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哪有治疗白癜风医院的地址 http://wapyyk.39.net/bj/zhuanke/89ac7.html他想要逃走。队伍经过大坝时,有一个很好的机会,他完全可以放慢脚步,渐渐地落在后面。他扭伤的足踝和脚掌的几个水泡将成为他落后的理由。然后,在后方尖兵没有插上来之前,他迅速地把背包掩在草丛中,把枪沉入大坝,再快步退到山峁后,等后方尖兵过去后再顺原路返回,他们一定不会发现他。子弹袋里还有压缩干粮,口袋里有钱,足够维持几天的生活。就像七岁那年在香包节上,如果他一直朝南走去而不回头,拥挤的人群一定会把他挡在妈妈的视线之外。可是他没有抓住这次机会,正如当年他走着走着就不由自主地掉回头。机会很快就溜过去了。队伍在缓慢地前行。柏油路脏兮兮的,稻草、牛粪到处都是,路两旁的店铺,看起来也是脏兮兮的,红色的砖墙泛着青灰色,好像落了一层厚重的尘土,上面涂画着各类文字,宣传词,诸如“生活搞上去,人口降下来”之类,当然也不乏不雅的内容。空气很呛人。他们背上驮着二十来斤的背包,外加一支十来斤的长枪,老牛一样喘着气,一步一步往前挪。店铺里一些打麻将、玩扑克的闲人停止了娱乐,站在门口,好奇地盯着他们,也有人指指点点,说说笑笑,像是在观赏一出滑稽剧。他挽了袖子,双手在胸前拽着背包带,以减轻肩膀的负重。这样走一会儿,已然气力不加,落下好一段,于是又小跑一阵。街道上有一截铺着稻草,踩上去很松软,可是步子沉重了,背上早已湿透,又是十二月的天气,好多人头上热气氤氲,宛如被蒸熟了一般。冰凉的枪身贴着他的脊背,一股寒意油然而生。这支枪在手里,让他很不舒服,怎么看怎么觉得是生命之外的附庸物,但现在他不能不听它的,他不能磕它,不能摔他,总之不允许对它有丝毫的损伤;无论它到哪里,他都得跟随它,灰暗的枪身压得他透不过气;他是枪的奴隶。看前后的人,有的挎着枪,有的背着枪,有的拎着枪,有的背包带松了,背包都拖到了屁股上,个个都耷拉着脑袋,哭丧着脸,一副沉重而猥琐的样子,没有人肯说一句话。有一头猪受了惊扰,从街上横冲过来,发足狂奔,将他们远远甩在身后。他抹一把汗,嘟囔道:“他妈的,这会儿猪都比咱们跑得快!”前面的人回过头,想笑,却一脸哭相。他忍受不了这种气氛,朝四周看一看,忍不住又想逃走。队伍拉得很长。仅仅四百多人,前方尖兵已由镇上转入乡间的小路了,后方尖兵却还没有到达路口的街道。如果不是特殊的服饰和庞大的人员,谁都会以为这是三三两两前来赶集的群众。看看表,也不过五点多钟,天色却渐渐昏暗了。队伍并成了一路,在山道上缓缓前行。远方是黑魆魆的群山,依稀可见零落的灯光,队伍左侧是排得很密的农舍,有几家亮了灯,没有篱笆,没有围墙,青石垒砌的房舍,大门正对着小路,从门外就可以看到屋里的陈设。也许是年深日久的缘故,屋子里外都显得很灰暗。有几家门口垒了猪圈、牛圈,暗黑色的猪粪和青色的牛粪散发出一股很浓的腐草的味道,几棵树间结了蜘蛛网,鹅蛋大小的蜘蛛张牙舞爪。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了,猪把槽里的食拱得到处都是,老牛则低头默默吃着草料,有几只鸡飞来飞去,咯咯地叫着,兴许是晚餐还没有着落。从早晨到现在,他们也只有几块压缩干粮下肚,肚子早就咕咕叫了,看到能吃的东西,大家都直了眼。有人横了枪,压着嗓子拖长声音喊道:“老乡们,我们来了。有鸡的杀鸡,没鸡的宰鸭,鸡鸭都没有的,献姑娘……”大家很狂放地哄笑一阵,接着又唉声叹气。