门槛下,身体抽成一团烂棉絮疙瘩,两只小手拳头紧攥着,两腿乱蹬乱踢,嘴角泛出一股白沫,牙关紧咬得咔嚓咔嚓着说:“黑脸的、红脸的、穿红的、穿绿的、使枪的、弄棒的、骑马的、射箭的、有胳膊的、没腿子的……”我父亲一把将我二姐揽到怀里,“我的儿也,你要吓死我吗!”我姐在我父亲的怀抱了,抽搐了一阵,嘴里仍然咿咿呀呀着说着一些令人毛骨悚然却是懂非懂的胡言乱语睡着了。母亲长长地吁了口气,父亲抽起了老汉烟,留下我一个人没事干,就随便两腿一蹬打了个长长,奇怪,我的一条腿格外有力,被爷爷狠狠砸了一拐棍的另外一条,却依旧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随着我的用力,母亲说:“疼,肚子疼”。

父亲依然天天早出晚归,头上依然带着一顶旧报纸糊成的尖尖帽,上面写着红色大字“打到四类分子,土豪劣绅”。太阳出来时,母亲依然带着我出来,在院子里整天整天的晒太阳,姐姐依然蜷缩在破棉袄底下没日没夜的昏睡。

又过了一二十天,时序差不多到了农历四月,我家房角处圆圆的隆起的土堆子上厚厚的积雪终于消融后,悬挂在土堆顶上的冰凌子也咔嚓咔嚓的跌落了下来。我们老苗家深宅大院的漫长冬天终于缓缓离去。经过这些天温热的太阳滋养,我母亲皙白的脸色也涂抹上了一层太阳的颜色,变得蜡黄蜡黄,甚至浮起一层厚厚的黑斑。

这天,母亲终于缓慢地依次穿过我五伯父、四伯父、三伯、二伯父、大伯父家的院子,走出财主家的大门时,我和母亲惊奇的发现,古旧城墙下老苗家的财主大院冬天的脚步还灭有风干,院子里甚至还残留着冰渣片片,而院墙外面的世界,却已经桃花盛开柳如烟了,满世界一片生机盎然。树上鸟鸣啾啾,路边鸡猪狗鸭到处乱窜。

今天早上,父亲戴着尖尖帽临出门时,犹豫着说:“孩子她娘,听说今天是四月八,十方山上去的云阳板在咱门前路过,到时候你带着这瓜女子出去,站在路边冲冲喜,看能好一点吗,这娃娃,怎么办”。

父亲依旧戴着那顶唾液鼻涕雕塑成的尖尖帽出去接受贫下中农劳动锻炼和思想改造去了。父亲走后,母亲从炕沿子后把依旧蜷缩着昏睡的二姐拉了起来,二姐依旧迷迷糊糊昏昏沉沉。母亲把二姐拉下炕,倒了半盆子水,把二姐灰黑色的脸按在脸盆里泡了半天,呛得二姐叫唤起来,然后母亲从肚兜里取出一把木头篦子和一把牛角梳子,母亲先用梳子在二姐结成一块毛毡儿的头上滑动着,母亲每往下滑一次,二姐的嘴就歪斜一次,像被狼咬了一口似的,鬼哭狼嚎着干吼一声,母亲反复滑拉着,二姐一声接一声惨叫着,二姐的叫声好像好多年前我们老苗家在临近年关杀猪,被几个家里的干活人压在门板上戳刀子时,和把刀子戳进脖子里困血时年猪的干嚎,凄惨而沙哑,没有一点抑扬顿挫的声调。慢慢的,就像把血困干了的猪一样,二姐慢慢没有了叫声,母亲手里的梳子换成了木头篦子,母亲不知从哪里弄了一撮麻燕儿,把篦子刺儿紧紧地绑了起来,塞到浆水里闷湿,又在二姐的黑油油的头上篦了起来,这次二姐不哭了,把头偎依在母亲怀里,两只四分五裂口口儿乱张的脏手在母亲干瘪的乳房上和我的头上摩挲。二姐的头发上,密密麻麻的针点儿大小的虮子好像苍蝇在烂肉上下的蛆,在一根根头发上紧紧密密的排列组合着。母亲知道,那是虮子,母亲自言自语着说:“大懒使小懒,小懒使虮子,虮子说它腿子”母亲拿白苍苍密密麻麻的虮子没办法,她试着想把虮子从二姐头上揪下来,揪了半天,二姐又鬼哭狼嚎着干嚎了起来,一撮子头发拔掉了,虮子还是粘在扯掉了的头发上没有下来。母亲最拿手的是篦虱子,母亲一篦子下去,胡麻籽儿大小的虱子纷纷从二姐的头上滚落下来,湿漉漉的篦子上沾满着一排张牙舞爪的虱子,母亲一舌头缆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咀嚼着吃了起来,母亲每一篦子下去,地上和母亲的腿上便落上一层密密麻麻的张牙舞爪的虱子,粘连在篦子上的虱子,母亲便一舌头缆进嘴中,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母亲拿篦子篦一下吃一口,吃得满嘴红油,二姐听着母亲吃的咔嚓咔嚓,她也把脏手从母亲干瘪的乳头上移开,在地上随便抓起一把,咯噔咯噔地吃了起来。母亲和二姐,一个在篦子上舔着吃,一个在地上捡着吃,吃得那个香吆,我走南闯北,就是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有人能把食物吃的如此的香。我听着听着,看着看着,也不由得嘴馋起来,伸出小舌头在母亲肚皮上舔了一下又一下,但无论我怎么努力,隔着母亲薄薄的肚皮,我的舌头就是粘不上母亲肚皮上爬行着的一只大母虱和大母虱背上兴奋得张牙舞爪着的大公虱。

