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牛励耘
年4月18日
年秋，爹21岁，娘24岁，经亲戚介绍，两人喜结良缘，从此走进了相濡以沫近60年的婚姻殿堂。30岁以前，我一直以为，爹娘之间是没有爱情的。地处偏僻的乡村，没有一丝浪漫的色彩，又缺乏文化，经年累月只知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只知道生儿育女，养猪种地，周而复始地重复着同一个故事。是的，30岁以前，我从来没听见过老两口在一起说过贴己话，听得最多的是争执、嗔怪、抱怨：爹气不顺的时候，常为一点小事拿娘出气，在外面却从来和颜悦色；娘这个弱小的女子，从来都是爹的附庸，从不大声说话，从来言听计从，从来都是毫无原则地退让。后来，目睹了两件小事，我才逐渐明白，年轻夫妻老来伴。爹娘相依相偎近60年，从青春红颜到两鬓苍苍，可谓白头偕老、相濡以沫，虽然时常吹胡子瞪眼，却是有真正爱情的，只不过彼此表达的方式不同罢了。（一）或许是从小裹脚的缘故吧，多少年来，娘脚上的“鸡眼”总是层出不穷，厉害的时候，路都走不成。贴了很多膏药，用了很多偏方都收效甚微。爹不知从哪里打听出一个偏方——用烟头薰烤能治“眼鸡”，就决定试一试。爹先是帮娘烫脚，他烧了一大锅热水，换四五盆水，花一两个钟头，把娘脚上的老茧泡得软软和和，然后抱起娘的小脚放在他的膝盖上，点着一根烟，猛吸几口，等烟蒂烧得最旺的时候，对准鸡眼小心翼翼地薰烤。烤鸡眼看起来简单、方便，但既费时，又费力，靠的全是耐心：烟头离脚太远，起不到作用；烟头离脚太近，脚掌便会灼疼，人就受不了，所以得掌握好距离，把握住火候，既不能离得太远，也不能挨得太近。就这样，烤一次鸡眼就得花费两三个小时，点上好几只烟。烤一次鸡眼，爹总是累得气喘嘘嘘，拿捏得满头大汗。尽管收效甚微，烤一次好上十来天，但爹总是乐此不疲，不厌其烦。（二）年腊月下旬，娘因洗头而感冒，一直在床上躺到大年三十。年的除夕夜，吃完年夜饭，喝过团圆酒，我躺在床上，听着门外零零散散的鞭炮声，久久没能入睡。朦朦胧胧中，听见隔壁躺着的爹一会一起床往厕所跑。心里想，可能是吃不干净的食物了，拉肚子。抬头看看表，快夜里11点了，也没有太在意。后半夜，爹几乎是半小时去一趟厕所。我心里开始着急起来，想起床给他买药，但想着都下半夜了，又是大年三十，卫生所早关门了，只好作罢。虽然没起床，但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无论如何也睡不着。隐隐约约中，就听爹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你咋一会一起来，咋着啦？”娘喘着粗气问。“没事，冒肚，一会就好了！”爹若无其事地回答。“咱们真是老了，不中用了。大过年的，我“冻着”还没好，你又冒肚，帮不上忙，还添乱！”娘幽幽地说。“也是的，咋这么霉气呢！”爹附和着娘，叹口气说。一阵沉默之后，又听见一阵爹起床的悉索声，又听见他们高一声低一声的说话。“你老是这么撑着不中呀，叫孩子起来吧！”娘说。“孩子都睡着了，叫他们起来弄啥？”爹答。“叫他起来给你包药！”娘加重了语气。“都半夜了，又是大年夜，上哪儿包药呀！”爹有气无力地回应。停了几分钟，娘不放心，再问：“你碍事不碍事？我起来吧。”“不碍事。你起来有啥用？！”爹回答。“我起来看看！”娘说着就拉着了灯。“你自己还顾不住自己，起来有啥用？我自己沏一碗盐水，喝喝就好了！”我住的房间与爹娘住的房间中间的夹山很薄，能清晰地听到爹生气了，一边大声呵斥，一边下床，咚咚咚地到厨屋沏盐水的脚步声。“我不放心，你病倒了咋办呀？”见爹喝盐水回来，娘仍然坚持着要起床。“你咋恁没道，不让你起，就别起。你‘冻着’加重了，还是俺的事！”爹终于发了火。娘这才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哼”、“嘿”。那一夜，爹起床上厕所10来次。娘要起床看看，爹不让她起床。为这个小问题，他们断断续续“吵”了近四五个小时。那一夜，“你碍事不碍事？我起来吧。”这句话，娘固执地重复了二三十次；“不碍事，你起来有啥用？！”这句话，爹也坚决地回敬了二三十次。那一夜，听着院外越来越密集的鞭炮声，咀嚼着隔壁爹娘时高时低的对话，我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感动的泪水汹涌而出！百年修来同船渡，千年修来共枕眠。不需要再作更多的回忆，我已读懂了爹娘之间的爱情：它不是山盟海誓、如胶似漆，不是花前月下、小桥流水。它其实就是一个小东西，常常在琐琐碎碎、点点滴滴中表现出来。有时就是一盆洗脚水；就是一个烤“鸡眼”的烟蒂；就是爹拉肚子时娘10分钟一次的讯问；就是爹晚归时，娘倚在门口焦急的眼神；就是爹在人前对娘贤慧的称赞；就是娘关爱爹时轻轻的一声抱怨……真不知道该如何为爹娘的爱情作个最恰切的注脚，只觉得，爹和娘，就像密不可分的花卷馍，渗透在彼此的生命中。真不知道该如何为爹娘的爱情作个最恰切的注脚，因为它出自卑微，藏于乡野，姑且称作民间爱情吧。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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