山路凸凹不平,小石子又多,深一脚,前一脚地往前走,时不时会被石头绊一下,大家都很粗鲁地咒骂。过了这些村舍,右边是大块的旷地,背后是十多米高的悬崖,从这里逃跑,却是无路可去,但右边是细长的湖泊,十多米宽,游过去不过半分钟,过去之后就很难被抓到了。他越发走不动了。脚上新打的泡被又硬又厚的鞋底朝四面挤,痛得要命。一会儿鞋带松了,低头系时,背上的枪咣地砸到头上,他恼怒了,这分明是枪在鞭笞它,它曾教唆他杀人,而现在,它竟也威胁到他了。抬起头,带了求助的眼神去望战友,却只望见耷拉的脑袋和无神的眼睛。零乱的脚步继续向前。他又落下了。远远地有人欢呼起来,只见远处有一盏灯,悬在山腰间,在黑夜里闪烁着昏黄的光。前后吆喝着,步伐不觉加快了些。那灯转瞬便在眼前了。从大门里一拥而入,扔了背包在草地上,坐着呼哧呼哧喘气。清点人员枪支,的确不曾有一个掉队。带队的团长站起来说:“同志们,今天大家的任务完成得很好,晚上我们吃土豆烧牛肉!”战士们欢呼起来,前后交头接耳,开些玩笑。白天里的不快,在土豆烧牛肉面前,都不算一回事了。一会儿,有人带队伍去放背包。一间足有六七十米长,三四十米宽的房子,没有顶棚,没有门,四面通风,地上薄薄地铺些稻草。三四百人一起打开背包,铺被褥。有人因为被别人挤占了地方,大吵着,几欲动手。他坐在背包上,占据了仅容身子平躺下去的一块地方,看眼前这些晃动的人影,推搡着,咒骂着,背上的枪磕磕碰碰。争吵声不久平息了,立即又涌起来,像海边的潮水那样不安分,而他是一粒石子,一会儿被潮水漫过,一会儿又露出来。他忽然觉得自己被潮水带走了,消失了。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军事演习,可是当他把一支枪挎在脖子上时,他就闻到一股浓烈的死亡的气息。这一杆枪,深深地嵌入他的意识之中,他所有的思维,都因此而笼罩在死亡的气息之中。但他知道自己惧怕的绝不是死亡本身,也绝不是苦难,而是另外一种力量,让他的灵魂都为之颤栗,他说不清楚。他觉得它是自己的奴隶,而自己,却是枪的奴隶。他想逃走,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走,又要逃到哪里去,就像那年在香包节上,妈妈让他在邮局的门口等她,他认真地回答了她,回头时也确确实实地看到了爸爸的身影,可是又一回头,他就走掉了。沿着一个方向,低了头默默地往前走。爸爸说,他喊了他,但他没有听见,人实在太多了,一眨眼他便消失在人群中。土豆烧牛肉给了这些尖馋的嘴巴一个美丽的谎言。他们迫不及待地吞噬着,连同所有的牢骚和不满,在那一个温暖的所在,胃里,它们都静悄悄地睡着了。也许它们此时最关心的,仅仅是明天将是什么食品来充实自己。秋天来了,树叶落了,然而由于一阵轻风,原本是同一个家族的阶级弟兄,有的进了富人的门庭,从此荣贵一生;有的却被刮进厕所的便池里,永远为人唾弃,尽管腐烂后都是一样的归宿。嘴也一样,身高体形都相去不远,可是他们,却终于在这些大学生的脑壳上安家落户,它们,整日雄辩滔滔,振振有词,直到别人体无完肤仍不罢休;它们,每日品尝着锦衣玉食,仍然能从鸡蛋里拣出骨头。现在,却沦落到夹生的土豆烧牛肉都能让他们心满意足昏昏睡去的份上,有的在睡梦里还发出啧啧的吮吸声。明天的行程是他们无需关心的。他们只要奉献出自己的双腿,跟随领导的指引就已足够。领导的会议持续到晚上十一点钟,团长进来了,弓着腰,搓着手,吸着鼻涕,摸索到他的身旁,屋里的灯没有灭,他看到他撤了衣裤,灰黑色的秋裤裆部直拖到到膝盖以下,似乎还有些尿渍,他耗子一样倏地窜进被窝,牙齿打着颤,呻吟着。