母亲篦着篦着,吃着吃着,母亲蜡黄的脸上慢慢有了一丝幽幽的红晕,气色明显好了起来,我二姐也渐渐清醒,眼珠子开始转动。

母亲吃饱喝好,伸了一下懒腰说:“走,我的狗狗,咱到外面走走,十方山的朝山会人家不要咱,咱就到家门口站站,看一眼云阳板,也就把世面见了”,吃饱喝足的母亲拉着一跳一跳的二姐容光焕发着走出了我们老苗家这户财主大院的大门。

母亲拉着二姐来到大路边,路边有一排高大,几个人围着抱不住的老柳树,柳树已经柳芽青青,燕子穿梭,到处柳絮飞舞了,柳树下绿绿的草芽间,开着一朵朵金黄仡佬花儿,白色的半破碗儿,蓝色的马莲花儿,远远近近粉红色的桃花和雪白的梨花成堆成堆争相开放。二姐挣脱了母亲的手一跳一跳地到路边草丛里采摘花儿去了,母亲看着傻不垃圾的二姐兴高采烈地样子,蜡黄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丝笑容。母亲靠着大柳树站了一会,随手拉着了一支倒垂下来的柳枝,抚摸了半天,轻轻折了下来。母亲站了一会,感觉有点累了,便靠着皮糙肉厚的树根坐了下来,二姐一会儿就采了一把大野花,咿咿呀呀着塞到母亲怀里,母亲抚摸了一下二姐光溜溜的头,比划着做了一下剪布的动作,二姐有时间很笨,笨拙的不知道饥饱,把屎当馍馍吃,有时间却出奇的聪明。二姐一下子明白了母亲的意思,跳跃着跑回家去了,不一会儿,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回到母亲身边,母亲在柳枝折断了的地方轻轻撕破了一点皮,然后用手捏住轻轻拧了一下,感觉柳枝条儿的皮皮松动,与里面的白色干干儿分离了,就用剪刀在柳枝小端环隔了一圈后折断,再把折断处撕裂的部分环切去掉,把青青的柳枝条皮皮轻轻抹下来,在大的一段用指甲抠掉表层,再用手指头捏扁,含在嘴了轻轻吹响响,柳笛就像喇叭一样,咪咪咪咪着响了起来,难得母亲今天有这份雅趣,用二姐头上的肉肉把自己吃饱把二姐喂饱的同时,也把整天整夜昏昏迷迷睡大觉,吃饱不知道放碗饿了不知道叫唤的傻妞二姐哄弄得如此聪明伶俐了起来。

母亲冬眠了一个漫长的冬季和多半了漫长的春季之后,终于苏醒过来,带着二姐沐浴在我们老苗家门外阳关处处鲜花盛开杨柳如烟的阳光和春风里,金色的阳光照着母亲苍白和蜡黄的脸,母亲又一次瞌睡迷糊起来,二姐吹了一阵柳笛响响儿,又去摘路边的野花去了,二姐将一把一把的野花摘来塞到了母亲的怀里,塞得母亲浑身上下都是鲜花的气息。

在母亲的睡梦里,看着二姐兴高采烈的样子,我的思维也异常活跃了起来。各位看客,不要以为我蜷缩在母亲的肚子里,就两眼墨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是真正的大智若愚装聋作哑,其实,连我都记不清,我在这个星球上漂流了多少个世纪了。自从盘古开天辟地,女蜗造人以来,朗朗乾坤浑浊宇宙,我就以一个有眼有耳的尘埃存在。只是我更多时候在荒郊野外青灯古庙飘荡游离,我厌烦尘世纷繁芜杂人心惶惶。我一点也不夸张,大清王朝红楼一梦里的十二金钗,就有我的存在,什么跛足道人,什么“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还有什么“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都是我的原唱。不是我不食人间烟火没有爱恨情仇,是我压根就看不惯世人尔诈我虞的丑恶嘴脸和唯利是图的糟糠思想。

如果你说我是一个疯子或者白痴妄想,那我告诉你吧,就现在这个核桃大小的尕衙门,我随便都能如数家珍,什么碧游宫,李家茅坑、汪家洞子、碧岩珠帘、犀牛望月、百鸟朝凤、伯夷叔齐、妙娥故里、桃花晚照、石门槛、文峰塔,我哪里都游荡过,逗留过。我毫不夸张着说:“只有世间不存在的,没有我不知道和没有去过的”。

这不,眼看眼去十方山过朝山会的云阳板过来了,我给各位随便说说云阳板的意思吧。云也:众人云云,大家都这么说。明白了吗!阳板:阳板阳板,乃不清醒也!众人都说我是一个阳板,我再聪明,也就是一个半个脑袋瓜子的傻傻了。众生都说我是天才,我再阳板也是一个天才!哈哈。又说什么传说中曹国舅法宝、龙、狮、虎、豹、日月、星辰、朱雀和玄武,云阳板、清光伞、太极图、云头环、道家仙童打扮、释迦牟尼佛。八八六十四卦、阴阳五行和八卦太极,以求神祈雨。“浴佛节”拍“牙子”呼风唤雨,法力无边。这真丝荒唐无知自相矛盾,连最基本的伦理常识都不懂。点到为止吧!洪屯城里说洪屯,不懂偏要装懂。财排各有奉献,糊涂虫昼夜不安。这个世界,有卖当儿的,就有上当儿的。唉,这天机不可泄露,我都没办法再给说清!

也说云阳,乃阴阳也,天为阳,地为阴,男为阳,女为阴,上为阳,下为阴。阴阳阴阳,说阳也阳,不阴不阳。不男不男,不上不下。天地万物,最可怕的,莫过于不阴不阳,二阴子也!

好了,《易经》这么深奥的东西,我怎么能三言两句说清。闲言少谝,言归正转。云阳板队伍过来了,我二姐今天聪明的真是不一般,她今天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把睡梦中的母亲咿咿呀呀着拉起,扯到树背后藏好,自己却蹦蹦跳跳着来到路中间,手舞足蹈着挡住了朝山队伍的去路,一袋烟的功夫,两排头束双髻,顶戴红花,肩披云坎,腰系战裙,腿穿绿裤,足踩青线麻鞋,步履轻盈,装束洒脱,五彩斑斓,俨然仙童。手执云阳板道具的队伍,在旗幡导引、唢呐吹奏、锣钹齐鸣下,作对称式挥舞行进过来。他们时而舞板对击,金戈齐鸣;时而舞板划空,如彩虹飞舞。时值春末夏初,花红柳绿,景色宜人,后面跟着一群闲人。队伍竟相比舞,各显其势,极为壮观热闹。我二姐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一看见就疯子似的扑过去。我母亲藏在树背后没看见,我和我二姐都看见了,云阳板队伍里,夹杂着八个戴着尖尖帽的男人,云阳板队伍在这八个男人身上腿上轮流拍打着,我二姐嘴里咿咿呀呀着说:“爱达,爱达”。领头一个后生朝我二姐脸上吐了一口浓浓的痰,有几点飞溅到我二姐的张开的嘴里,二姐感觉有点咸,深出舌头舔了一下嘴边。后面一个后生用云阳板抵着二姐矮小的身子把二姐抵到路边,边走边说:“土匪害人的仔仔儿,地主富农的害人精”云阳板队伍一个接一根学着前面的后生,痰沫子纷纷朝二姐头上脸上飞溅过来,二姐躺在地上,将脸高高扬起,咿咿呀呀着:“爱达,爱达”。二姐不时伸出舌头品味着带有食盐芳香气味的痰唾味道,浑身上下感受着春风化雨般的热烈爱抚。