他的脑海里一直想着那年香包节上逃走的情形。他一转身就找不到爸爸了,周围来来往往无数的行人,没有一个是他熟悉的,他于是朝前走去,努力寻找一种无论什么只要可以抓住的东西,他幼小的身影在人群中穿行,但是人实在太多了,他愈走愈感到迈步的艰难,无计可施。他这样静静地躺着,聆听房里沉重的呼吸,压得自己透不过气。终于,他听见了第一声鸡鸣,鸡鸣声连成一片,此起彼伏。估计是凌晨两三点钟。他悄悄起身,其实他夜里根本就不曾脱衣服,看了一眼压在褥子下的枪,他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伙计,我终于可以摆脱你了。”他说。猫了腰,猫一般轻捷地溜出去,身后是轻微的稻草的响声,像是一曲送别的哀乐,然而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东西。房子门前是几层土台阶,地势很高,他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整个院落有前后两个门,都悬着一盏昏黄的灯,前门有两个哨兵,持着枪,来回游动。“这冰凉的枪身也压得他们透不过气了吧!”他朝后门摸去,灯光洒了他一身,他留心看了一下砖砌的门柱,竟有几粒新抹的鼻屎,下面一绺鼻涕,在昏黄的灯光里熠熠生辉。“我终于要逃走了。”他忽然就想起那年在香包节上,自己抹着眼泪,拼命用小手分开陌生的人群,想挤出一条可以让自己通过的路,那时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那么现在,出了这道门,他是否就该有了明确的目标?
他突然感到脑后有一股温热的气息。
“口令!”身后有人冷冰冰地喊道。
回头,他看到那冰凉的枪身,乌黑的枪口正指着自己。他再朝前迈一步。
“口令!”那人拉了一下枪栓,冰凉的响声,像一把冰凉的利刃,逼在自己的胸口。
他知道枪膛里没有子弹,但仍然感到恐惧。他所担心的并不是自己的生命会在扳机扣响的那一刹那永久地结束,永远地消失,他不知道自己恐惧什么,或许是那冰凉的枪身。
“我想知道厕所在哪里。”他说。
“厕所么?”哨兵放下枪,“屋后那一片空地就是了。”
他站在屋前望着夜天。这是一个月亮和星星都隐遁的夜晚,因灯光的映照,夜空略带昏黄的色泽,却越显出它的无边无际,屋后有几棵树,隐隐绰绰,鸡鸣声又停歇了,夜再次陷入沉默。他想用目光给夜空讲述一个星星关于逃亡的故事,然当夜空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恐怕已经是几千几万年以后了吧?正如他平素看见的,都是几千几万年以前的星辰,他和它们的距离真的太遥远了,连光的速度都不能够穿透。这个人最终回到屋里,头枕冰凉的枪身躺下。第二天,这个人还在队伍里。部队一日行军近百里,在蜿蜒的山道上曲折而行,这个人拖着受伤的足踝和打了泡的脚,一步都不肯落下。背上是沉沉的背包和冰凉的枪身,子弹夹偶尔会磕到他的后脑勺,他闷哼一声,好像挨了鞭子的老牛,一边喘气,步子不紧不慢地迈着。有时候他会观察一下四周的地形,有几处是足够隐蔽的,树林里一藏,谁能发现得了呢?有一次在山腰上小休息,他跑到远处去方便,没有一个人看见他,他把枪解下来,认真地看了看,手滑过冰凉的枪身,他差一点儿哭了,它像魔鬼一样紧紧箍着他的灵魂,他摆脱不了它,这是注定的,就像当年在香包节上,他注定要回头的,一回头,就看见妈妈在不远处张望。他大骂了一句“见鬼”,紧了紧裤腰带,背了枪,又回去了。