穿过花花绿绿的云阳板表演队伍,我和我母亲也同时看见了人群中间我的父亲,父亲依旧戴着一顶尖尖帽,蓬头垢面胡子拉碴颜色铁青,油浸垢串破烂不堪,一只破布鞋还在脚上走起路来达拉达拉,一只脚光着脚板分外轻巧利索。父亲走过时,看了我二姐一眼,也朝我母亲和我看了一下。我看见,父亲土灰色的脸帮子上,留下了两行眼泪。这两滴眼泪,让我过早的,在我母亲干瘪的肚子里,就尝到了父亲的味道。以至于我从母亲的肚子里出来以后,我三岁那年突然一条腿一瘸一瘸,身体失去平衡之后,在我的第一个丈夫遭遇车祸,留下一个三岁的女儿与我相依为命的时候,在我第二任丈夫留下我和我第一任亡夫的女儿,还有刚学会走路的儿子远走高飞的时候,在我十几年辛辛苦苦开铺子攒下的所有积蓄被无情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变成一片废墟,让我负债累累的时候,我都习惯了我父亲眼泪的味道。我一次次给自己说:“不哭,不哭”。

云阳板队伍走过后,我二姐突然蜷缩成一团怪叫起来,白眼珠子乱翻:“穿红的、穿绿的、骑马的、射箭的、拿枪的、舞棒的、有胳膊的、没腿子的……”。

我母亲起身,从土堆里把我二姐揽着怀里,抱着二姐事儿浑身发抖着回到我们老苗家古旧苍老的大厅房里。

那天晚上,父亲回来的有点早,我们吃了一点洋芋甜根儿糊糊汤,就睡下了,我和我的母亲刚刚睡着,我就听见门轻轻一响,我的爷爷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和上一次一样,轻飘飘的盘腿坐在了先人桌子上。我说:“爷爷,爷爷,我再也不往里脸上踩灰尘了,我怕!我怕!”

“孩子,我后悔呀,我后悔我不该出手那么重,你是我们老曲家,你们一辈最天资聪敏前途无量的孩儿啊,可惜啊可惜,我一拐棍把你的一条腿打瘸了。我的罪孽啊,我的儿啊!”我看见,我的爷爷,也和我父亲一样,流下了两行湿漉漉的眼泪,味道和今天上午我父亲流落的一模一样。

我爷爷叹息了一声,对我说:“孩子,不哭!不哭!我们老苗家是湖南人的后裔,湘军的后代。你的太爷是左宗棠的先行官,你的四姑奶奶是慈禧太后的干儿子马福禄的官太太。就你爷爷我这个不孝儿子,也是一个堂堂的县老爷,军工厂长。你的太爷苗道南,正是晚清重臣、湘军将领、洋务派首领左宗棠的兵部先行官。你太爷戎马一生南征北战,为平定太平天国运动和同治年间陕甘回乱,立下了汗马功劳。就今天你和你母亲靠的那些个老柳树,也是你太爷亲手载下的,你太爷和左宗堂他们带着湘军打到哪里,就把左公柳栽到哪里,陕西,咸阳,宝鸡,天水,直到张掖武威、青海、俄罗斯和新疆天山一带,沿途都还响着你太爷他们当年马踏飞燕的声音,路边都长着你太爷他们栽下的柳荫……

我父亲兄弟六人姊妹三个,叠加起来九九归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这句古话用在我们老苗家身上,是再合适不过。我太爷给左宗棠冲锋陷阵路过渭水源头,在渭水河畔遗落下我爷爷这个湘军种,在这里繁衍了起来。我爷爷到底是湖南人的后裔,骨子和血型里天生就带着湖南人的聪明睿智和机警过人。他凭借我太爷的名望官拜民国时期三丹县令,军工厂长,后解甲归田在西城墙下娶妻生子繁衍后代,又凭借一手湖南版的好字进入本县县衙给民国县长作执笔先生。我爷爷一个字一个字,一分一粒慢慢积攒的钱财购置宅院田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却为我们老苗家这一代不孝儿女留下了祸根。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房是招牌地是累,挣下银钱是催命的鬼”,解放后,我家被划分成地主富农阶级。破四旧时,我家老先人留下的大清王朝的官顶子、黄马甲、大刀、佩剑,还有一缸又一缸子的银元,都被一帮来路不明的人抢走。我爷爷一九七三年去世后,农家社说我们家来路不明,成分不好,社上的田地和山上都不让埋葬我爷爷,我的父亲他们几个,把我爷爷埋在了我们老苗家的院子里,也就是我们家房角边古城墙根的悬崖下。整整埋了二十一年,直到土改后的一九九四年才迁移安葬到十方山上给我们老苗家划分的自留地里。

迁移我爷爷的那一年,我十六岁,我清楚的记得,我父亲他们把我爷爷从我家院子里挖出来时,我爷爷依旧面色红润,眼睛圆睁。白花花的胡子整整齐齐,和我在我母亲肚子里蜷缩着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我爷爷迁走的那天晚上,我二姐突然又抽筋成一团满院子打滚眼珠子乱翻,嘴里泛着白沫子,咿咿呀呀着说:“穿红的跟着爷爷走了,穿绿的跟着走了,拿枪的跟着爷爷走了,使棒的走了,有胳膊的走了,没腿子的走了……”

那一年过后,我二姐的羊羔疯再也没犯过,不过她依然时好时坏,半呆半傻,到现在还没有嫁出去。我的腿,从我记事起,就一直一拐一拐着,一天也未曾好过。

我说过,我们老苗家,是湘军的后裔,我的爷爷当过县老爷,我的父辈六男三女,有作大学教授的,有在外地当县级领导的,我们这一辈,一个爷爷的孙子一代,年龄最大的八十多岁了,最小的才二十出头,我打听着数了一下,男男女女大概也有三十几个,有的在国外深造,在老家这边的,更是五花八门,百花齐放,在教育、医疗卫生、行政机关、银行系统遍地开花。个体经商的也有的是。我屈指数来,除了我半呆半傻的二姐和一瘸一瘸的我,我们老苗家的后代,都在这个新社会生活的很美满幸福。

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我都深深地记着:我们老苗家,我们老苗家是湖南人的后裔,湘军的后代。我的太爷是左宗棠的先行官,你的四姑奶奶是慈禧太后的干儿子马福禄的官太太,我爷爷当过民国县长。我的太爷苗道南,正是晚清重臣、湘军将领、洋务派首领左宗棠的兵部先行官。我太爷戎马一生南征北战,为平定太平天国运动和同治年间陕甘回乱立下了汗马功劳。我家门前的一排老柳树,也是我太爷当年亲手载的。我太爷爷和左宗堂他们带着湘军打到哪里,就把左公柳栽到哪里,陕西,咸阳,宝鸡,天水,直到张掖武威、青海、俄罗斯和新疆天山一带,沿途都有我太爷他们当年马蹄的声音,路边都长着我爷爷追随左宗堂栽下的柳荫。

我还给我自己加了一句:孩子,不哭,不哭,爱国,爱国!“先有国,后有家”,活着,只要有一口气,就要为国家,为人民,为民族,为自己的安康生活而奋斗。因为我是老苗家的女儿,老苗家祖上是左宗棠的先行官,是湘军的将领,我不能哭,不哭,我不是孬种,不能给湘军脸上抹黑。”

尽管,打我来到人间,我的一条腿就瘸着,我的第一个丈夫死了,我的第二任丈夫走了,我十几年的所有积蓄一火烧了,我除了我这个残缺的身体,除了我前夫留下的女儿,后夫留下的儿子,还有一身债务,我别无所有。但是,我忘记了眼泪,忘记了哭。

生活就这样,无论你怎么的凄苦,日子还得自己想办法过。心里再怎么无助,心结还得自己想办法解,生活怎么好,自己的日子还得自己努力。我既然活着,生活在当下,两个孩子这么优秀可爱,社会这么和谐,我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解不开的疙瘩。都说:“三辈还祖,我知道:N年之后,我的女儿和儿子,包括我,一定在我们这个美好和谐的新时代,活出个人样来!

年11月11日凌晨1时50分完稿

王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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