晚上是萝卜炖猪肉,大家都跳起来。这一张嘴,又将心满意足地安歇一个晚上,明天再心满意足地安歇一个晚上;再明天,演习结束了,这张嘴便要回到那个文明的世界去,去说谎,去诽谤。那里固然嗅不出死亡的气息,可是现在,他对那个世界也有了恐惧,如同恐惧这冰凉的枪身。四面的风吹进帐篷里,两边的人都不由向中间挤,他只得侧着身子了。实在没有一点睡意,他掀开湿重的被子,直坐起来。透过窗户望向夜空,寥寥的有几颗星辰,闪动着,像流泪的眼睛。这些流亡的星星还是回来了。他幽幽地叹一口气:“但是昨天晚上,如果不是那个哨兵,我真的可以逃掉的。”
第三天,这个人还在队伍里。终于赋闲了。背包仍在帐篷里,只携了枪四处走动,或勘察地形,或模拟战斗。他们几个人从一家农民的打谷场穿过去,躺在小池塘边上的草地上。后面是山,左边是浓密的树林,右边是一个大草垛。这是天然的隐蔽之处,只有他们自己能够看到自己。吃榨菜,花生,喝水,聊天,枪扔在旁边,泄愤似的用脚踩着。一会儿,竟也有人摸到这儿来了。一辆车停在草垛旁,那晚躺在他身旁的团长带了人过来,往昔的威严恢复如初。他心里一惊,拾起枪,朝树林里窜去。拨开树枝,在树丛中住脚,揪下一只狗尾草,叼在嘴里,用牙根嚼着。枪靠在树身上,他倚了树躺下,心情处于一种完全放松的状态。然而一测头,他看见五六米处有两个肥白的屁股正朝着他,黝黑的枪管还搭在屁股上,枪口直指地上的一堆黑黄的秽物。他愕然了,同时清楚地知道,自己无处可逃。那年在香包节上,他一个人一直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他以为是在寻找爸爸和妈妈,可是不是,他们分明是在另一个方向。他越走,越会远离他们。他不知道自己会到什么地方去。或许就这样从此湮灭于陌生的人流。然而他回头了。这看似不经意的回头,实质是早已注定的。母亲就在回头的瞬间掉转视线,她也看到了他。他一动不动,立在原地。母亲却张开双臂向他飞奔而来。这个人提了枪向回走去,他忽然想:那天晚上,如果没有那个哨兵,我真的可以逃掉吗?
那是一个满天繁星的夜晚,他提了枪守在帐篷的门口。这是军事演练的最后一天,明天就可以回到以前的那个地方,那张嘴将重操旧业,去说谎,雄辩,品味美食,日子将如此循环重复下去。这个人,有了这一次逃亡的经历,三番五次地想起那年香包节上的情形,想起母亲那一双充满喜悦的眼睛。他于是拨响了家里的电话,是母亲接的。…………“还记得那年香包节我走丢了吗?”他问。…………“如果那天找不到我,你们会怎么办?”…………电话那头传来了哭泣声。这个人放下电话,静静地走出去,在灯光下端详那冰凉的枪身。他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摆脱不了它了。他泄愤似的把手臂朝它砸去,想要让它屈服于他,枪无情地撕破了他的手臂。黑红色的血液顺着小臂缓缓滑下来。他用手纸揩去,血又渗出来,滑下去。他并不觉得痛,愕然看着血流动。他想起来当年,惊慌失色的母亲是怎样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她脸上的皱纹贴着他的脸,眼睛满是泪水,而他也“哇”的一声哭倒在母亲的怀里,肚里的秽物都一发涌出来,溅了一身。想着想着他就抽噎起来,无声的泪水爬满了他失神的眼睛。枯守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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